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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独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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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漱之名,如雷贯耳。即便如今时过境迁,此刻乍听得昭阳二字,却依旧教在场众人竦然动容。

    只是从前睥睨天下,傲然不可一世的昭阳真人,如何竟会落得这般境地,那也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厢,那老者听到陆惟舟呼唤,脸上反是微一怔神。随掌风骤敛,倏忽退出数丈,又用十根手指死命抓在颊间肮脏皲裂的肌肤之上,眉宇间颇多痛苦茫然。

    “昭阳?昭阳是谁?”

    陆惟舟急道:“真人!您不认得惟舟了么?”

    “早年晚辈随先师拜会广漱,曾在贵派凤皇殿中得见尊颜。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还能在此处相遇!”

    昭阳武功,世间无匹,广漱宫又向为昔日天下正道之首,陆惟舟自幼时起便对其推崇备至。眼下复见其人,那也着实不胜欣喜激动。孰料她话音未落,昭阳竟忽神色大变,扯开喉咙厉声大叫。

    “广漱宫?你们也是广漱宫中的小畜生么?”

    “真人您说什么?”

    陆惟舟兀自不明所以,昭阳却已猝起发难。电光火石间一道铁索铮鸣大噪,恍若离弦利箭般裹挟长风。陆惟舟大吃一惊,虽有心分说,也只得先横拟长剑护在胸前,隐隐在白刃之间镀上一层熠熠流光。

    如此手段固然高明至极,只是在昭阳面前终归不值一提。见状,他反倒紧贴利刃,顺势往前直进,招式流转一气呵成,不假丝毫拖泥带水。

    “既是广漱宫的小畜生,那便个个该死!”

    陆惟舟错愕万分,还不等回过神来,便觉一阵气浪骤起排啸,状若涛山,不由得自行阖了双目。

    这朔风尚未落定,昭阳已如入无人境般欺身而至。似是对陆惟舟武功全然不屑一顾,只不紧不慢伸出右手两指,在剑身之上轻轻一拗。但听得叮叮轻鸣跃然入耳,一口精钢利刃竟登时寸断数截,随个中余势纷纷往四下崩飞。

    陆惟舟脸色煞白,而今手中兵刃既失,更再也无从抵挡昭阳凌厉攻势。顷刻间被其一掌拍中左肋,喉咙处腥甜大起,不由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她身子直挺挺向后飞出,可昭阳却并无善罢甘休之意。陡然变掌作爪,催促脚步后发先至。一旦果真打实,也势必在这位新任太一派掌门脸上戳出五枚淋漓血洞,教其当场死于非命。

    “真人在上,请恕小僧班门弄斧!”

    话音未落,但见一道朱影飘忽,无尘僧袍绝袂,已在悄无声息间移至陆惟舟左近。他袖中数枚念珠尖啸作响,直奔昭阳身上要冲狂飙。而自己本人则屏气凝神,暗使内力聚于双掌,便从两边奋力前拍。

    发觉一旁骤起波澜,昭阳干脆将陆惟舟弃而不顾,凶神恶煞般向无尘调转矛头。无尘对此早有所料,面如止水,手上攻势未辍分毫,更在暗中严守门户,将一条身躯护得滴水不漏。

    不过他武功虽高,却依旧难以同昭阳抗衡。只见那数枚念珠前一刻尚且势如破竹,转眼竟似撞上一堵铜墙铁壁,化作漫天木屑飞灰。无尘脸色微变,情急之下再使双掌,宛若两柄锐利钢刀般直插昭阳头颈,猎猎罡气溢涌纷飞,教他身上衣襟无风自动,哗啦啦响作一片。

    便在他信心满满,以为昭阳必会知难而退之际,其人鬼魅般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幽幽怪笑。随昭阳腕间较劲,右手一条铁索被其内力所控,就此绷得笔直如剑。而这利剑起初尚与无尘相距数尺,转眼却已几近及身,便要在其胸膛猛然刺个对穿。

    无尘背心生汗,赶紧腾挪躲避,岂料如此一来却反倒正中昭阳下怀!

    原来这看似惊为天人之举,实则不过乃是一记虚晃。昭阳手中招式未及使老,立刻转而抖动右腕,那铁索便又化作巨蟒灵蛇,鬼使神差般死死缠绕在无尘一条左臂之上。

    无尘面如死灰,数次极力挣扎,奈何那铁索却是越缠越紧,不多时已死死嵌入肉中。汩汩鲜血沿帖袖口淋漓下坠,将他半边僧袍尽皆染作暗红。

    “无尘师兄有难,随我前去相助!”

    眼见当前形势岌岌可危,一旁掠阵的无相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即便明知双方武功差距悬殊,依旧向身后同门大喝一声,自己则飞身纵跃,先行抢入战团。

    受他义气所感,各派里不乏血性中人,登从四面八方一同向昭阳拔剑相向。只是这些人勇气固然可嘉,终究也只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昭阳嘴角一咧,视之宛如草芥。非但不曾将无尘松懈分毫,更以另一条铁索秋风落叶,扫过之处惟闻哀鸿遍野,惨号阵阵,当场便教四五命各派高手一命呜呼,就此身死业消。

    “我同广漱宫的小畜生不共戴天!你们全都合该去死!”

    昭阳纵声长啸,手上猛然奋力。一团血雾自众人眼前凭空爆裂,狂飙漫天赤色淋漓。更有与之相距稍近之人,此刻只觉脸上微微一阵温热粘腻,正是已被鲜血溅及肌肤。

    凡此变故只在转瞬,等到众人定睛再看,这才发觉无尘左肩之下空空如也,原本一条臂膀竟在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余数缕沾满血污的帛丝,兀自随风摇曳晃荡。

    无尘脸似金纸,险因断臂之痛昏厥。好在他平日笃修佛法,心智远较常人为坚,总算姑且残存下些许意识。当下强忍剧痛,匆匆急退不迭,只是昭阳杀意已决,又怎会容其走脱?杀气凛冽间手起掌落,竟又后发先至,一招来势汹汹。

    众人大惊,皆以为无尘今日难逃一死,四下里竟又忽的朔气狂涌,激起一派渀澎万里。

    昭阳心智虽失,眼界见地依旧不凡,当即身形微错,往那朔气来处反手发掌。一声轰鸣巨响过后,周遭尘氛大奢,遮天蔽日,虽是晌午时分,却令四下化作昏黑,有如夤夜一般。

    “好好好!终于来了个有些本事的!”

    昭阳足退半步,嘿嘿怪笑之余,扬起两根干枯黝黑的手指,似挑衅般虚指向楚人澈,“待会儿我便先把你给杀了,再来料理这些无能之辈!”

    “秘籍之事日后再议不迟!赵崔二位掌门!你们先护送诸位同道下山修整,此处由我楚家留下断后!”

    楚人澈眉峰冷峻,一番沉着谋划,自己更表率当先,拦在各派众人与昭阳之间。如此卓尔不凡之貌既在眼前,端的不由令人在胸中暗生敬佩,心道所谓英雄豪杰四字,那也果真实至名归。

    无尘与陆惟舟殷鉴未远,其实赵秉中心中早已萌生退意,却又自衿身份,不愿就此遗人笑柄。如今既有楚人澈此话在前,自然再也当仁不让,只遥遥应承一声,即率天门众人匆匆退去。

    反观崔沐阳则略微迟疑片刻,可等转而望见身畔一众倒地不起的各派人士,终究还是横下一条心来。遥向楚人澈大声道句保重,方命手下弟子前去搀扶伤者,而后有条不紊一同退下山去。

    “真人容禀,我等今日前来,正是为扫平青城余孽,追循往昔您所未竟之事。万望真人明辨是非,勿中奸贼阴毒算计。”

    楚人澈看似诚恳,实则却并未奢望仅凭三言两语便令昭阳幡然醒悟。之所以刻意如此,归根结底不过是为暗中赢得一丝喘息,以备稍后继续恶斗。

    他身为楚家一派之主,一身武功早臻化境,先前只因始料未及,故才在二人初次交锋之际大处颓唐。如今既已严阵以待,任凭昭阳手段再高,也绝非轻易便能取胜。

    昭阳愈发盛怒,一双老眼直勾勾向前紧盯。未等楚人澈话音落定,登时回以一声如雷尖啸,内里中气之足,直震得方圆数里空谷林石簌簌作响。

    “爹爹!”

    楚夕若玉容惨淡,十余年来父女情义岂能轻言割舍?眼见着父亲正要同这疯子性命相搏,心中不由随之涌起万千牵挂。

    不知是因尚且在为离阳殿内之事负气含恨,又或是大战在即不愿心有旁骛,楚人澈竟对女儿呼唤充耳不闻。掌心催力,“嗖”的将地上一柄长剑吸附入手,随之深深吸进口气。

    “磨磨蹭蹭不肯动手,难道广漱宫的小畜生便从来都是这般不济么!”

    昭阳狂笑不止,手下却无半刻迟疑。陡然间,楚人澈顿感双目一眩,两条铁索之上,万点寒芒好似金针细缕,刮在肌肤端的隐隐作痛。

    他未敢托大,既见昭阳先发制人,当即反为招架。长剑纷飞云举,如水银泻地,剑尖锋刃流转,似大道飞扬。世人皆知楚家一指横江,精妙绝伦,今日方才知晓原来其在剑术一脉也同样不遑多让。

    昭阳身形倏忽,自滔滔剑气中游刃有余。楚人澈青锋虽利,却始终难建寸功,几度剧斗来回竟连对方一片衣角亦不曾当真触及。

    不过他成名日久,大小厮杀历经无数,遂不急不躁,转而且战且退。单单凭着一个拖字诀,便于一盏茶的工夫里携昭阳兜兜转转,在周遭林壑间纵掠出七八个来回不止。

    这二人彼此又斗百十余招,昭阳非但未曾露出哪怕半分倾颓之势,相反竟愈战愈勇,将两条铁索舞得虎虎生风。楚人澈苦苦支撑,数次险些丧命,心道早在三十年前,昭阳便是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想不到如今三十年已过,其武功竟仍旧如此惊人。

    而自己目中无人,自诩独步江湖,那也合该在今日有此一劫!

    他心乱如麻,恍惚竟有一丝胆怯暗生。只是忆起自己身为楚家家主,肩上责任至重,即便明知力难匹敌 也只得紧咬牙关举剑相迎,自半空迸出一片火星四溅。

    楚夕若站在一旁,每每发觉昭阳陡施杀招,一颗心脏无不随之猝然紧缩。虽有心前去助父亲一臂之力,却又苦于自身内力尽失,即便当真出手,也只会害得楚人澈投鼠忌器,前来分神回护,终究白白适得其反。

    “广漱宫早三十年前便已成了焦土,你要实在不信,那便亲自前去看看!”

    楚人明急形于色,本意是想教这老疯子同兄长罢手,可疯癫之人如何能以常理度之?骤闻广漱宫三字,昭阳登时纵声长啸,一双老眼血丝如织,勾连密布。先是顺势一掌迫得楚人澈后退连连,旋即猿臂长伸,蓦地一振铁索,便朝楚人明处呼啸纵横。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眼下昭阳想要杀之后快的固然乃是楚人明,奈何楚夕若却正好与其并排而站,二者相距不过堪堪丈许而已。少时一旦杀招过际,势必将使其同样牵连其中,性命沦为岌岌可危。

    广漱武功大开大阖,尤以刚猛绝伦见长。楚人澈看在眼中,急忙飞身来救。却又招来昭阳阴恻恻一阵冷笑,左手另一条铁索随之疾发,便同前者齐头并进,逼得他不得不在眼前二人之间做出抉择。

    一边是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另一边则是自己膝下唯一骨肉,楚人澈顾此则难顾彼,一时深陷进退维谷。他心中兀自难以割舍,昭阳却已挟势迫近,电光火石间左边头一条铁索阴风缭绕,如不早作决断,恐怕稍后纵连一人也都难以保全。

    楚人澈无奈,只得潜运内息,伸手在离自己最近之人背心运劲一提,将其猛地掷出足有数丈。

    那人受力之下,口中不由一阵惊呼,听声音而断正是胞弟楚人明无疑。再见其此刻尚且惊魂未定,委顿在地上一片土浆当中,一身华服早已被污泥染作狼藉斑驳,端的甚是狼狈不堪。

    楚人明既逃出生天,另一边厢楚夕若却难免因此深陷万劫不复。楚人澈虽想出手再救,奈何时机已失,终究回天乏术。唯有眼睁睁见那寒芒纵天云举,转眼便将使女儿化作一具冰冷尸骸。

    楚夕若玉容惨淡,最初不免极为恐惧。可随思绪辗转,心中反倒是种难以言说的安然释怀。又觉事情酿至当前这般境地,自己委实难辞其咎,倘若果能以一死赎清罪孽,那也终归甘之如饴。

    至于唯一所遗憾者,不过乃是为人子女,昔日竟不曾在父母膝下聊尽孝道,思来当真惭愧至极。

    死生悬发,急于星火!

    她耳畔朔风不绝如缕,暗中也已抱定必死之志。刹那间,一团清影却自稍远处草甸里骤起,迅捷绝伦形似电闪一般。

    这变故突如其来,同样令昭阳颇感吃惊。只是杀一人是杀,杀两人亦是杀,于其而论倒也并无太大分别。当下臂势愈疾,催动铁索破空驱驰,全然未因适才这小小波折迟稍微滞片刻。

    昭阳神功惊人,震古烁今。而面对近前铁索轰鸣,那人竟不躲不闪,反倒提振身形迎头撞上。顷刻间,一阵穿裂布帛的闷响,连同铁器入肉之声自周遭充斥,更教一抹浓烈血腥直抵鼻翼而来。

    “姓顾的!你……你……”

    楚夕若妙目圆睁,一时语无伦次。这才看清舍命将自己从昭阳手中救下的原来并非旁人,正是引各派众人进入彀中的少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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