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今岁避暑,不同于往年。
往年,康熙爷是不等入夏就已经跑到畅春园里住着去了,一来是他怕热,二来是他贪恋畅春园的奇观美景,一直要住到秋末冬至,住够大半年的时间,直到各藩属使臣进京贺岁,这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畅春园,回到规矩森严、恢弘厚重的紫禁城里。
不过今年呢,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四爷奉旨出巡东南沿海,清缴海上流窜作乱的海匪,竟然和十四爷一并落海。
康熙帝担忧两位皇子的安全,也怕其他皇子不守本分,做出僭越忤逆之事,所以他并没有如往年那般夏至春末就领着后宫诸妃去畅春园,而是一直坐镇京师,直到尔芙寻回四爷和十四爷回京到现在,他这才传旨内务府准备离宫避暑的相关事宜。
皇帝出京避暑,便是已经早有先例可循,却到底不是一件能够随意处置的小事。
内务府的大小郎官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两天将各处都打点妥当。
康熙帝得到内务府的回禀,真是一刻都不愿意耽搁,待钦天监那边定下吉时吉日,他直接选择了最近的日子,也就是明日辰时。
而随之忙碌起来的,便是这京中当差的所有宗亲府邸和官宦府邸了。
一整天,不论是多喜欢热闹的府邸,皆是一片安静。
这京里所有的宗亲官宦府邸,全部都在忙着打包行李,安排婢仆杂役去打扫京郊位置的别院,挑选随行伺候和留守京中的婢仆杂役,还有一些后院比较复杂的府邸,这会儿那些大小老婆为了能够陪在自家夫君跟前儿刷存在感,差点就要打起来了。
这么一对比,反倒是四爷府里更清静些。
因为尔芙和四爷商量过决定,将府里所有主子都带到圆明园去避暑。
这其中包括府里有品级的侧福晋,相对得脸些的庶福晋、格格,还有那些存在感等于零的通房侍妾,更包括府里嫡出和庶出的所有子女,这也是尔芙希望能借此机会让大家伙儿都好好松快松快紧绷着的神经线。
毕竟之前四爷出事的事儿,闹得府里的所有人都提了口气呢。
尔芙坐在廊下,眼瞧着诗兰和诗情等人一趟趟如同蚂蚁搬家似的整理着行李。
一会儿工夫,也就是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吧,这还算宽敞的庭院里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有些是要带去圆明园的,有些则是宫婢们从库房搬出来就随意堆在院子里的,打算过后一块整理的。
“你们这是要把我这点家当都搬去圆明园么?”她拧眉瞧着这些箱笼,轻声问道。
这单单是要带去圆明园的箱子,便已经整理出了足足十口大箱子,三辆马车都未必能够装得下,而且照诗兰等人整理的进度来看,好像连她所需要的一半都没有收拾好,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一个人的行李就需要六七辆马车装载,让外人瞧见,她这大讲排场的名声就要留下了。
不过么,诗兰和诗情她们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么……
答案不言而喻,肯定不是。
就在尔芙琢磨着该不该让她们再精挑细选一番的时候,诗兰捧着一套紫晶琉璃茶具来到了尔芙跟前儿,她笑吟吟地答道:“奴婢们现在仅仅是先将主子需要的东西找出来摆好,然后再按照主子您的喜好,从中选择合适的装箱,您别看这摆着的箱子挺多,一会儿收拾完就没什么了。
主子放心,奴婢们懂得分寸的。”
说完,她就将手里捧着的这套紫晶琉璃茶具送到了尔芙的眼前儿,让尔芙过目。
这套用整块通透度极佳的紫水晶雕琢打磨出来的茶具,一共有一只茶壶、四个咖啡杯大小的茶碗和一个承载茶具的托盘,全部雕刻着清雅脱俗的兰草纹,也是四爷在尔芙的某一年生辰送上的礼物,绝对算上是尔芙的心头好之一。
“这套茶具就带着吧,仔细装着,别磕着碰着。”尔芙闻言,笑着叮嘱道。
诗兰点点头,动作轻柔地将整套茶具捧起,一本正经地调侃道:“奴婢明白,奴婢特地撕了好些棉花呢,一会儿就用锦盒仔细装好,到时候就摆在你身边儿,保管不会磕碰到分毫。”
“去吧,继续忙活去吧。”对此,尔芙也不介意,很是随意地摆手催促着诗兰。
她不必再操心行李过多的事,又不想自个儿回到房间里傻坐着,正好现在外面的阳光不太烈,身边的冰鉴,亦是好不容易才从内室里搬出来的,她便笑着让不善打理行李的青黛去书房给自个儿寻了话本子来解闷。
廊下阳光熹微,再配上一杯酸甜适中的酸梅汤,这就是至尊享受了。
尔芙有些随性地将双腿都蜷到太师椅上,时不时地取块切成小块的西瓜吃着,她就这样慵懒悠闲地翻看着话本子。
一直到四爷步履轻轻地来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到分毫。
其专注程度,可见一斑了。
“福晋这么聚精会神地是在看什么话本子呢?”四爷有些孩子气地凑到尔芙耳边,故意吓唬尔芙的大声问道。
尔芙闻声,被吓得浑身发抖地瞪大了眸子,满目迷茫地寻找着声源。
四爷就嘴角微扬地站在她坐着的那张太师椅的椅背后面,却恰好站在了尔芙的目光盲区上了,要不是四爷在后面提醒般拍拍尔芙的肩膀,尔芙都差点以为自个儿是幻听了呢……
她目光落在四爷还未收敛起笑容的脸上,登时就开始磨牙运气了。
这四爷好歹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冷面王、威名赫赫的皇帝,怎么人设跑偏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就是弘昪都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儿了,连小七都已经舍弃这种恶趣味了,怎么四爷却迷恋上这种搞怪的小动作了。
“幼稚么?无聊么?好笑么?”尔芙有些羞恼地沉声问道。
四爷有恃无恐地摊摊手,绕过挡在自个儿和尔芙之间的太师椅,也不嫌挤得慌,直接就坐在太师椅还空着的那一小小角落上了,同时还端起旁边角几上那杯尔芙刚用过的茶碗,微微抿了口酸梅汤,然后就满脸嫌弃地拧起了眉头,轻声唠叨道;“这酸梅汤是能够降暑解暑,但是里面有大量的冰糖,喝太多对身体也不好啊!”
然后,他也不等尔芙回答,直接就吩咐苏培盛给自个儿上茶去了。
比起酸酸甜甜、不解渴的酸梅汤,还是微苦回甘的温茶,更加符合四爷的口味。
“你刚刚吓到我了!”尔芙懒得去理会四爷那些唠叨,沉着脸强调道。
“其实爷也是看你看话本子看得太入神,想要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话本子能让你如此入迷,却没想到也突然说话就吓坏你。”四爷知道尔芙的性子,也知道他这会儿不服软,这小妮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怎么可能承认自个儿想要恶作剧呢,所以他很是果断地将吓到尔芙的事说成是无心之失了。
他想:小妮子就算爱闹性子些,却也不会怪自个儿的一时疏忽吧。
可惜的是尔芙又不是傻瓜,凑在耳边轻声细语是什么样,凑在耳边大声呼喊是什么样,她这个当事人,比起在场所有人都要更清楚……
就说四爷之前躲在自个儿身后和自个儿说话的音量……
她都差点以为是旱天惊雷了,那音量得多大,这能是无心之失么,这能是一时好奇么,那分明就是四爷恶作剧成功之后歪曲事实的狡辩之词么……
只是就在她想要发飙质问四爷的时候,她意识到了院里还有旁人在呢……
这不是他们夫妻俩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候,她闹闹小性子,耍耍脾气,让四爷给自个儿认错服软,不管怎么闹,总归是两夫妻之间的情趣,这好歹都要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但凡她有些出格的举动被有心人传扬出去,那宗人府里的那些皇亲国戚们是不会惯着她的,准保把她揪到宗人府去教训,到时她这个嫡福晋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呢……
所以……她要小心些,她要谨慎些,她要守着本分。
所以……便是她心里不满四爷的恶作剧行为,却也唯有忍耐忍耐再忍耐了。
所以……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四爷给出的可笑答案。
不过她并不高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绷着,脸色阴沉,然后丢给四爷一记白眼,便将注意力放回到话本子上了。
别的不说,这本话本子的内容,真是挺有趣的,神仙志怪,光怪陆离。
换个比较现代的形容方式,就是这作者的脑洞有些大。
与那些标准通稿般的天仙配似的话本子相比,这种仙女转生的梗,这种妖妃现世的梗,颇有几分后世言情小说的感觉,这让不止一次怀疑这时空被穿成筛子的尔芙又一次怀疑有老乡出现了。
毕竟这时代的话本子,还都是那种半文半白的模式,这通篇的白话文,尔芙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加之剧情设计巧妙,这也是尔芙为何会看得津津有味的原因。
尔芙看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四爷就显得有些无聊了。
“和爷说说,这话本子有什么有趣的?”他伸手捅捅旁边坐着的尔芙,低声问道。
尔芙闻言,挑挑眉儿,也不理会旁边坐着的四爷,对着身后伺候的青黛,随口吩咐道:“去书房给四爷也找本话本子来,省得你家主子爷在这吵着我。”
说完,她就又一次地低下头,继续去看她的话本子了。
尔芙是打算彻底将冷战进行下去了,起码在晚饭前,她是不准备理会四爷了。
四爷索然无趣地摊摊手,至于这本由青黛递过来的话本子,他还是顺手接过来了,一来他实在是有些无聊,二来是他也有些好奇尔芙为何会如此沉迷话本子,所以他决定趁着这会儿无聊,好好翻翻这些专供内眷们解闷的话本子有什么好的。
“白话文的,真是够直白的,瞧瞧这内容……啧啧,简直是不堪入目。”
“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闲坐酒楼的公子哥儿,一杯偶然泼到楼下的茶水……”
“大家闺秀,竟然会当街撸袖子……”
“名声赫赫的将军,战场上以一敌千的杀神,竟然打不过一个女子……”
“你看就看呗,你能不能不一直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的瞎念叨,不够烦人的呢!”尔芙越听就越觉得这套路熟悉,她心里那颗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怀疑种子,又一次破土重生了,她有些心烦地抢过四爷手里的话本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说完,她借着将话本子塞回到四爷手里的机会,借机看清楚了话本子上的作者名。
一个挺有趣的名字——佚名非佚名。
不过就是这个名字,也让尔芙确定这个写话本子的作者,肯定是她的老乡了。
毕竟本土这些以写话本子赚取科考费用的穷酸秀才们,一定不会弄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更加不肯放弃士人举子们的傲骨,必然是以堆砌大量华丽辞藻为荣,以通篇白话文为耻,以引经据典为荣,以任意胡诌为耻,哪里能如同她这位疑似老乡这般脑洞大开呢。
想明白了这些,尔芙也觉得这手里的话本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毕竟要是本土的酸秀才们脑洞大开,那会让她觉得新鲜,但是后世来的穿越老乡,弄出这种恶俗的文抄公事件,只会让她觉得无趣。
她随手丢开刚还看得兴致勃勃的话本子,随口劝道:“您要实在是不耐烦看这些话本子打发时间,那就让青黛去书房给您找卷正经书看,要是还觉得无聊,那您就进房间里练练字,总比坐在这里闷着强吧。”
说完,她就将蜷缩在太师椅上的双腿都放到太师椅前摆着的脚踏上了。
这太师椅的椅面是挺宽敞的,但是想要同时坐下两个人,那也是挺拥挤的,何况尔芙还将腿儿蜷在椅子上,四爷看似是坐在太师椅上,其实就是仅仅搭着个边儿而已,也是挺辛苦的,到底是自个儿的男人,她又怎么忍心看着四爷这么委屈巴巴地窝在太师椅的边上扎马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