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三连长出禁闭那天, 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家里人去楼空,爹娘媳妇儿孩子全都回了老家,他收拾收拾剩下的东西, 也得搬回原先的宿舍去。
回归训练, 周围的战友们虽然神色如常,但他依然能从大家的眼神中看出不解失望等情绪。今天他们连的训练由二营长秦援武领着,三连长竭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连喊口号的声音都不敢突出。
休息的时候, 他在角落席地而坐,突然之间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三连长抬头, 看见同样一身军装的路昉朝这头大步走来。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秦援武上前和路昉打招呼, 握住他的肩膀:“干嘛呢?部队不允许斗殴!”
路昉拍拍他的手, 不疾不徐道:“训练时间切磋一下也不行?”
秦援武:“……”
你俩什么差距心里没数么?那叫切磋?那叫单方面碾压!
心里这么想,秦援武还是让开了,毕竟要谈军规军纪,没人比路昉更严苛了。
高大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三连长局促地站了起来,轻咳一声:“路营长。”
路昉颔首,强大的气场使得在场其他人默默让开,眉梢微挑:“别紧张, 只是跟你比划一下。”
“既然觉得我能不配位,咱们简单比一场, 不用那些拐弯抹角的心思, 怎么样?”
虽然晋升不是光凭身手,但这确实是最直截了当的比法,输赢自认,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三连长犹豫了半晌,沉下气应了:“好。”
三连百号人围在四周,路昉长身鹤立,眉眼一压,周身的气势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兽:“来。”
秦援武对早就预定了成败的比试不感兴趣,但象征性地瞄了几眼后,反而兴致勃勃地关注了起来。
路昉和三连长的差距摆在那里,年龄、速度、预判、体力以及节奏都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三连长出招就用了全力,因此两人一开始还打得势均力敌,不过越到后面他便越来越吃力,而已经摸透他招数的路昉反而愈发游刃有余。
拳拳到肉的比划看得周围的战士们目不转睛,都是热血方刚的小伙子,躁动的血液仿佛掉入了灼热的火星子,饶是秦援武还站在那儿,也忍不住或欢呼或喝彩起来。
三连长已是汗流浃背,喘着粗气盯住眼前人,咬着后牙槽道:“再来!”
路昉解了领口的扣子,汗水滑过下颌线,顺着滚动的喉结没入衣襟。他沉着地接了几招,而后淡淡开口:“下盘不稳。”
三连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对方一转攻势,边出手还边预告——
“左腿。”
“后腰。”
“注意肩膀。”
路营长确实是个十分守规矩有分寸的人,生生将一场比试变成了对练,甚至贴心地告诉对手自己下次出招的位置,让其防备。
若是秦援武离得近些听见他的声音,或许会没眼看地捂住双眼。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呢?三连长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更别谈能否接住,因此他越打心态就越崩,最后自乱阵脚,一个转身就滚倒在地。
耳边喊声四起,三连长黝黑的脸蛋通红,分不清是累的还是臊的。他的心跳极快,身体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仰面躺在地上,直到视野中出现了路昉的面孔。
“还继续吗?”
路昉额间也有薄汗,稍喘的呼吸几个来回后便渐渐平缓,和三连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了……对……对不住路营长。”三连长岔气地咳嗽了几下,输得心服口服。
路昉朝他伸出手,三连长愣了几秒,然后一把握住,借着劲儿站起身。
“每天负重加倍,反应训练加倍,练到累趴下,就没时间想旁的了。”
秦援武走近听见,啧了一声:“诶,这好像是我手下的兵吧?”
你教训的倒是顺手。
路昉睨了他一眼,淡笑道:“那怪不得。”
“去你的!”秦援武气笑了,把人往外推,“快滚快滚!”
……
夏明洁搬走,家属院里也没有多大变化,小孩子们忘性大,发现一起玩儿的小伙伴离开还追问了几句,没几天就习惯了。
“就是可惜了三连长,说不定再等上一年半载就升了呢?这下彻底没指望了!”
今日阳光正好,军属们将冬日的厚被子及棉袄拆出来换洗晾干,屋子前面搭了一排竹竿,大家互相帮忙,顺便也聊聊天。
谢芸锦走过的时候,看见一个小丫头蹲在地上写字,脑袋上的冲天辫都耷拉下来,写两笔就抬头看着不远处玩闹的小伙伴,满脸的怨气。
她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小丫头的妈妈是部队学校的陈老师,平日在学校教书,放假在家看着自家女儿写出的字哭笑不得,正让她学着周超群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呢。
“芸锦回来啦。”
谢芸锦点点头,和小丫头对视一眼,憋着笑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道:“嫂子们聊什么呢?”
等听她们说完,谢芸锦眨了眨眼,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其实没什么可惜的啊。”
“夏明洁做了蠢事,三连长就能完全摘干净?”
“爹娘和媳妇儿关系差肯定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他从中调和了吗?”
闻言,与三连长家住的近的军属立刻道:“还真没有。就二老来的这些日子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每次三连长都躲到我家来找我男人喝酒咧,嫌媳妇儿不懂事儿也嫌爹娘不消停。”
“真的啊?怪不得夏明洁那阵子脾气忒差!”
小丫头把沙子撇到了她的鞋子上,谢芸锦扬眉瞥她,对方立刻丢了树枝往外跑:“娘我去玩儿了!”把她娘惹得又好气又好笑。
“对不住啊,被我拘一天了,脾气大着呢!”
在谢大小姐面前比脾气?谢芸锦撇撇嘴:“您待会儿要是不多罚她几个字,我就不客气了啊!”
陈老师笑道:“成,我替你重重罚她!”
插曲过后,谢芸锦抖了抖鞋面上的沙子,接了她们的话:“升迁这事儿难道不是他不甘愿?总念着自己委屈,凭夏明洁那个脑子难道还能分出好赖啊?”
“再者说了,如果三连长心里没生出坏念头,管她夏明洁怎么撺掇都不好使。当兵这么多年能不知道什么叫做遵纪?不知道什么叫做念头正?”
谢芸锦看向朱爱兰,开玩笑道:“要是嫂子你给团长出了这种主意,团长铁定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他敢!”
大家伙笑出声。
谢芸锦无辜地眨眨眼,表示自己只是打个比方。
“反正种什么瓜结什么果嘛,夏明洁的性子是他不作为纵出来的,事儿呢也是他乐意看到的,有好处难道他没份?既然如此,那责任他也得分一分。有什么好可惜的。”
军属们也绕过弯来了,赞同道:“芸锦说的对,三连长也是活该!”
“我家的昨夜里还让我引以为戒别误他事儿呢,回去我也得让他紧紧自己的皮!”
等一行人散了,朱爱兰故意拍了下谢芸锦的头:“拿嫂子开玩笑!”
谢芸锦装疼,朱爱兰又好脾气地揉了揉:“也没用多大劲儿啊。”
说完,她感慨地一笑:“没想到你年纪轻,看得还挺通透。”
谢芸锦哼了一声。
她什么时候通透过,只是以前没少被骂“红颜祸水”罢了。
……
绿芽生长,万物复苏,是谢芸锦最喜欢的季节。
她的生日正逢桃花盛开,小时候父母每年都会带她去看桃花,周妈就用摘下的花瓣给她做桃花宴,她最喜欢桃花酥和桃花粥,聂瑾姝则会泡上一坛桃花酒,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和乐,庆贺他们家的小公主又添了一岁。
“你又错过了一年!”谢芸锦靠进路昉的怀里,下巴搭在他胸前撒娇地抱怨。
明天出发,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路昉抱紧怀里的娇气包,笑道:“等我回来把以前错过的都补上。
谢芸锦扁起嘴:“还要礼物!”
小姑娘急不可耐地换了春衫,双手冰凉,又被他强制披了一件外套,没穿袖子,就那样从宽大的衣服中露出俏生生的小脸,远山眉落下来,潋滟的桃花眼生气又委屈。
路昉哪里还能反驳,捧着她的小脸认认真真应下,两人的唇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贴到了一起,呼吸交缠。
没闹太久,两人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入睡。
谢芸锦贴在他的胸前,手指在紧实的肌肉上绕圈,然后顺着线条一路往下。
路昉捉住她的手:“不想睡了?”
谢芸锦用另一只手挠了挠:“你要早起,我明天可不去送你!”
“也好。”路昉轻吻她的额头,“你要送我怕是还走不了。”
“骗人。”谢芸锦闷声闷气地开口,“那我明天还就要去送你,看你走不走!”
路昉失笑,低头看她发红的眼眶:“那你别哭。”
谢芸锦吸了吸鼻子:“谁哭谁是小狗!”
最后谁也没当成小狗。
谢芸锦醒来的时候,屋内的窗帘还没拉开,昏暗的光线分辨不出时辰,她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看到角落放行李的地方空了,就知道路昉已经走了。
她的神情放空了几秒,然后撅了噘嘴,又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睡了个回笼觉。
……
这一年里两人也没通多少封信,路昉那儿的通信线路还没搭好,寄信也不方便,常常谢芸锦寄出去两三封,才能收到一封回信。
于是她索性将其当成日记写,写自己做的事,和身边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