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帝大偶遇
冯妙埋头绣架的日子, 俩小子可就无聊了。
刚到生地方,冯妙也不敢让他们踏出院门,院里住的都是修复组的工作人员,没别的小孩儿, 工作人员早出晚归, 一到上班时间,空荡荡的大院子见不到人影儿, 都没人能跟他们玩。
像两只关进笼子里的小猴子。
妈妈忙, 又不能去跟妈妈捣蛋,就, 很委屈。
尤其委屈的是, 吃不到家里做的饭。一天三顿吃食堂, 刚开始还新鲜,俩小孩蹦蹦跳跳, 挺新奇地跑去大院后排的食堂吃饭。可食堂里来回也就那么两样菜, 还见不到油花, 两天一过熊孩子就够了。
徐长远和李志下班回来时, 一进门便看到俩小孩并排坐在正对大门的墙根, 一样的两手托腮,一样的两张无聊落寞的小脸, 夕阳下像一副别致怀旧的老画片, 看起来叫人怪不落忍的。
“妈妈呢?”徐长远摸摸二子的脑袋。
二子不说话, 懒洋洋蔫巴巴, 小手指往屋里在指指。
“绣花呢,妈妈很忙。”大子说。
“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可真不容易。”李志感慨一句,屈指成爪挠挠大子的头, 笑道,“明天星期天了,叔叔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妈妈不让我们乱跑。” 这几天都在食堂吃饭,俩孩子跟他们又熟悉了一些,大子慧黠地歪头望着他,“李叔叔,我们说了不管用。”
“小机灵鬼,我跟你妈说。”
徐长远和李志走过去,门开着,冯妙正坐在绣架前神情专注。两人先关注了一下她的工作进度,就提出说明天他们带俩孩子出去放放风。
冯妙忙说:“那可不行,太皮了,不能麻烦你们。”
徐长远道:“不麻烦,我这不是寻思让你专心刺绣吗。你别看庄老嘴里说不急,其实一直关心你这边进度,问我们两回了都,要不是怕影响你,估计他就自己跑来看看了。整个修复工作就卡在这儿,双面绣的问题早一天确定,也就能早一天确定整体的修复方案了。”
顿了顿又说,“小孩子关在家也闷,等幼儿园那边联系好了,就能送他们去幼儿园了。”
李志笑道:“其实我先提的,小孩好不容易来到帝京,都还没出去过呢,得亏他们两个省事,换了我家的早哭闹了。也不去别的地方,就是等会儿我和徐长远要回帝大一趟,不远的,我们就琢磨带他们出去撒个欢儿,你看小孩整天拘在院里,可怜见的。”
李志弯腰对小孩说:“你徐叔叔现在还是帝大的学生呢,学校这不是开学了吗,他又回去上学了。明天星期天,正好还是植树节,咱们去帝大溜达溜达,将来你们长大了也考帝大,好不好?”
冯妙一听忙问:“你们可以继续上大学了?”
“是他。”李志指着徐长远道。
李志解释说,66年停课复课后,他68年顺利毕业了,毕业分配到另一座城市,现在属于借调,庄老这边要用人,就把他借调过来了,老婆孩子还两地分居呢。
而徐长远因为家庭问题被下放到农场,没能继续学业,现在高考恢复,他落实政策,可以回到学校继续读完大学。只不过他现在的导师是庄老,整天跟着庄老,所以恐怕是一边上课、一边还要去故宫帮忙干活。
冯妙看看俩小孩眼巴巴的样子,就答应了。
“大子二子,你们明天可以跟两位叔叔出去玩一会儿,记住一定要听话。”
俩熊孩子一听眼睛都放光了。
这一玩就玩到了中午才回来,回来后冯妙先叫俩小孩洗手洗脸,自己试试手不冷,把手从大子后脖领插进去一摸,果然,后背的秋衣都汗湿了。这得玩得多疯。
“帝大好玩吗?”冯妙问。
二子忙着嚷嚷:“好玩,帝京大学好大呀,可大可大了,怪不得叫大学,比我们村还要大很多很多。”
“嗯,特别大,挺好玩的。”大子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洗干净手脸,跑去倒水喝,二子也跑过来要喝,两个孩子咕咚咕咚喝光了一大碗水。
“妈妈,我好像……看见爸爸
了。”大子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冯妙。
冯妙不禁一怔:“在哪儿看见的?”
“在学校大门口,我应该没有看错。”大子顿了顿,抿着嘴唇,一张小脸满是委屈,“很多人,他走的很快,我想喊他,我跑过去,他又不见了。”
二子洗完脸拿毛巾擦干净脸,眨巴眨巴黑眼睛:“可是我,我没看见呀。”
大子没理他,一脸“你笨”的嫌弃。
“有可能你看错了,要真是他,那他肯定没看见你,他是你们的爸爸,就算现在跟妈妈分开了,他也还寄钱给你们花呢,要是看见你不会不理你的。”
冯妙接过二子手里的毛巾,随手拍拍大子的头,蹲下来问,“你们是不是想去找他?”
“那爸爸知道我们来帝京了吗?”大子问。
冯妙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不过,我其实也不希望他知道。”
“妈妈,爸爸要是真不要我们了,那我们也不要他。”大子嘟了下嘴唇说,“我就是,今天看见他了,想告诉你一下。”
“嗯,我儿子真乖。小孩子有事就是要跟大人讲。”冯妙笑眯眯捏了下他的脸蛋。
冯妙在食堂打了饭,叫两个小孩吃饭,自己却不由地去想这个事情。
沈家平反后,方冀南跟她说过他的很多事,66年学校停课他十八岁,那时候他正在上大学,刚上大二,然后67年底去的冯家村插队。高考恢复后,既然徐长远能够回到学校继续学业,方冀南应该也一样,那么他出现在帝大倒也合理。
只是原书中,作者的笔墨都集中在女主身上,来来回回就是写女主养娃、驯夫、收服娃们和男主,男女主的恩爱日常,似乎就没写到男主回校读大学的事情。之前写信,方冀南也没提到,故意不告诉她还是之前没确定,那就不知道了。像徐长远,他说他是在年后,大学开学前,他才落实政策得知可以回去继续学业的。
话说春节后她就没再收到过方冀南的信了,倒是等来了沈文清。
算了,管他干什么。
跟她不
相干了。
又隔了一天,周二,幼儿园的事情联系好了。一大早徐长远来带他们过去。出了宿舍大院,搭了一站公交车,下车拐过一条颇有年代感的胡同,徐长远介绍说这是附近某个单位办的幼儿园,旁边挨着还有他们单位的托儿所,职工上班就把孩子带来,下班领走。
进去后先到园长办公室,问了俩小孩的年龄,大子五岁,二子三岁半,园长便说,小哥俩得安排到不同的班级。
“需要交学费的吧,我带钱了。”冯妙问。
“交他们中午就餐的伙食费和粮票,按月交。”园长看看徐长远笑道,“这不都是通过单位联系的吗,跟我们其他孩子一样。”
冯妙心里飞快算了算,方冀南之前给她寄的那一沓子票,油票、肉票可都让她霍霍得所剩无几了,粮票也不多了。得亏她爹之前就想到了,他们在村里还有个基本口粮,可以拿口粮在老家换粮票。
早也不知道啊,早知道就省着点儿用了,谁能预料到她突然带着俩孩子来城里生活。
这是78年的春天,早春农历二月,胡同里院墙伸出的杏树已经鼓起了花苞,冯妙只记得往后慢慢就要告别票据时代了。
可一天不告别票据,他们也得吃饭穿衣啊。
兴许是看出她一闪而过的神情,送两个孩子去教室的时候,徐长远低声跟她说:“这两天也没顾上跟你细说,你算是修复组的编外人员,临时工,工资呢等修复组那边确认下来,用最划算的方式给你按天,一天一块五,一个月去掉星期天,也能有四十块钱。不过修复组情况特殊,考虑到实际情况困难,可以给你额外申请一点粮油补贴,之前组里别的编外人员如果不是在职的,没有原单位正式工资,也都这样。”
“这个用工我们签合同,虽然算不了合同工,但可以续签,等修复方案批下来,就可以给你按技术用人,日工资能拿到两块二,时间长了还可以涨,技术用工经过修复组和管委会考核,特殊人才,最高可以拿到一天三块。”
徐长远介绍完笑笑说:“修复组毕竟特殊。”言下之意,其他地方可能很难有这个政策。
冯妙暗暗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她来之前,已经接受工作组能给她开出的最高临时工工资24,之前她在甬城考古队就是一个月24,原来还可以按天算。
一个月就算40,要是真能涨到一天三块钱,那就相当不错了,听说行政18级的副科级工资也才一个月875。并且还有个粮油补贴,加上家里带来的,省着点也够娘仨吃的了。冯妙心说以后还是不能穷阔气,省着点儿,票不够,反正钱上宽裕些,之前方冀南就给她的钱也都带在身上了,不行她就多买瓜菜之类不用票的东西。
冯妙牵着手把俩孩子送到门口,看着老师把他们领进去。
“一定要听话啊,妈妈放学来接你们。”
“妈妈再见。”
冯妙跟老师拜托几句,和徐长远一起出来。徐长远坐另一路公交车回故宫,冯妙看看来的方向,一站路,干脆步行回去。
她这几天一直坐在绣架前,胳膊腿都累,眼睛也酸,走走路活动一下。这么一想,干脆就决定以后上幼儿园娘仨步行吧,野孩子进了城,活动量比不得在村里,得多遛遛。
下午接到俩孩子,娘仨就手牵手,一路说说笑笑走回来。第一天上幼儿园,放学出来小脸上带笑,看起来还不错。
“第一天上幼儿园怎么样啊,好玩吗?”
大子:“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还可以玩滑滑梯,就是老师管得太严了,不许乱动、不许乱说话,上厕所尿尿也得报告。”
二子:“中午还给饭吃,吃馒头,吃菜,菜是土豆,还有豆腐汤。吃完了让我们睡觉。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不许乱动。”
大子:“老师教唱歌,教画画,还可以做游戏。”
二子:“排队,做操。”
冯妙其实担心小孩会不会挨欺负,毕竟他们新来的,半路插班,并且一口外地口音。
可是她又怕问出来,给小孩不好
的暗示。于是冯妙拐个弯儿问:“小朋友们都很听老师的话吗?”
大子:“小孩都要听老师的话,不然老师会生气的。”
“老师生气就会瞪眼睛,就这样、这样——”二子学着老师瞪人的表情,两手叉腰,努力虎着脸瞪起眼睛。
冯妙:“噗嗤……”心说就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小猴子,也难为老师了。
“那你们认识其他小朋友了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大子:“认识了,我旁边的小朋友叫葵葵,她喜欢跟我玩,还有一个小刚,他也跟喜欢我玩,还帮我推滑滑梯。”
二子挠了半天脑袋,嗯……不认识,没记住。光记住幼儿园的菜了。
“他们认识我啊,他们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方迅。”
好吧,看起来混得都挺不错啊。
回到宿舍门口,冯妙拿钥匙开门,大子问:“妈妈,我们今晚还是吃食堂吗?”
二子:“妈妈,我想吃你做的葱油饼了,还有萝卜卷,还有小馄饨……”
“你们再坚持几天。等妈妈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了,就想法子给你们做饭。”
冯妙的想法其实是租个房子,她带着俩孩子,宿舍里洗衣做饭洗澡,实在不方便。这几天冯妙了解到了,租房私底下是有的,可谁也不敢公开喊,得找熟人打听。
3月18号下午,周六,冯妙第二次来到西华门外。她没有工作证不能进去,只好拜托门口的工作人员请他进去传个话。又等了会儿,李志骑个自行车出来了。
“冯妙同志,”李志下了车,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都快下班了,要进去吗?”
“我有事找你们,就自己过来了。”冯妙笑着递给李志一包东西,“麻烦你把这个送去给庄老。”
“什么东西?”李志随口问,“你那边进度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困难?”
“绣出来了,这是样品。”冯妙笑。
“已经绣出来了?”李志睁大眼,“这么快?冯妙同志,你不要心急,不要看我们着急就影响你,之
前我们找的苏绣师傅,有的都呆了两个多月,你既然能琢磨透这个针法,更加不要着急,慢慢来可别出了差错。”
“应该复制得差不多了。”冯妙笑道,“说了十天,从我9号领了任务,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我跟庄老保证过的。”
李志稍稍放心,推起自行车道:“那你跟我一起进去吧,庄老在里边呢,老爷子现在一天到晚泡在里头,有什么情况你也好跟他当面沟通。”
“也好。”冯妙点点头,跟着李志又经过几道手续,径直来到西三所,庄老正忙着,听见她来了,放下手里一堆纸张走过来。
“庄老,给您的样品。”冯妙迎上去,扬起一抹灿笑。
“哎呀你这小姑娘,怎么比我还心急。”庄老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冯妙递过来的东西,打开来,顺手铺在桌案上。
午后阳光明媚,老国宝凑近了看,又拿起来对着阳光反复看了看,扭头瞅了冯妙一眼,便一言不发,拿着那片刺绣匆匆就走,走着走着竟小跑起来。
“嘿,您说这老爷子,好歹也给个话呀。”
李志嘀咕一句,凑过来说,“冯妙同志,你别担心,庄老就这么个性情,也不是针对你,有什么差错咱们再一起调整解决。”
冯妙自信这幅样品应该没问题。
不然也太砸她尚工局正六品冯司制的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