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二
今年的冬天格外热闹。
金秋十月, 国家正式宣布恢复高考,不到两月的时间,数百万的考生奔赴阔别已久的考场, 无论是下乡的知青, 还是工人农民等,各个都激动不已。
但复习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经过近十年的空白, 许多教科书及复习资料已经很难找回, 因而大部分的人都是争分夺秒,数十人共用一本教材的情况并不罕见,每个人复习的时候将知识点自己抄写下来, 再马不停蹄地传给下一个。
等到临近开考, 大家伙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焦虑和紧张。
相比之下, 谢芸锦则放松得多,倒不是因为她已经胸有成竹,而是提前复习以后该学的都学了,不该学的也被路昉压着学了,如今只盼着尽早考完,再也不用念着那些之乎者也和抛物线。
路昉听了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这位同学,请你端正一下态度。”
谢芸锦鼓了下腮帮子看他, 扑过去两手夹着他的脸左右摇晃:“我哪里态度不、端、正、了!”
“我每天可认真了好吗!”
这话倒不假,桌子上堆着的都是谢严给她找来的复习资料, 小姑娘懂得温故知新, 专门准备了一本习题册,将自己薄弱的知识点记上去,得空的时候就拿来翻一翻, 如今页边都已经褶皱泛黄,可见她并没有躲懒。
当然,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但凡学得累了便不再勉强,该休息的时候绝不会再碰纸笔。按她的话说,与其在那儿昏昏欲睡看不进半个字,倒不如好好休息一阵效率反而更高。
路昉对此深以为然,只是面上却不置可否,张嘴咬了下她的手指。
谢芸锦瘪起嘴,转守为攻:“还说我呢!你看看你多邋遢!连胡子都不刮!”
路昉轻笑一声,曲起手指刮过她的鼻尖:“小没良心。”
他才参加完军事演习,简单收拾一下就赶回来了,一到家就被拉着帮忙解决数学题,结果呢,终究是错付了。
谢芸锦只是话赶话而已,见他拢起眉心哀怨地叹了一声,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故意做戏,依然破了功,掌心在他冒出青茬的下巴上蹭了蹭,嘟囔道:“好啦,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我帮你刮胡子?”
话说出口,本是一时兴起的谢芸锦顿时来了兴致,双眸亮晶晶的,当即就跑到卫生间把刮胡子的工具拿了出来。
剃须刀用小盒子装着,跟缩小的锄头似的,里面装了锋利的刀片,谢芸锦嫌站着累,索性跨坐到路昉腿上,用热毛巾先帮他敷一敷。
冬天她向来穿得厚,为了方便,她把外面的袄子脱掉,露出里头贴身的羊绒衫。
路昉自己用手托着毛巾,目光在她窈窕的曲线上掠过,道:“小心着凉。”
“屋里点着炉子呢!”谢芸锦不以为意,还挽了几圈袖子,“就一会儿,弄完我就穿上。”
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有些紧绷,她还一本正经地安抚道:“你放松点呀!我手很稳的!”
刮个胡子而已,还能有拿手术刀来的困难?她还解剖过鱼呢!
路昉默默抵了下牙根,想着时间并不合适,觉得自己还是不解释为好。
正想着,下巴被抹上了绵密的泡沫,柔软的指腹间或擦过,混着轻飘飘的泡沫,带出一触即分的痒。
他睫毛颤了颤,凝着她分外认真的表情,唇角不自觉往上扬。
“不许笑!”谢芸锦嗔了一句,一手扶着他的头,微微倾身,自耳后顺着下颌线慢慢往下刮。
男人微仰着头,下颌线如刀削斧凿,清晰分明,许是经常运动的原因,他的皮肤虽然算不得白皙,但却很细腻,随着刀头移动,那层泡沫帘幕被缓缓移开,谢芸锦眸光闪动,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他这副姿态有种任其蹂躏的顺服感。
扶着头的手指动了动,好像是因为刮胡子的角度变了,从耳后的位置自然下移,指尖不经意撩过耳垂,路昉掀起眼皮兴味地睇了一眼,谢芸锦面不改色,侧身用水涮干净剃须刀,然后继续。
他还穿着军装,扣子严谨地系到最后一颗,领子严丝合缝地贴着颈项,几指往上是微微滚动的喉结,谢芸锦抬高他的下巴,手指往那儿一抹,路昉下颌收紧,倏地看向她。
“泡泡流到那里了。”谢芸锦晃着手指示意。
见路昉似笑非笑,沉湛湛的眸子意味不明,她还有些心虚地清了下嗓子。
倏然间,路昉抬手,握住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送,脸与脸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谢芸锦没有防备,下意识扶着他的肩膀,睫毛快速颤动几下。
路昉握着腰肢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圈,好像突然对衣服料子起了兴趣。
见谢芸锦看着自己,他还扬起眉梢,自觉地抬起下巴,道:“继续。”
谢芸锦抿住唇,胸口屏住一口气。
输人不输阵。
几分钟之后,谢芸锦用毛巾擦干净最后一寸皮肤。
搂着她的人一本正经,腰间的手却肆无忌惮,谢芸锦咬住下唇,不知道是一旁的炉子烧得太旺,还是两人的距离贴的太近,这么冷的天,隔着厚实的衣服都能察觉到彼此身上的燥热。
“好啦。”话一出口,明显能感觉到其中的波动,路昉终于笑起来,不再掩饰自己忍耐已久的情绪。
“好了?那轮到我了。”
谢芸锦脊背绷直,感觉全被他掌心的灼热带着走,仿佛有电流穿过骨缝,自下而上一寸寸酥麻。
她终于怂了,手臂抵在他胸前,隔开一段距离:“你快去睡觉吧!眼睛都有血丝了,肯定很累,我就不吵你……”
话音未落,整个人腾空而起,她惊呼一声,两条腿腿下意识环住他的腰。
“你不是也要休息么?”路昉迈着长腿往卧室走,“一起吧。”
……
高考当天寒风呼啸,谢芸锦的考场在北边的一所中学,有点远,谢严特意借调了厂子里的车,由正好放假的路昉送她去。
他们到的时候,考场的大门还没开,外头大约等着七八百人,其中不乏前来陪行的家属,整条街道乌泱泱一片,只留出一条通车的小道。
“时间还没到,外头冷,先在车里等一会儿吧。”路昉摸了摸她有点冰凉的脸蛋,旋开保温杯盖子,“喝点水暖和暖和。”
谢芸锦只抿了一口。
“紧张?”路昉看着她紧绷的神色,问道。
“我本来不紧张的。”谢芸锦望向外头,努了努嘴,“看见他们这样我反而有点紧张了。”
路昉侧头往外看。
隔了十年才有的高考,来参加的考生年龄跨度极大,有正值年华的应届毕业生,也有满面沧桑的中年人。
今天没下雪,地面却结了一层冰,隔着车窗都能听见肆虐的风声,可这些似乎都不能浇灭他们心中的澎湃,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复习资料,跺脚取暖也不忘多看几眼,这么短的复习时间,能多抱一会儿佛脚兴许都是优势。
谢芸锦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撒娇:“你抱我一下!”
路昉失笑,将人搂进怀里揉了揉脑袋,打趣道:“别紧张,以谢大小姐的本事,随便考都比旁人厉害。”
谢芸锦被他逗乐,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下,心情缓和了不少。
“下去吧,还得看考场呢。”
“我去就行了,你在车里等着。”
“不要。”大小姐刚刚才被打了鸡血,怎么能这么快露怯?
然而一下车她就后悔了。
冰冷的寒风像拍在脸上的巴掌,丝毫不留情面,谢芸锦咬咬牙,把围巾拉上来,跟在路昉后面挤到张贴考场的公告牌下。
大家伙都还算有序,看完自己的便从旁边让开,方便后头的人从中间接上来。
身边不乏携家带口的考生,谢芸锦知道京市内还算是太平的,放到乡下,怕是有不少娶妻嫁人的知青背着家人报考,结果在考场上起争执的场面。
路昉长得高,一眼就看到了谢芸锦的名字,两人顺着人群往外走,路昉问她要不要回车里,谢芸锦想了想,摇头。
“好不容易适应了,再回车里说不定我就不想下来了,反正也快到点儿了,先等着吧。”
谢芸锦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似乎冻得迷糊了,眼尾耷拉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跟蹲在雪地里的小动物似的。
路昉将人拉起来,高大的身躯挡着寒风,像是一处安稳又可靠的庇护所,令谢芸锦不住地往他怀里钻。
“我待会儿都不想摘手套了。”
“热水袋带上先捂捂手,要是老师要来收你再给他。”
周围都是嗡嗡的读书声,谢芸锦深吸一口气,也开始默背。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后面是什么来着?”
“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什么意思呀?”
这句话出自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当初学到这儿的时候也是路昉帮她一字一句掰开来解释的,因此他记得牢,甚至不需要多想,将释义慢慢说与她听。
他们身边站着一个衣着单薄的青年人,见状瞅了瞅自己,又瞅了瞅相拥的一对璧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更冷了。
很快,人群骚动起来,路昉撩起眼皮看了看,低头温声道:“可以进场了。”
……
考试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第一场结束后,谢芸锦脚步轻盈地往外走,瞥见等在外头的身影,举起手用力挥了挥。
路昉稳稳地接住冲过来的媳妇儿,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心头微松,笑道:“周妈给你带了饭。”
周边的饭馆挤满了人,手头宽裕的能坐下来点几道热菜,过的紧巴的便掏出自带的干粮,向店家要一碗热水,就着寒风囫囵填饱肚子。
谢芸锦坐在车里,不顾热气先尝了口热汤,等四肢百骸都有了温度,这才缓了过来。
“慢点慢点,小心烫!”路昉是算着时间去接人的,饭菜都放在保温桶里,还冒着热气,周妈顾及下午还有考试,做的都是些清淡补气的菜。
“冬吃萝卜夏吃姜,这汤我早上起来就炖着呢,喝着暖和吧?”
谢芸锦重重点头,等一顿饭吃完,难得打了个嗝。
周妈捂着嘴直笑。
窝在路昉怀里休息了一会儿,进考场的时候谢芸锦已是精神奕奕。
下午的科目中,数学是她最没底的一科,好在有路昉给她复习,考的题目都在预料之内。
最后一科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考场内有人直接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声嘶力竭,谢芸锦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默默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同志!”突然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芸锦倏地往后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不由得戒备地退后一步,疑惑地问,“有事么?”
那位青年笑容灿烂,嘴巴都快咧到耳根,激动地开口:“多谢你啊同志!本来我早上就打算跟你道谢了,想着下午还有考试便没打扰你。”
谢芸锦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搞清楚对方的来意。
说来也巧,上午的语文考试有一题是文言文解释和翻译原文,考到的正好就是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当时谢芸锦还惊喜了一阵,因此可以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
“怎么了?”路昉等在不远处,看见自家媳妇儿被一个男子叫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连忙穿过人群过来。
青年人又解释了一番,恨不得握住两人的手好生感谢,路昉挑眉,把谢芸锦拉到身后:“不至于,实在要谢,谢我就可以了。”
谢芸锦偷笑。醋坛子!
青年人:“……”
啊,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
高考后谢芸锦狠狠地颓废了一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路昉也纵着她,巴不得把她瘦下来的肉给养回去。
他现在在军校进修,只有定期的休息日能抽空回来,好在学期不长,算算时间,等谢芸锦入学没多久,他便能毕业了。
两人如今住在巷子里的小家,有时候他们会去两家长辈那儿吃饭,路昉不在的时候,谢芸锦便回家找周妈开小灶。
“瞧你现在瘦的,复习累着了吧?周妈给你好好补补。”
听得聂鹤也摇摇头:“平时也没见你这丫头少吃,肉都长哪儿去了?过来给我看看。”
谢芸锦躲在周妈后面做鬼脸:“您职业病又犯了,我现在也是行家了好吧,有什么毛病我能不知道?”
聂鹤也笑骂她不知羞。
经过小半月的滋补,谢芸锦的脸上倒真的长了些肉,和以前相比也更有气色了。
填完志愿,谢芸锦接到了柳荷的电话,两人还保持着通信,谢芸锦之前隐晦地告诉过她高考快要恢复的消息,因此柳荷复习的时间也不算短,从她的语气来判断,预估的成绩应该很不错。
“你报考哪所大学啊芸锦?”
“医大。”谢芸锦没有犹豫道。
“京市医大啊?”柳荷并不感到意外,“只可惜咱们也没个参考,我填了海市大学,不知道分数够不够。”
谢芸锦听了她预估的分数,没好气道:“有这分数你怕什么?别说海市大学了,京市大学你也行啊!”
“我可不敢想。”柳荷腼腆地笑了笑。
两人又从成绩聊到近况。柳荷说方安进做了一次手术,他娘吓得病倒了,整个家里只有方安远忙上忙下,她跟着去搭了把手。
考试前她又问了方安远一次,然后她便决定放弃了,一心只等着回城上学。
“其实我知道他的顾虑,但我也不想他是因为感动才接受我,所以先这样吧,说不定我以后就遇上别人,也说不定以后有缘再见。”
她还难得说起了郑敏敏,说她趁着探亲假回家赖在城里当盲流,结果没过多久又自己回来了,大家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没想到隔天她便找了个村里人嫁了出去,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她本来也要参加高考的咧,结果在考场上晕倒了,送到县医院一看才知道是怀孕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谢芸锦打了个哈欠,又躲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聂鹤也被平反,聂瑾姝背景也不再是个问题,谢芸锦的政审很顺利地通过了,只是体检出了点小插曲。
谢芸锦虽然懂医,但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没人提醒,她一时也没往那儿想。
直到体检时突然有了反应,医生见怪不怪地挥挥手,道:“同志结婚了吧?建议你先到隔壁妇产科做个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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