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学医
林九言死后，泽漆他们守了三天灵，选了个好日子下葬了，就葬在离济世堂不远的小山上。
泽漆早有心理准备，他只是闷着不说话，别的倒也没什么了。哭得最厉害的是钱师父，钱星楼也跟着掉眼泪，白信则是整个人都懵了。
处理完后事，泽漆才找到白信说：“走吧，我带你去找时间漩涡。”
白信比较慢热，头几天他可能还没意识到什么，过了几天他发现这世界上是真的再也见不到林九言了，悲伤奔涌而来，鼻子一酸，湿了眼眶。
“时间漩涡……”白信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想回到过去？这不太可能啊。”
泽漆笑了笑，同他一起和师父师娘钱星楼告别，一同从北门出城，按照老方法，凭着印象找到时间漩涡。
白信真的没有想到他和哥哥辛辛苦苦找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漩涡竟然就在这里。
“你们要把时间漩涡带回去。”泽漆语气平淡地说。
“嗯，当年人神大战后，时间漩涡流失人间，导致时空混乱，一些被毁灭的时间线产生了可怕的枉死力，危害世人。”
泽漆曾经到过那个远古时代，是人类开始变得不受控制，挑战神的权威。
偷走时间漩涡的人，后来被称作“阎王”，而所谓的传承人，不过是他寻找的肉体，得以容纳他的精神，保持他的永生。
哪怕泽漆很想林九言活下来，也不可能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更何况他知道选择这条路的未来是多么可怕。
在被毁灭的那条时间线上，阎王和七星判官，是就连火凤凰和雪凰都难以匹敌的存在。
“是啊。”泽漆说，“我不回去了。”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那是一片迷蒙的未来。
白信怔怔地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化作一只雪凤凰，裹着一层红色的火，将时间漩涡带走：“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而去。
泽漆怅然若失，一个人往回走，该去哪儿呢，他决定听林九言的话，去藏霖山光阴河。
一往他每次上山，总还带着点畏惧，如今他经历得太多，童年时的那些事都太久远了，快要记不清了。
一条崎岖的山路旁写满了告示牌，对迷途的登山者的忠告，不过现在也没用了。
很快，他就找到了林九言所说的光阴河，上面横跨着一座破旧的石拱桥，桥栏上写着红色的“光阴桥”三个大字。
他走上那座古老的桥，突然周围的空间闪了一下，像是游戏更新了地图，桥还是没变，多了满天的黑色大雪。
泽漆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裂缝是由于那条被损毁的时间线而形成的。
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坐在桥洞下，把脚放在河里戏水，手上捧着一本医书，全神贯注地看着。
泽漆捏住心口，差点要窒息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激动万分踉踉跄跄地翻到桥东底下，拍了拍少年的肩，苦笑道：“九言，你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在时间漩涡里穿梭上万年。”
张景被吓到了，手一滑，书落进了光阴河里。他懊恼地回过头：“没看见人家在看书吗……”他的语气由最开始的凶巴巴逐渐弱下去，渐渐亮起来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惊喜。
“抱歉，我给你捡。”泽漆纵身一跳，很快从河里捡到了那本书，从水里钻出来，长发贴着身，两旁耳朵的中国结显得又可爱又性感。
“你的书。”泽漆坐在他身旁，心情复杂。
“谢谢。”张景接过书，顿了顿，“不过你似乎认错人了，我是张景，不是林九言……算算日子，九言他应该不在人世了。”
“嗯。”
“哎……”张景把脚缩回啦，河水有些凉，“你来找我也没用，我也救不了他。”
“嗯。”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黑色大雪簌簌的声音。
张景忍不住偷偷看泽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本来是他会遇到的人，是他的一生挚爱，而现在只是两个陌生人。
“你……”张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安慰也没用啊。
“你有想过逃离这里么？”
张景一愣：“根本就没法逃。”
“对不起。”
“没关系。”
张景忍不住，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泽漆的额头，就像他曾梦到过的那样。
“我是真的没关系啦，其实我就喜欢这种闲来无事的日子，虽然有点冷，有点孤独，但还好。”张景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躺，翘起二郎腿，微微眯起眼，小声说，“可惜没有太阳。”
张景和林九言，他们是一个灵魂分成了两半，有不同的人生和记忆，形成了不同的自我认知。
但是泽漆能感觉到，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灵魂上的感觉骗不了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张景来说，自己就是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在这儿呆一会儿么？”
张景明明心脏快跳，高兴得不得了，但是嘴上依旧淡定：“不介意，就是不要在我看书的时候吓我。”
“好的。”
张景的脸微微发红，接过一片雪花，心神一动，幻化出了一本书，他几乎要把头埋在里面。
张景看书，泽漆看雪，两人就这么打发无聊而漫长的时光。
“泽漆，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医术，怎么样？”
“好啊。”
“行，先从最基础的《药性赋》《汤头歌诀》开始背，完了之后，再读《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难经》《灵枢经》……哎太多了，没事，咱有的是时间。”
“好。”
“首先，你得清楚最基本的阴阳五行，然后是八纲辩证，阴阳表里虚实寒热，六经辩证，阳明少阳太阳太阴厥阴少阴……”
张景讲着讲着，累了，饮一口河水：“大哥你在听吗？”
于是泽漆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张景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讲。
“来我考考你，润肺宁心，开脾助胃的是什么？”
“人参。”
“止汗住泄，更治血崩？”
“龙骨。”
“……”
“真不错，这么快就背熟了《药性赋》。下一本。”
“来。”
“发表之剂？”
“麻黄汤、桂枝汤、小青龙汤、大青龙汤、葛根汤、升麻葛根汤、九味羌活汤、神术散、麻黄附子细辛汤、人参败毒散、再造散、麻黄人参芍药汤、神白散、十神汤。”
“详细说说神术散。”
“神术散用甘草苍，细辛藁本芎芷羌，各走一经祛风湿，风寒泄泻总堪尝，太无神术即平胃 ，加入菖蒲与藿香，海藏神术苍防草，太阳无汗代麻黄，若以白术易苍术，太阳有汗此为良。”
“真不错……那我们就开始《黄帝内经》了。上古天真论篇第一……”
应该有五年了，泽漆终于学完了张景教给他的全部内容。
“现在你需要实践。”张景拍拍他的肩膀，“去人世间走一趟。也算是替我完成未了的心愿，谢谢你。”
泽漆仔仔细细地收拾好张景给他的医术，装在匣子里，正儿八经地朝张景作揖：“师父放心。”
张景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泽漆笑了笑：“我都无处可去了。”
“好，只要你乐意，随时回来，我一直在这里，从现在，到没有尽头的未来。”
泽漆点头，转过身去。
张景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又抓住他的手腕。泽漆微笑着转过身：“还有什么要嘱托的么？”
张景涨红了脸：“我想说，林九言也好，张景也好，都不过是虚名。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张景微微踮起脚尖，见泽漆没反应，怅然若失，也只得苦笑一声，算了。
泽漆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张景是什么意思，莞尔一笑，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那我走了。师父，张景，林九言，总之是你。”
张景脸红冒烟，摆摆手：“赶紧，赶紧走。”
泽漆从光阴桥上走了很久很久，顺着光阴河，从春天走到冬天。终于，他出来了，出口是寻松山。
泽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简松。
高耸入云的古松积压着白雪，一排小肥啾卧着雪，好不惬意。
泽漆看多了黑色的大雪，见到正儿八经的白雪，不禁觉得极度舒适，他拿出一个古朴漂亮的盒子，那是上古时期，寒鸟的骨头做的，里头可以维持一个超低温。泽漆装了一盒白雪，想着以后带给张景看看。
“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简松依旧懒洋洋的，只有那双醉人的桃花眼不似之前那般明亮，有些黯然失色了。
“我也没想到，你不是被烧死了吗？”
“我要是那么容易死就好了。”
“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两人举杯对酌，在死亡这个话题上算是知音了。
“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谁，从哪来？”简松问。
“我不太清楚，大概就是有个叫阎王的人试图让我传承力量，但是出现了偏差，意识没进来，我就成了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你呢？”
“我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