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的童年日记3
晴子一家出发那天,我在小区大门送她们。她捏捏我的脸,我再捏捏她的,她就在父母的催促下上了出租车。我看着那辆车慢慢变小,直到它在路口转弯,我再也看不到为止。之后每一次与晴子离别,我都并未觉得非常不舍,但我和她的友情堪比金坚,也许是我总觉得不会和她永别吧。
快乐和悲伤的时光都非常短暂,我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被李青卿和林菀菀叫住了。
“乔大黑!过来玩!”李青卿的骄傲是半永久的,每时每刻都镶在脸上。
“你才黑,走,去你家画画。”三个人骂骂咧咧又说说笑笑。
在李青卿家玩了没多久,林菀菀就把画笔一扔,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好像要化进去。“每次都玩画画,好无聊啊,我想去游乐园。”
“你为什么不让爸爸妈妈带你去呢?”
“他们又在忙什么破项目了,现在都好几天没回家了。家里就我和陈阿姨,她还不肯带我去,她怕我乱跑。”
“我记得离小区不远就有一个,要坐地铁去,但是也没有多久。”我真的记得于晓莲在某天带我去过那里,我问她为什么不开车,她说开车出来要找地方停车,停车也要收费,并且非常贵。
“要不我们明天去吧,一过暑假就呆在家里,都快无聊死了。”
“要去你们去吧,我爸妈今晚就送我回爷爷奶奶家,我就不用过这无聊的日子喽。”李青卿刚好画完一只小老虎,举起画笔和调色板伸了个懒腰,我和林菀菀在她旁边唯恐避之不及。
第二天一早,按捺着兴奋等待于晓莲出门上班,我在窗户边看着她出了小区,才从床底拿出昨晚收拾好的小背包,兴奋地冲下楼。和林菀菀会面之后,我们东躲西藏地靠近小区一个小门,万幸的是里面空无一人。我和林菀菀鬼鬼祟祟走出小区,下一秒便兴奋地拉扯着对方,这份喜悦让我们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记得我妈带我从这条路去的地铁站,你跟我走绝对没错。”我凭借模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地铁站的标识。我拿出从于晓莲钱包里找到的地铁卡,林菀菀只能去工作人员那买车票。
在等林菀菀时,我看到一个老师,正带着一小队和我们一样的孩子下来坐地铁。
“你爸爸妈妈在哪?你一个人不能坐地铁。”窗口的工作人员把钱递了回去。
“我们是跟着那个老师一起的,我们住的近,先到地铁站。”我指着那个队伍解释。最后工作人员带着审犯人的目光把票递给林菀菀。当刷票进站时,我拉着她慢慢跟在那个队伍后面。最后我们有惊无险上了地铁。
过了两站之后,我们下了车。这个地铁站比我们上车时那个大得多。有整整20个出站口,我也不记得于晓莲带我走的是几号出站口,问工作人员必定会引起怀疑。思量一番,我们决定去小孩子出现的比较多的出站口看看。
我们从一到四号出站口出发,出站口的人涌来又涌去,穿针引线一般。有人挎着公文包端着咖啡,嘴巴还对着电话滔滔不绝。有人提着菜篮子,里面探出些许还滴着露水的菜叶。“应该不在这边,咱们再往前走走看。”此时我还在和林菀菀在迷宫一般的地下寻找出口。
走到六到八号出口,商铺开始出现。当我们同时看到摆在门口,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和小鸟,脚顿时被钉住了一般。林菀菀先小跑到一只黑白的兔子旁边,隔着笼子的缝隙轻轻抚摸兔毛。而我看到店里的大笼子关着一只漂亮的大猫,蓝色的眼睛好像马上要流出海水一般。我一下被那两个蓝色漩涡吸了过去,也不管脚边蹲着的林菀菀。
“小朋友,喜欢可以看,不要乱摸哦。她不让陌生人摸她,会抓伤你的。”一个大姐姐从柜台走出来,温柔又严肃地看着我。“她好漂亮啊,她几岁了?”笼子里的猫优雅地梳理着她的毛发,这时她又好像一只鸟,爱羽毛如命。
“她已经三岁了,如果她是人,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啦。”店主姐姐耐心的回答我。“那外面那只黑白的兔子也是大姑娘吗?”我指着外面林菀菀在看的那只兔子,将头顺着转了过去,笼子里的兔子还在若无其事地吃着菜叶,笼外的林菀菀却凭空消失了。
“那个是男孩子哦,他才一岁。”店主姐姐走过去,又把几片菜叶塞进笼子。
“我朋友刚刚就在那看兔子,她怎么不见了?”
“她不是被她奶奶拉走了吗,她奶奶嘴里还说着什么她乱跑,不好好跟着她什么的。你怎么不跟她们一起走呀?”
“可我们是两个人出来的,没被大人发现呀。”
我还没意识到林菀菀已经陷入了危险,还在思考她奶奶明明在老家,是怎么在一个忙碌的清晨之内到达宁淮,并在这么大的地铁站里找到她的。
我试图在出口形成的迷宫里找到她们,我继续向前走,到达一个圆形大厅,像在一只广场一样大的蜘蛛的肚子里一般。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忙碌的行人在我面前和身后穿梭着,并没有人多花半秒瞟我一眼,更没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茫然地环视了整个圆形,有商铺,有卖艺的,有卖花的,唯独没有林菀菀。
我从圆形大厅回到十一到十五,回到六到八号,回到一号出站口,我边走边转头看,仿佛要把头拧出来似的。
我当然不会看到,在一个狭小的拐角,一男一女早就盯上了我们。
“这两个看起来都不错,都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买家不要男孩,你没听他说,娶媳妇都能要半条老命!”
“有道理,那就绑这女孩走。”
游乐场是不用去了,我从地铁站原路返回小区,烈日烧的我近乎昏阙。
我神色恍惚地走进小区大门,正在门卫室一脸迷醉地嘬着烟的保安看到我,好像看到物业公司的领导一般倏地坐直了,大声吆喝我进来。
“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你才七岁,万一被人抱走了怎么办?”
“我不是一个人,我朋友林菀菀跟我一起出去的,我们在路上碰到了她奶奶,她奶奶把她接走了。”保安大叔原本皱着眉一脸责备地质问我,拿着烟的手又继续向上送,听到我的话,他的手僵在了胸前,皱着的眉头铺平了。我看到他眼周的皮肤伸展到了极致,好像要把那双眼球用力挤出去,像打出一门重炮一般,打在我的脸上。此时门卫室里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一缕缕细细的烟灰,像落叶归根一般,在阳光的二次炙烤下慢慢落进地砖的缝隙里。
”她没告诉你她奶奶在她出生前就死了?怎么?借尸还魂了?”他连烟灰缸都无暇去找,手脚分别开工,手去拖躺在窗边的座机电话,脚把手上掉下的烟头踩灭。
明明保安室的空调开着,我也没有站在阳光下,但一下子我的脸和背开始沸腾。“也许是他外婆呢,你……”“她外婆生完她妈就死了,你是真会给我找事干啊,乔老板!”
地上好像长出了无数藤蔓,把我的脚深深扎根在保安室的地板里,我想怀疑他为什么这么了解林家的情况,被他喷着火打断了。在他按下座机上的1和0时,我瞟到旁边一个a4纸一般大的相框,照片上林老先生的身后站着林菀菀,被林先生和林太太簇拥着,而眼前这个大叔,和许多陌生的面孔站在外围,一脸春风得意。
“对,她是我大外甥女,我是她大舅……人是大概早上八点不见的,地点……地点是哪?”
“新府南路口地铁站。”“新府南站。”
“是被一个老妇人模样的人带走的,她穿什么样你还记不记得?”
“我没看见,但是地铁站里面有个宠物店,林菀菀是在那个店门口被带走的。店主姐姐应该看到了带走她的那个人。”
“行行行,那你们抓紧立案,有什么新线索我再打电话。走走走,你跟我出去找!”
大叔带着我到物业通知了一句,物业经理站起来想说什么,大叔扭头便出去了。骑在大叔的摩托车上,总算在仲夏的正午找到一丝凉意。然而我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在摩托车骑过红灯时别的车的喇叭和叫骂,我也充耳不闻。
“当时我以为两个女孩不认识的,是外面那女孩跟奶奶走散了,她奶奶回来找,我就没太注意那个人。她就穿了个红上衣,一条花长裤,都是老年人穿的那种,脚上穿了个老年凉鞋,配个丝袜。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听到什么别乱跑,跟着之类的,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店主姐姐和大叔与赶来的警察描述老妇人的长相,一边隔着笼子里安抚一脸惊恐的花斑小猫。
“有没有看到她长什么样子,能不能描述一下?”
“她好像也比较防备,背对着我店里,就露出来小半边脸,然后马上就把那女孩拖走了,我没看清她的正脸。”
“她被拖走的时候没有哭喊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确实没注意。小孩子来我这里看小动物,家长不给买就哭的事情太多了,好几次都差点把我店掀了,我也不知道这次的情况啊。而且这个车站本来就人多,那些路过的人看到小孩子在我这赖着不走,他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好的,我们了解了。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们会派人请你到局里配合调查。”
从地铁站出来,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我的包还背在身后,想到里面的零钱还够一顿肯德基,我便发出了邀请。保安大叔同意了,但我买的东西他一口都没有吃。我坐在窗边吃着,看着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来回踱步。他一会踩踩肯德基门口的台阶,一会踢走路上的石头,一会把手机用肩膀夹着点烟。当他打完电话,我也吃的差不多了,也仿佛看完了一场表演。
大叔把我送回了家里,一直送到2501。整整一天,我再也没敢出门。直到我长大之前,我也不再独自出小区。但奇怪的是,长大以后,我变得极其热衷独处。直到陈艺馨的出现,使我灰白的人生被一抹亮色撕裂开。
于晓莲也许接到了保安大叔的电话,下班回家时天甚至还有些微亮。家里的大门都没有封住于晓莲的高跟鞋声,或者匆忙找钥匙时包里滑落的手机和粉盒落地声。当她终于艰难地打开门看到沙发上的我时,才长舒一口气,好像要把全身的氧都吐出去一样。
“你吓死我了,乔知夏!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人家现在正满城找女儿呢!”
面对于晓莲突如其来的责备,我竟忍不住嚎啕大哭。于晓莲也被我的反应惊到了。
“妈妈,是不是我害的林菀菀走丢了,是不是应该怪我?”
于晓莲也错愕了,她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上的东西,到沙发上抱住我。
“好孩子,不怪你,怪那些人贩子。但是你以后再也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别人让你去,你也要坚决拒绝。答应我,好吗?”
“好的,妈妈。那林菀菀的爸爸妈妈现在找到她了吗?”
“好像还在找。警察之前打给她爸妈,他们还以为是骗子,忙完手头的事看到林菀菀舅舅的短信才发现女儿真的丢了。当时都下午四五点了,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事。”
由于我仅剩的玩伴也暂时离开了我,于晓莲又禁止我单独出门,所以她给我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偶尔我也可以和她出门。
林先生和林太太现在终于丢下了工作,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女儿身上,但为时已晚。林先生的胡子放肆生长了好多天,好像把他的精神都吸走了一般。林先生第一次求人,求的是副市长同学。他几乎要跪在副市长的办公桌前,副市长才勉强答应托人把火车站和高速路口封锁一晚上。林太太几乎崩溃了,她拿着印好的厚厚一沓寻人启示,先是一张一张,是个墙就贴上去,环卫工人就跟在她后面一张一张地撕。相片里林菀菀倚着一架三个脚的钢琴,头上戴着一顶水晶小王冠,一脸甜美的笑,好像要比身上的粉色公主裙更甜美。下一秒照片就被斜着撕去一大半,水晶王冠只剩一个小白点,粉色裙子只剩下一点裙摆,甜美的笑完全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过。
林太太每天都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坐着,等着地铁站开门。他们已经把地铁站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林太太甚至把每个厕所隔间的垃圾桶倾倒了数次,最后在保洁员鄙夷的眼神下悻悻离开。
站里大大小小的商铺也无从幸免,店主们从一开始的怜悯和热心的态度,变成了冷漠和厌烦。
“大姐,你丢了孩子,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我们那天确实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人,你也不能耽误我们做生意啊,我们也是要吃饭的。”
“对啊,你这寻人启事贴在我店门口好几天了,也没人认出这孩子。再说我贴个广告也得收费的,只收别人钱不收你的,这时间长了别人有意见怎么办,我也很为难啊。”
宠物店的姐姐更是不胜其烦。一开始她和其他店主一样,细心的描述当天她所看到的一切,并把林菀菀的照片放在一个大牌子上,立在店门口。但是当林太太在同一天内三番五次地到店里询问是否有人见过林菀菀,并且赶跑了她好几个顾客时,她终于忍不住把林太太赶出去,并把牌子折起来收进仓库。林太太被她推出店时,还在不停喊着:“你告诉我啊,告诉我有没有人见过她,你告诉我那个老太婆长什么样也行啊!”
几天之后,林太太又去店里问一样的问题,她索性坐在店门口,只要有人想进来逛,她就冲上去塞给他们一张寻人启示。
“我女儿就是在这里被拐的,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她?有没有看到过人贩子长什么样子?”
来的人此时都会被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吓走,不敢再靠近宠物店半步。
整条地下商业街遍地是寻人启示,地上躺满了林菀菀,她的钢琴,还有她的水晶皇冠都陪着她躺在地上。偶尔一阵风过去,它们就慢吞吞翻几个跟头,贴在路人的小腿上。贴在墙上的,有的不堪忍受风落下的耳光,掉在餐桌上。路人们有的厌烦地抬脚甩开,再拍拍裤腿,没有一寸目光曾落在上面。坐在桌边的人抬手将要把纸扫下桌,忽然抬头看到电视上一模一样的照片,目光上下扫动几回完成比对,摇摇头,依旧无情地把纸扫下了桌子。
林太太坐在店门口,呆呆地看着手里林菀菀的照片。忽然林菀菀的笑暗淡下去,原来是有两个人站在面前。
“你这样坐在人家店门口,把人家顾客都吓跑了,影响别人做生意了。走吧,跟我们回所里,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们警察好了。”
“我女儿找到了吗,如果没有,我不想跟你们走。”
“肯定在找啊,这种事又不是我们想找就能找到的,总得花时间啊。”
此时宠物店门口开始出现围观的人,他们的目光始终在林太太身上游移着,却不停地和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手中也指指点点。林太太此时像极了动物园里的一只灰心丧气的猴子。
“这女的天天开门了就来,关门了才走。影响了我们好几家店的生意,赶紧把她带走吧。”
“就是啊,这小姑娘开个宠物店,整天起早贪黑的,就因为她坐在这里,人家都一天没生意了。你孩子丢了是大事,但也不能妨碍人家的生活啊!”
指责的话语像弓箭一般,林太太的头逐渐低落下去,她缓缓地起身,像是被真的射伤了一般,佝偻着肩背。
“早这样就好了,小姑娘报的警吧?你也得一起去,留个记录。”
所幸林太太并没有被拘留,只是被教育了一番,警察就让她回家了。林菀菀的消息自然是毫无动静。宠物店的姐姐索性关了店,林太太也不再去地铁站,但她在地铁站附近,全市最繁华的路口派发手里的寻人启事。路过的是自行车,她就把纸启事放在车篓里;路过的是人,她就强硬地塞进怀里;路口有车等红灯,她就把启事塞在车把手中。她并不理会别人的责怪和谩骂,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动作。
林先生在那天晚上,把高速路口的每一辆车细细地检查了数遍,他拍打着每一辆车的后备箱,用沙哑的声音呼喊着林菀菀,直到车主下来,咒骂着制止他。如果是货车,他就央求司机把货舱打开片刻。他喊着名字,摇晃着大纸箱,把码好的布料拆散,摸索了每个家具间的缝隙。
小区里丢了孩子,所有家庭都如履薄冰。每次我看着窗外,时不时就会从盲区走出一个巡逻的保安。陈阿姨偶尔带着我出门,街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两三个聊着天的民警。或许是于晓莲的意思,她并不会带着我去人多且杂乱的地方,比如我最讨厌的菜市场,或者我最想去的游乐园。
林先生和林太太还在坚持不懈地找林菀菀,不过始终一无所获。偶尔被带回派出所,警察也只让他们耐心等着。李青卿与我通了电话,她表示只能在开学前一天回家,不过我并没有向她提及林菀菀的事,我决定当面告诉她。
【作者题外话】:终于到第一个关键情节了,虽然有钱人家的小孩不容易被拐,但是我心目中林菀菀一家的条件在小区算下游的,类似三十而已里面许幻山夫妇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