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我去到了一百年以后。”泽漆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他转身紧紧搂着林九言,现在的他比林九言高了足足一个脑袋。
“有位叫张爱玲的文学家说:‘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泽漆低头亲吻林九言,“我们多么幸运呐!”
三弟叼着一杯山楂酒爬到屋檐上,醉得直打滚,明明是秋天了,它却看到屋檐下一片春光。
酒坛子被打翻了,所剩不多的酒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光是闻一闻,就让人沉醉。连那秋风也醉了,狂乱地卷着落叶,融为一体,在月光下发出轻轻的颤栗。
第二天林九言醒来的时候,被这一片狼藉惊呆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要发酒疯的。
昨天睡得格外香甜,半夜也没有被冷醒,反而感觉很温暖。
秋风从窗子里灌进来,林九言赶紧把窗户拉上,一想到冬天马上就要来了,那么冷的天,他连一件棉袄都没有,就心里发怵。
“喵~”三弟今天怎么叫得这么欢快?
林九言哆哆嗦嗦地起身,只觉得腰要断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特别酸痛。
以前做梦都不会照进现实的啊?
“哥,不是做梦。”
林九言揉了揉眼睛,躺回床上把眼睛闭上,再重新睁开,对,是泽漆,成年泽漆。
“我们真的有这么幸运吗!”要不是林九言体虚,他真的想嚎叫起来,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幸运。
“无论如何,我会拼尽全力,成为你的幸运。”
林九言只想把失而复得的泽漆捧在手心里,可是泽漆已经比他高比他壮了。
“泽漆你知道你小时候有多可爱吗?”林九言端着小板凳坐在门旁,把能裹的大衣全部裹着,冷得嘴唇发抖,还不忘调侃泽漆。
泽漆昨天摘了一堆棉花,还好这屋子自带弹棉花的弓。他用木榔头来回敲击弓上的弦,沾取棉花,把棉花拼成方形。虽然手法生疏,可是天一亮他就起来打,太阳落山了才休息,这么连着打了好几天,总算是有点样子了。
他被林九言冰冷的手脚吓到了。
他不小心误入时间漩涡,最初进入的时空,是上古洪荒时代,当时人神共居,还有龙、凤凰等传说中的神兽。
最开始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挤压感,碰巧他看到了一个和他一样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那人被挤压成了一幅壁画。
他绝望地以为自己也是同样的结局,不成想自己被挤压成了一只猫。
猫?
在这个时空,他是一只猫。
不幸中的万幸。
这只猫悠闲地看他们人神混战,悠闲地看九州破碎,在它将要老死之前终于找到了时间漩涡。
他就这么反复穿越,而且每次他都会变成一只猫,好家伙,原来是猫修练成人了。
终于,他穿越到了自己存在的时空。
那是百年后了,他遇到了林九言,欣喜若狂,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寻找了多久,终于上天肯可怜可怜他,赐予一丝好运了。
可惜,这里的林九言,应该说是——阎王。
林九言选择了阎王的传承,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汇聚世间飘荡的枉死力以供自己存活。
人们非常爱戴他,感谢他还给大家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间。
后来多余的枉死力不够了,阎王开始从人心中抽取。
泽漆不理解,质问他:“就那么渴望力量吗?”
林九言取下面具,苍白如纸的脸上只有眼睛微微发红,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是这么想我的?”
泽漆一愣:“你……已经不再是林九言了,你被阎王的力量腐蚀了。”
林九言发怒了,身后顿时激起黑色的枉死力,将泽漆如虫茧般包裹,发狂地怒吼:“我回不去了!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泽漆变成了任凭林九言摆布的人偶,他虽然有自己的想法,身体却无法被控制,连自己说什么话都无法控制。
他成了被锁在皮囊里的灵魂。
他费尽心思终于逃离,找到了时间漩涡,想要回到百年前阻止这一切,他不能让林九言变成这个样子。
又经历了无数次穿越,他又幸运了一会儿,竟然回到了他最初进入时间漩涡的时空,晚了几个月而已。
这几日摸着林九言整日整夜冰冷的手,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弹棉花,一边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问林九言:“哥你的手脚怎么这么冰凉?”
林九言:“肾精亏虚。”
泽漆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脸红炸了,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林九言乐了:“对不起有用?”
泽漆挠头:“啊那我明天去找找补肾的草药……都有什么来着?”
林九言:“海马、巴戟天、肉苁蓉、锁阳、鹿角霜、淫羊藿、韭菜籽……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红了脸。
三弟默默地爬到屋顶上吹风,表示少猫不宜,非礼勿视。
“今天几号了呀?”林九言突然问。
“八月二十五。”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可把泽漆难倒了,他想了想,说:“我连我爸妈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生日了。”
“有道理。”
“那哥你的生日呢?”
“我啊……正月十五。”
“正月……还有五个月左右。”泽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林九言也释怀了,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要是在城内,还有花灯看,大家都在过节,就像是在为我庆生一样。可惜了,现在的北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吧,简松和映辰,谁赢了都是灾难。”
入秋以来,林九言越来越不想动,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泽漆急坏了,无微不至地照顾。
“哥,你可是医生,你到底怎么了?”
这天林九言一整天几乎什么都没吃,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
泽漆和林九言躺在心弹的厚棉被里,他热得喘不过气,而林九言还是冰冷的。
林九言知道自己这病没法治,是先天精元消耗殆净,还能活那么久都是奇迹了。
“没事儿,一到冬天就是这样的。”他打起精神凑近了泽漆,笑得灿烂,“宝贝,阳气借我吸一口。”
泽漆心情沉重,仔细而专注地亲吻林九言。
他发白的嘴唇也是冰冷的。
“九言,你别骗我,究竟怎么了?”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张景还是喜欢我。”林九言脑子发昏,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百年后,那时泽漆看他的眼神里,总藏着另一个人。
“你。”泽漆都不知道张景是谁。
林九言这才放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他现在特别嗜睡,一天睡十二小时都不太够,白天还是呵欠连天。
泽漆一点儿也睡不着,把被子给林九言裹上,自己又紧紧抓住他冰冷的双手,用自己暖和的脚捂热他的脚。
他半夜睡着总是惊醒,梦到林九言再也不会醒来了,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尸体。他赶紧去探林九言的鼻息,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林九言醒了,也不起床,就这么凝视着泽漆的眉眼,庆幸自己又活过一晚上。
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日子。
眨眼间就是九月,漏钟仍夜浅,时节欲秋分。
林九言今天心情格外好,也出奇的有活力,硬是要拉着泽漆一起探索废墟,说是之前看到了一片桂花树,想必现在已经开花了,他昨夜闻到了花香。
“等到下雪时煮一碗桂花酒,多好。”林九言张开双手拥抱洒落在院子里的细碎阳光,“在冬天里品尝秋天的味道。”
泽漆给林九言披了一件厚披风,紧握着他的双手,搀扶着他行走。
这一路崎岖,林九言边走边喘,边咳嗽,有时还咳出一口血,他头疼得厉害,可是心里仍然想着要去折那桂花。
泽漆的心全都在林九言身上,被一阵一阵的咳嗽折磨得心如刀割。他握着林九言的手愈发紧了,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害怕把这白纸一样的人儿弄碎了。
“哥,我背你。”
林九言微微摇头:“没事儿,让我走会儿吧,再这么下去,腿都要退化没了。”
泽漆忧心忡忡地点点头,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哥,你究竟怎么了?”
谈话间,他们找到了那片桂花树。林九言折花的动作都很小,微微地弯了弯腰,轻轻低头闻了闻,缓缓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抖落了一滴泪珠。
“泽漆,我……过完明年的生日就会死。”
林九言回眸一笑,和一树桂花、一树阳光一起,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好像泽漆脚底的土地突然被挖空了,他整个人一沉,机械地摇头:“可是,九言,你是神医,你说,需要什么药,我给你找,无论如何也会找到,就算是龙骨头凤凰翅膀,我也能找到。”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淡淡的微笑和无奈的摇头,纤弱的人儿捧着一手桂花,放在他的唇边,踮起脚尖轻吻他。
像是微微的春风一般柔软。
“桂花甜吗?”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