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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北宋(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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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最后一个还未成婚的黄金单身汉惨遭催婚……新年还没到, 就来催婚, 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夏安然僵着脸拒绝了他哥挂着明晃晃看好戏表情的虚假关心,捂着受创的心灵一步一拖沓得回了宅院, 他顺手捞过被傻豹子追出来的夏多多撸了好几下“多多啊,你爹要是再不回来,爸爸就要被逼婚啦!”

    夏多多拿豆豆眼认认真真得打量了夏安然半响,忽然开口说道“跑!”

    “哎哟!”夏安然顿时乐了, 他拿自己的脸颊蹭了蹭鹦鹉的毛脑袋说“咱儿子又学会了一个字呀!”

    虽然不知道是谁基于何种原因教授一只鹦鹉这个字,但是夏多多养了这么多年,只开口说过“洗澡”两个字,若非平时表现鬼精鬼精的,夏安然都要以为他的多多鹦不会学舌啦!

    不过后来他觉得这可能是多多鹦受到的一种限制,毕竟他到现在都没搞懂, 多多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锦羲是任务者,多多呢?为什么还能每次都进入这个小世界?

    顶着旁边听到“逃”字格外警惕的侍卫们的目光,夏安然抱着多多鹦回了房间。

    他的婚事情况比较复杂,他自己的直系家属名义上已经没了,亲爹亲妈又在名义上管不了他, 之前亲妈已经催过好几次,但都被他推拒了,他不同意,于情于理八贤王夫妇也管不到他这个异姓王头上。

    夏安然的辈分太高, 虽然被赐姓, 偏偏又不属于赵氏宗室管, 普天之下能催婚的便只剩下太后、当今、勉强加个皇后这几人。

    女眷们对催他婚没多大兴趣,他这张脸坏过太多人的事,没被他坏过的又生怕他搞事,他两个哥哥又看的足够透,早就知道他是个有媳妇的人啦~赵祯应该也已经发现了,但是这位心可黑,平时不提,今天突然来刺一下。

    哼唧,一定是为了报复我!

    夏安然咂咂嘴,唤人烧热水,片刻后他就坐在了热水池子里头。

    这些日子一直都忙,一直到今天大局已定之时,他才有些时间来思念一下在远方的恋人。

    他拘起一捧水扑在面上,夏多多则在浴桶边上伸着小脚试探水温,一下一下得沾着水,最后似乎终于确定,这个水温不适合鸟来玩,片刻后他抖了抖小翅膀,乖巧得在浴桶边上蹲了下来。

    用厚厚的腹部毛发覆盖住了小细腿。

    这一景把夏安然看得直乐呵,他举起手,在小鸟的脑袋尖尖上头滴了一滴水,看着多多鸟顶着小水珠左歪歪,右抖抖的模样,戳了戳小弯嘴,知道它是逗自己开心呢。

    要不怎么说儿砸贴心。

    他拉了块巾帕将身上的水给沾干,换上干净寝衣后伸了个懒腰,准备今天奖赏自己早早睡觉。

    进入梦乡之前,夏安然轻轻叹道:真不知白二少那儿情况如何,他送过去的东西又到了没。

    他干咳一声,只觉得自己送东西时候可能是吞了熊心豹子胆……现在想来总觉得有些懊悔,但是又有一种莫名的酸爽感。

    被他牵挂在心的白锦羲远远打了个喷嚏,引来损友嘲笑“怎的?是哪位红颜知己想你了?”

    白锦羲用带着皮手套的指尖压了压鼻尖,并不理他,眸光如鹰叟一般盯着下头辽军动态。

    他二人此时正站在宋辽边境线上的一处展望坡上,坡不高,不过此处下头便是白沟河,对岸一马平川清晰可见。

    此处是最前线,他们背后便是雄县边关,此时正因为边关有专门负责侦察敌情的小兵前来报道云敌军有异动,故而这两人才站在了这里。

    “怎么样?”庞统调笑不成也不多说,他眯着眼同样看着下头辽军“我今日观测一早上了,没看出来,但是小甲的耳力我是相信的。”

    “辽军有动,却不可见。其中定有悬疑。你视力好,我才叫你来瞅瞅,”

    “有动,不过很慢,他们装作巡营时候日常走动,故而你才未曾发现。”白锦羲眯起眼“主要动的是右翼部队,不是迁营,更像是防御性调动。”

    “辽人内部有问题,但是问题不大,影响不到边军,他们调动只是预防万一而已。”

    “啧。”庞统轻甩马鞭,有些讪讪“即是无可趁之机吗?”

    “未必是。”白锦羲沉吟片刻后,对他说“前几年女真乱时咱们派进去的人,有多少扎下来了?”

    “这你得问你那小书呆”庞统哼了一声“那小子这些事可不肯告诉我。”

    白二少闻言眉峰一挑,上下打量他半响轻笑一声,在友人“哎你什么意思!”“你这眼神怎么这么让吾不痛快!”“白泽玿你莫要走,你得把话说明白咯!”的呼和声中翻身上马,他扬鞭驰骋,爱马四蹄翻飞,很懂他心意得给小伙伴吃了一嘴巴的灰。

    “白监军!”正当白锦羲策马至军营门口欲要给守营将士检验身份之时,忽而便见一小兵快步跑上前来“京城有货物送来,数量庞大,需监军签收。”

    白二少挑眉,大手一拉勒住缰绳,“京中有物资当由太平王接收,王爷若不在也当有副将签收。”

    “非是官府货物。”那小兵面上复杂“是监军您的私人货物。”

    私人……?

    白锦羲只稍一愣,便立刻想明白了。

    大哥尚且在南边,玉堂在西边,此时会给他送东西的自然只有一人。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跟着来的小兵“带路吧。”

    夏安然送来的是开封府押运队送来的三车货物,全数都是拿纸箱子包装,上层铺着油纸,再用绳子固定在车上。

    纸箱包装取代了传统木箱之后减轻了大半自重,可以使得货物运载更多。

    故而虽然只有三车,但是在货物被卸下后,众人还是看着小山一样的东西不免啧啧,顺便也极为好奇里头加了什么。

    白锦羲也很是好奇。

    在他的记忆里面,夏安然的确经常给他寄送东西来,但是其中多半混在军需物资里头,单独送过来倒是少有。

    还是这么大批量的……

    他运指如刃,轻松破纸箱上头的桎梏,里头是一代代的粉末状物体,就在最上头有一用油纸叠成的信封,没封口。

    白锦羲取出来打开一看,里头写了【此为第十一箱,使用说明在第一、十九、二十六、三十三箱内】

    后依次打开,里头都有类似的话语,每个纸箱子里面都被人编了号,白锦羲让人帮着开箱,自己则拿着一封使用说明看了又看。

    片刻后,他抬手招呼人“拿一杯水和盐来,分开拿。”

    “喏!”

    旁观众人傻乎乎看着白锦羲拿起了所有的小纸片,并一个纸箱子,大步如飞便往营帐内走。

    “哎!你等等我!”

    分明是隔壁军的庞统被掉得好奇心极为旺盛,他哼了两声追了过去,旁的参军副将亦是面面相觑,纷纷前去凑热闹。

    大冬天的,此处没有旁的业余活动,若是再没有热闹看那多无聊。

    白锦羲见这些个人凑过来也没赶人走,只淡淡瞅了他们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他先后取了一随箱布袋,袋子里头舀了一勺粉,再倒入盐水,就在众人看傻瓜的眼神中他封了袋口晃悠了几下,皱了眉。

    “怎,怎的了?”

    执着跟进来看热闹的庞统有些好奇得看看那粉末,黑乎乎的,里头似乎有碎纸片一样的东西,没什么重味道,但隐隐有一股子铁腥味。

    白锦羲将东西递到他手上,一入手庞统就楞了一下,“热的?”

    他又捏了几下,冬天的手部触感已经不是十分灵敏,于是他选择将自己的脸贴上去,片刻后惊愕道“当真是热的!”

    白锦羲接着拿起夏安然的小纸片,自己的爱人在上头写了这东西大概的保暖时间,以及若干种使用方法,注意点云云,他取了张纸将使用方法写了下来,然后丢给了庞统。后者接过来盯着白二少堪称狂草到要飞起来的字迹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有媳妇儿了不起啊。”

    ——好吧,有媳妇没什么了不起,能送过来这些东西的媳妇还是很了不起的。

    庞统甩开了满脑袋的吐槽,然后就兴致勃勃得开始做起了实验。

    片刻后营房内充满了一声声叫唤。

    “哦哦哦!热的热的!”

    “我也热了!!好厉害!”

    “哎哟喂你们省着点用!都要用完啦!”

    “我怎么不热……”

    “你丫的这不是往粉里头倒盐水,是往盐水里头倒粉啊傻子,哎哟喂漏了漏了,你快兜住!”

    这些声音被白锦羲全数丢在耳后,如今他视线里面看到的便也只有手中恋人寄来的一封锦书了。

    带着茧子的指尖掀开了一封被封住的信函,上头有一朵红色的蜡油,上头是一个猫爪子的印。

    按照他和夏安然谈好的暗语,猫爪即是无关紧要的私事的意思,故而他在收到信的时候心情便极其轻松。

    白锦羲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挑破,他随手抽出自己携带的小匕首,熟练而轻巧得切开蜡封,丝毫无损得取出了内里信件。

    夏安然的字体明朗舒畅,见字如面。他仿佛能看到爱人在家中书桌下书写下此番情书的一幕幕。

    恋人为了节省空间,用的是蘸水笔书写,字体小而紧凑,他视线转过几行,神色顿时一肃。

    在信中,夏安然告知白锦羲辽军出现了内部叛乱情况,辽国东京渤海湾附近有异动。

    辽国今岁燕地大灾,于是辽国强迫辽东渤海国人修建船只,以便通过水路将辽东米粮运送到燕地,加之此前辽国加重上税,轻慢渤海国人等等原因,致使渤海民声怨怼。

    这条消息通过探子传到了汴京,朝廷的意思便是坐山观虎斗,这把火能烧起来也好,烧不起来也没事,柴火总是越堆越高的,一时之间烧不起来便也意味着一旦着火,便是冲天烈焰。

    夏安然写信告诉白锦羲倒也是凑巧,他的东西准备多时,在已经备妥要寄出之时恰巧听闻了讯息,故而连忙写了一封塞进去,倒也不算重要,看不看到也随意了。

    重点其实在于此次的货物。

    这次的货物运输方式便是从去岁冰嬉大会上摄取到的方子来运送货物,这些纸箱在出汴京城的时候搭乘的还是两个轮子,等到了半路积雪渐厚,便换成了拖板。

    运送过程中自然也遇到了些许麻烦,好在结果不差,就运送速度上来说比之使用寻常马车快上许多,主要还是不容易下陷,基本被印证此法可行。

    除了自制的暖宝宝外,他还送来了一批鞋子以及毛毡鞋垫。

    鞋子用的是千层底,都是浸过柿漆的,有一定的防水性,上头用的是猪皮面,虽比之牛皮粗糙,亦不如牛皮耐磨损,防水性也差一些,但是胜在廉价可大量生产。

    里头是缝钉着一层羊毛,脚踹进去很是暖和,关键还是防水。

    脚底若是浸水也无妨,了不起换鞋垫勤奋点就是了,晚上在拿鞋垫烘一下,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

    北军最苦恼的毫无疑问便是鞋子浸雪问题,如今除了少部分军官能用皮革做鞋面外大部分都是用的布鞋,一进水再一冻,冻伤简直没跑的。

    白锦羲看着被送到帐内的属于自己的鞋子毫不犹豫将脚踹了进去,他左右交换了一下重心,只觉鞋子极为贴脚,想到临行前爱人拿他脚量了半天,顿已明了。

    他走出了室外意图去试验一下其防寒能力。

    负责来送东西给白监军的小兵见上峰毫不犹豫擦身而去,瞪大了眼睛。

    便见白监军步伐稳重,只稍稍轻快,全身亦是散发着愉快气氛,他默默看了眼箱子内还没全部拿出来的羊毛毡鞋垫,顿时羡慕万分。

    庞将军,你错了,有媳妇真的很了不起。

    呜,话说白监军娶妻了?不只是谁家淑女。

    片刻后,来寻人的庞统便见大冷天的白锦羲却在若无其事得踩雪,还刻意多踩几下,顿时皱眉。

    一张看着正直的脸上上下下扫了这人一遍,一眼就看中了白锦羲足上靴子,他自是识货,一眼便认出了靴子乃皮制,底子也有几分玄机,登时凑了过去“白二,你这靴子倒是很是有趣,也是你那位送来的?”

    见白二少只默默背身不理他,庞统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哎,所以说找兄弟一定要睁大眼,某些人运气真是好,找了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就忘了大兄弟,当真人世沧桑哟……”

    被他指责的大兄弟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得向着帐房走去,庞统直接凑近,一胳膊肘把自己架到那人身上“二少,二弟,白弟,你媳妇这般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定然不会只给你送一份,怎么样,分给哥哥一些呗?”

    “白泽玿,你看看我们兄弟十来年……我们的情分总比得过一双鞋子吧!”

    “我的鞋,你穿不进”

    “哎哟瞧你说的,鞋子不都这么大,哪儿就塞不进了……”

    “我的鞋……”男人忽然停了脚步,他将人从自己身上摘下来,于茫茫白雪中一瞥面上茫然的白大少,眸光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是安然拿着我的脚尺码一一定做的。”

    “……”被炫了一脸恩爱的庞大少爷噎了一下,很快重振旗鼓跟了上去“那别的呢?我可不信咱弟媳妇只给你送了一鞋子,一定还有旁的,兄弟,见面分一半啊!”

    “不给。”

    “嘿我们几十年交情……”

    “不。”

    “我说白泽玿,你再这样我要写信告状去啦。”

    “去。”

    “白锦羲!你怎么就不小气死啊!你个守财兔!”

    最后磨了又磨,他终于从守财奴白二少手里薅了几双鞋垫,等他回去塞到鞋子里头美滋滋得试了一下之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对,他,他和白二的脚尺码有差,他是北方人脚板子要大一些,可这鞋垫明摆着没让他有小的感觉,绝对不是按照白二的码子做的。

    真相只有一个——小王爷本身就准备了他的份,但是白二藏住了没打算给他,如果不是他去要,只怕这只小心眼的兔子藏都要藏在自己坑里头藏到过年。

    哎哟喂!

    这心眼小的。

    不成!

    庞统又踩着暖呼呼的鞋垫好几下,然后眯起了眼睛,就他对夏安然的了解来说,他绝对不会做出只送鞋垫不送鞋的事,指不定白二藏匿下的不仅是鞋垫,连他的鞋子都给藏咯!

    明个还得去问问。

    翌日一大早,庞统刚冲到隔壁营房质问,便看到白二少大大方方得应了,他还叫了好几个将领一同进了庞统的帐子,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箱鞋,言曰后方资助,因尺码不清故而大家只能自己试着,看哪双鞋能穿就拿哪双鞋了。

    都是北方的汉子,大家也都不客气,道过谢之后欢天喜地脱了自己的军靴,一个个比鞋底板,看着能穿的就把脚塞进去。

    不一会儿,营帐内顿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气味。

    当下,庞统的脸都绿了,他瞪着站在营帐口上风处的白二少,眼珠子都要喷出火来——你,绝对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

    白二少冲着庞统微微一笑,充满不明所以的无辜味道。

    妈的……心黑!庞统咬牙。

    幸好片刻后众将相挟穿着新鞋子出去试防水性之后,白二少还是单独把夏安然给庞统定做的鞋子拿了出来,庞统一穿就乐了,大概也知晓为何白二屡屡为难他了。

    这鞋子的称脚程度一看便是照着他的脚定做的,夏安然当然不会有他的脚码,想来是问庞昱要的。弟妹对外男如此贴心,怎能不让白二少心里头不舒坦。

    咳咳,一想到从昨晚白二心里头不知道喝下几桶子酸醋,他心里头也跟着愉快了不少。

    他在原地蹦了几下,姿态极高得怕拍白二的肩膀,“兄弟,谢弟妹了啊,哥哥这次沾了你的光,多亏了你眼光好啊。”

    他自觉态度极佳,却不料白二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句“不知弟何时能沾兄长的光。”

    庞统只觉胸腹中一击重拳,满心满眼就这一句话:这人,我还能和他做兄弟吗?今日时辰尚好不如绝交?

    浑然不知此愤愤而去之人心思的白锦羲稍稍泄了下心腹中的气,只觉得舒缓了些对于爱人的思念,他侧靠在营帐椅背之上,只觉得手心发痒,心中发软,真想捏捏爱人的耳垂,亲亲他的脸颊。

    只可惜此时远隔万水。

    他指尖触碰纸上字迹,忽而感觉纸张略有凹凸。

    男人俊眉一挑将信纸在火烛之上略略烘烤,并无异样,他想了想,又用茶水洒了一些,片刻后便见上头隐隐透出了些字迹——太平归来日,与君解战袍。

    室内良久安静,门外护卫的兵哥忽然听到里头传来男人低低的一声笑,他抖了一下,脚爪子蹭了蹭刚塞进去的鞋垫子,刚怎么感觉有些冷?错觉吧。哎哟这垫子可真暖和,嘿嘿嘿嘿。

    天圣七年春,春寒料峭,入了春之后又是一场大雪,叫全国人心里头都有几分不安。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大冬天的雪层有保温效果,但是春雪若是下个不停便会影响秧苗复苏时间。

    这一耽搁可能会导致届时在其灌浆期却进入雨季,以至于阻挡植物的淀粉积累,影响产量,为此。从开年开始政-府便连下急召,示意各地做好倒春寒准备,并且开始计算各地粮库准备调运粮食,不过幸好,待到一月末时,雪渐渐停了。

    连绵的降雪直接致使河北雪灾,其后引发大水。

    二月初四,各地捐款捐物支援河北,其中尤以各大通过评判进入考察期的各大宗教势力为主,纷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些小教派信众不多,便只能动用自己的小金库,无论如何姿态要做出来。

    如此一番,官府惊奇的发现此次赈灾动用本库资源到不是很多,民间如此姿态更是显现出其教化有功,彼此互惠互利呀。

    但同时,这一庞大的资金和资源注入也立刻让官方注意到了民间信仰的敛财能力,只不过此时大家均已暗记于心,暂不露色。

    朝堂上风云翻涌影响不了寻常。

    二月十九,官方规定,禁止京中再造寺观,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此为何意,五日后又下圣旨,恢复制举六科,重开自举,同时,将文武科举定为三年一次,以免学子频繁舟车之苦。

    同月,辽国大灾,自去岁辽国燕地便有灾祸,只尚可控制,且辽人用了调渤海物资以救援的方法暂且控制,不了自今岁以来渤海国内部亦是不稳,自然无法供粮。

    北边本就封冻,交通不便,这一来二去,燕地自然吃了苦头,大批灾民凭借本能南下,围堵在辽国关口,辽边军自不敢让灾民离境,这些都是人口,只是他们自己的物资尚且紧张,撑个一日两日尚无妨,时日一多定然生乱。

    这些燕人本都是汉人,此时燕云十六州被割让给辽国已有九十二个年头,自宋太-祖太宗两代帝王北伐失败之后,辽国人在经营这块地方上下了大功夫,甚至调动了大批的辽国人入驻此地,谁想一遇到灾,这些汉人们还是想着南归。

    “走什么走!”一辽国将领心头火起,他猛地将堵塞在城门口的一娘子往后一推,用辽国话喊道“你们以为我们这儿放了宋国就会接纳你们吗?宋国刚刚河北大灾,他们自个也没粮,而且你们大批量的过去,人家指不定还以为我们在你们里头查了间谍呢!还有,你!你!你!”

    他一连指了几个汉子“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张脸,就你们这个面相,和宋人说你们是汉人你看他们信不信?”

    “我,我爹是汉人!”那汉子一耿胸脯,“我爹是汉人,我就是汉人!”

    “哈!汉人!”那辽国将官手臂一扬指着河对岸“你同他们说啊!你看看他们会不会用锋利的箭刺穿你的咽喉,你看看他们会不会给你时间把你爹姓甚名谁说出来!”

    场内一片沉默,逃荒而来的燕民发出了抽泣之声,辽国将官挥了挥手,面上有些疲惫“行了,回帐子里头,再等几日灾粮就来了。莫要挑战吾等的耐心!”

    见还是有灾民心不死想要冲出去,辽国军官眉宇一拧,终是在不耐烦,他抽出长刀呵道“退后!莫要让咱再说第三遍!”

    辽军军营的骚动自然落入了对岸宋国探军的眼中,待到军报被送入军帐内后,太平王和庞统二人齐齐沉默。

    “良机……”二人心中均闪过此二字。

    此时辽国边境线内被灾民冲击,守军亦被调动控制灾民,以他们的目光看去,辽军军阵中已有空隙。

    但他们缺少一个理由。

    庞统的指尖捻着一把小刀,刀未出窍却在他手中来回轮转,被磨得发光的一面反射着雪光,凌冽无比。

    正当帐内众人沉默之时,忽听账外一小兵来报,平南王携圣旨到。

    夏安然着亲王朝服手捧圣旨立在冰天雪地中,北国虽已如春,雪却未化,他身上披着狐裘,视线穿过巡逻兵士,遥遥和一双墨眸对上,他冲着对方微微眨眼,后者亦是眸中带上了笑意。

    只一短短的目光交汇,二人复又做正经姿态。

    夏安然高举圣旨,众将以军礼拜之,他展卷。

    考虑到是写给军汉们看的,拟旨的中书舍人写得也较为简单

    “契丹饥民,无论所源,所过给米,分送唐、鄧等州,以闲田处之。”

    即是说……

    宋,愿意接纳辽国灾民!并且是永久接纳!

    众将士露出了喜色,均伏倒谢恩。

    此旨一出,大宋边防两军顿时动作起来。一方面他们需要做好接应灾民暂缓的准备,另一方面也要预防辽国大将顺势借灾民冲军。

    同时,汤药亦是要预备,凡灾必带疫,此次接纳灾民乃历史首次,自然要小心,故而此次夏安然带来了专门负责此类事件的医匠以防万一。

    然完事具备,却卡在了辽国不愿放人上头。

    和现代灾民即是负担不同,此时人口便是生产力,如今围在此处的灾民近万人,基本已经是一个小城市的全部人口了,且能够逃到此处的也多是壮年,这般力量若是放出,辽国边境的将官定然要吃苦头。

    此时榷场未开,宋辽之间无法直接对话,只能依靠传信使者来回奔波,足足拖延了四五日,宋国终于失去耐心,此时辽国境内亦是焦头烂额。

    本应当抵达的钱粮未到,以边境小城的储粮供养这些灾民已近极限,就连边军都已经挪用了一部分粮草供他们救急,然则如今这些粮食已将近告罄,灾民亦是从愈加清汤寡水的饭食中感觉到了不妙,原本稍稍被安定下来的灾民已经出现了小规模骚动。

    此时万万不能叫他们知晓宋有意收纳他们,这些人中不少都是此地本地人,若是让他们将地形图泄露出去……

    正当他这般想的时候,忽而听到河对岸响起了乐声,高亢冲天的乐器有如破天之声一般。这声乐一响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情况?最近没有节日啊,宋军这是又搞啥子活动呢?

    片刻后,他们听到了远处宋军男儿郎慷锵嗓音。

    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契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且归!”

    “且归!”

    “吾等的同胞,吾的父兄、兄弟、姊妹、姑嫂、尔已离家太久啦!来兮,来兮,”

    “我等翘首以盼!盼你归来!”

    辽军将领只觉不妙,他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周身被人一推,一个踉跄险些把自己送上兵士的矛尖。

    他尚不及站稳,便听到有男儿的呵声“开门!”

    “开门——”

    他身边的汉人们,往常总是以温顺著称的汉人此刻个个涨红着脸,眸中充斥着血丝,鼻息急促,吼道“撞门——”

    辽国大门被人墙撞开,蜂拥而出的灾民于雪地上趔趄了几下摔倒在地,好不狼狈,最前头的几个汉子被后面的人赶紧拉起来,防着踩踏,他们刚刚站稳便看到宋军横列于河水对岸,将旗飞舞,但夺去他们视线的却是上头的宋字旗。

    千军万马之前,为首二人均着亲王袍。

    是的,他们那是亲王袍,即便他们生活在辽国多年,也知道那是宋国的亲王。

    见他们终于冲出了辽军大营,两位亲王均都靠近了几步,远远看着他们,只以河水为界,他们不能过来。他们知道的,若是宋国将士过了河便是开战。

    既然他们不能过来,那我们就自己回去。

    最后一步,由我们自己来走。

    “放肆!”他们听到了辽国将领的嘶吼之声“尔等冲营,是嫌活的太长吗?现在回来,本将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还是燕京人。”

    “你们可要想清楚,在辽国你们是燕京,是陪都人,若是去了宋地,你们定然会被送去什么旮旯之地,你们将一无所有,家产、身份均都一无所有!!”

    “那又如何!!!”一个汉子回头吼道,他伸手将身上的契服扒拉开,丢在了地上,“这些东西,老子就不要了!”

    “我在这儿有地、有钱、有名声,但那又怎样,我是汉人啊”

    “我是汉人……”

    “我们,是汉人。”

    “只有那儿,才是我们的根。”

    “放屁!”辽国将领吼道“你们难道不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可是这里是析津府!”

    一个娘子回吼回去“我的家是九州之一的幽州,是燕地,却绝不是什么析津府。”

    “我们会回来,在这里重新名为幽州之时,我们会回来。”

    她的目光震慑住了那位辽国将领,他抖了抖嘴唇,尽无言以对。

    “疯了,你们都疯了!”

    将士的话被他们丢在了背后,他们踩着宋军将士奏响的乐点,宋国将士的每一句盼归都是他们前进的动力。

    他们彼此互相扶持,踏过松软却极易深陷的草地,越过寒到刺骨,还有流冰撞击的白沟河,几多趔趄,屡次摔倒,满身狼狈亦是抖如筛糠。

    他们终于踩上了宋国的土地。

    此时间他们没有去管背后的辽国将士做了什么,也不想去管宋军将士为何齐齐挥刀出鞘,举弓-弩以对峙,他们只知道。

    他们终于……

    “欢迎回来。”

    年轻的亲王对着他们笑眼弯弯。

    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普通一声跪下了,他双手满是鲜血,那是砸门之时以及同冲击辽国防军之时所伤,但他此时却丝毫不觉得有半丝疼痛。

    他缓缓弯下身,虔诚得以头请地,“我们……回来了。祖父!父亲!儿,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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