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因
泽漆大概是疯了。
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好人不是好人,坏人不是坏人。
善恶没有分别,分不清谁对谁错。
但无论如何,泽漆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恶魔,小洋楼里那些被他抽离枉死力的人,每一个都是无辜的。
原以为自己是在拯救更多的人,原以为这样能护林九言一世平安。
然而最开始肆无忌惮使用枉死力的却是陶杏法师的人,林九言也活不过二十岁。
所以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在生死的缝隙中行走,寻找了那么久的过去,最后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他集中所有枉死力,让七星判官和阎王也无处可逃,困住所有人,在这不知名的死阵中灰飞烟灭。
这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赎罪方法。
对于这广阔无垠的宇宙来说,人类和蝼蚁并无区别。
他要带着一切罪恶在此刻永远消失,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千万年后,自然有新的生命诞生,他们就再也不会被恐怖的枉死力所控制。
七星判官扯下纯白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和泽漆一模一样的脸。
他拼死将阎王护在怀里,最后两人都化作了石雕,轰然倒塌,湮没在时间滚滚的洪流里。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偌大个天地,只剩下泽漆一人,和他背负无穷的罪恶。
不知名的死阵在缓缓运行,死亡顺着他的脚踝一点点地爬上来。
泽漆抬手,触碰那带着林九言体温的黑布,默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寂灭。
“我来晚了。”林九言的声音是从明亮的苍穹上落下来的。
这声音一下子把泽漆从浩瀚的孤独感中拉出来。
他那死寂的心突然开始跳动,循着声音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他只是想看最后一眼。
雪凰一直隐藏在天空,等待林九言的出现。它将林九言轻轻放在地上,不舍地凝视着他,才扑闪着翅膀飞往北方。
林九言看着它飞走,沉默良久,露出一个微笑。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林九言缓缓走到阵法中央,“无名阵,有名镜,逆转光阴,重启天地。”
他手中出现了一枚青铜古镜,镜子里一片空虚,什么都无法映照,却又什么都映照了。
那里没有时间,他不知道自己修行了多久,才得以让阴阳归一。久到他都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家人,忘记了朋友,忘记了所爱之人。
双手成掌,在胸前抱圆,阴阳在掌中,天地亦在掌中。阴阳交汇,归而为一。无名死阵与有名神镜,在宇宙中撕开了一道裂缝,滚滚时光之河喷涌而来。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光阴之河向前流逝,绝无逆转的可能。
“因果。推动光阴之河流转的,是无穷无尽的因果!”泽漆刹那间大彻大悟。
他摸索着抓住林九言的肩膀,用力摇晃:“我即是因!”
林九言抬眼,淡淡地看着泽漆。
师父说,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那个美好的世界,单单不能有你。”林九言苦笑一声,“天地浩荡,偏偏容不下你。”
泽漆用力咽下卡在喉咙的一口血,紧紧抱住林九言。
这熟悉的、带着中草药味道的身体,抱起来很暖和,很趁手。
“其实我知道,张景早就不在了。我喜欢的一直是你,林九言。”
林九言一时间忘记了呼吸,颤抖着手,画出一个太极,让阴阳交融,让阴阳归一。
泽漆带着这世间的一切枉死力,和他温润如玉的微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滚滚光阴突然停止流逝,林九言的视线定格于泽漆干净而纯粹的笑。
大概这辈子也忘不掉了吧。
没关系。
忘不掉就想,每时每刻都想,每分每秒都想。
“我一直想着你,就相当于你也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了。”
林九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久违的床上。暖和的被窝让他不想思考,甚至怀疑自己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发现这床自己从没见过,古色古香的,枕头里都塞了中药包,床柜旁点着一柱檀香。
更要紧的是,他的眼睛似乎好了,被子的花纹看得一清二楚,窗子外飞进来了的杏花也看得分明。
他翻身下床,发现这卧室也从没见过。书桌上堆着一人高的医书医案,有点像济世堂,但整个设计风格都是百年前的那种。
他翻到了一面镜子,一看,里面出现十几来岁少年清秀俊美的脸。他赶忙把镜子放下,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帅,不能常照镜子,万一哪天爱上了自己咋办。
衣柜里的衣服也很复古,仿佛是民国时期的。
他挑了件老中医穿的朴素长衫,走出卧室,发现这儿还真就是济世堂,百年前的济世堂。
他怔怔地坐在那一排排中药材柜子面前,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回到一百年前了?
也对,一百年前,是一切事情的起点。
“小景!你没事了?”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背着一箩筐的草药,穿着一身白色朴素长袍,衣摆还沾着泥土。这人剑眉星目,眉眼颇似钱星楼,只是还沉淀着岁月,显得成熟而稳重。
小景?林九言惊了,磕磕巴巴地问:“您是……在叫我吗?您又是哪位?”
男人放下箩筐,苦笑不得:“你三天前去藏霖山采药的时候,摔下悬崖,师父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想不到失忆了。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
师父见林九言还是一脸懵,便耐心地解释道:“我叫钱瑾之,是整个北城最厉害的大夫,你叫张景,是我的小徒弟。”
林九言震惊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师父你竟然活了那么久!”
钱老的全名,就是钱瑾之。
三十岁风华正茂的师父傻眼了:“你师父我才三十一岁!”
林九言扒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到他十九岁的时候,钱老都一百四十九岁了!
不过嘛,中医养生,再加上修行道法,活得长一点也不足为奇。
一直以为钱老是张景的徒弟,没想到竟然是反过来的吗?
“不好啦,不好啦!钱大夫不好啦!”一个神情慌乱的接生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宁府家的小姐难产啦!大夫快去看看,恐怕大人和小孩都难保喽!”
钱师父立马跟着接生婆走,林九言也跟着,三人坐上人力马车,飞速赶到宁府。
宁老爷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看到钱大夫一来,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顶着满头大汗,连连躬身,缠着声音道:“钱大夫,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夫人呐!”
钱师父应声,赶忙走进产房。
宁夫人脸色煞白,气息微弱,已经没了动静。
钱师父上前探鼻息,把脉,神色一凛,知道就算扁鹊再世也没救了。
他垂着头,正要出去时,却被林九言一把拉住,说:“师父,让我试试。”
钱师父:“你脑子摔坏了,别闹。”
林九言不再多言,上前细细查看。他能看到宁夫人体内的阴阳隔绝,在不断地分离。
好办。
不过是阴阳罢了。
他抬起双手,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太极,引导宁夫人体内阴阳交汇。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旦阴阳还未隔绝,就能生生不息,调节人体。
宁夫人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阴阳运转起来,体内的孩子也仿佛重获新生,生命的力量从未如此蓬勃。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天际,宁府上下都感动得痛哭流涕。
“恭喜宁老爷,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
宁老爷涕泗横流,他一大把年纪了,老来得子,开心地不得了。
“钱大夫,请您赐名!”宁老爷命人去屋里拿重金感谢钱大夫。
“不如,单名一个‘霖’字,如甘霖般润泽大地。”钱师父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他满心都在想自家徒弟刚刚的通天本事,这可是逆转生死啊!
“好!宁霖!好!只希望能沾钱大夫的光,健健康康长大。”宁老爷抱着小婴儿,哭得视线模糊。
林九言此刻比钱老还震惊。
这么一算,宁霖得有一百一十九岁。
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钱老和林九言回去的路上,没有坐黄包车,两人慢悠悠地走着。
“小景,你莫非是在山上遇到了仙人,传了你什么仙法?”
林九言点点头:“不是在山上,是一只雪凰带着我飞到了天上。”
钱老震惊万分:“从今以后,你当师父,我当徒弟。”
林九言慌忙摆摆手:“别别别,您还是师父。”
奈何林九言拗不过,最后也只能奇奇怪怪地当了师父。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和传说对上了,钱老是张景的徒弟。
不过更诡异的是宁霖啊,他明明和林九言是同一年生的,两个人小屁孩一起穿开裆裤玩大的!
师徒俩各有心事,一不小心撞上了个白发白袍的道士。
“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没看路。”林九言赶忙道歉。
那道士盯着林九言看了许久,沉声道:“您将来会成为天下闻名的神医,可惜活不过二十岁。”
钱老一听,更慌了,想拉住那道士问个明白,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不见人影。
“小景,啊不对,师父,您今年十五了吧?”
林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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