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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北宋(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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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夏安然盯着地契不说话也不动手, 只垂着眼帘, 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 赵祯便以为小堂弟这是不开心了。

    他面上带着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带来噩耗的恶人一般, 尴尬万分。

    但是他内心却很能理解小堂弟的心情。

    八皇叔之前斩钉截铁得判定小堂弟不是他儿子, 当着他的面冷酷无情得斩断父子情就斩了两次, 后来不知道还有多少次。

    如今大家都能判定小堂弟就是他那被送走, 又不知遭遇了何等委屈故而远走平南王府的儿子, 八皇叔竟还是避而不谈, 甚至都不来相见,只让他送来地契,只字片语也无, 在小堂弟看来这便是撇清关系,此举未免也太过薄情。

    而且虽然夏安然失了记忆, 但是赵祯按照夏安然的性格发散思维, 他觉得小堂弟会突然跑出来一定是为了向他亲爹告发养父。

    按照小堂弟这样软乎的性格,会决定来告发生他养他二十多年的养父, 定是抱了极大的决心, 甚至怀揣将要负担一辈子的压力和内疚之心,这样的小堂弟……真是想想就让人心疼!

    幸好他失忆了!

    赵祯想了想之前知晓刘太后所做所为之时的打击, 还有最后查到亲爹头上时候自己的感受, 看向夏安然的眼神都带着十分的怜爱。

    那眼神别提多慈祥了。

    但是哪怕再怜惜、再怜爱, 该说的还是得说。

    今日赵祯来寻夏安然的目的便是请他再熬上数月, 莫要和八王爷家的相认, 起码不要名正言顺得相认,他打算瓮中捉鳖,来一出局中局。

    毕竟唯有人证物证俱在,方可治平南王之罪,否则单凭如今的一切,不过只是揣摩罢了,唯一能够治罪的便是南王混淆皇室血脉之事,也就是说,平南王若不动,最多也就是削世子之位,再罚俸数年,于平南王而言不痛不痒。

    而赵祯想要收回南方势力的目的便无法达到。

    对于赵祯的请求,夏安然自然没有不应允的。

    但是同时夏安然也对小皇帝如此准备赴险态度表示了担忧。

    若要人脏俱获,小皇帝势必要亲身上阵,必须要让南王真的以为他们已经将大批宫廷守卫调开,届时叶孤城亦在,习武之人感知力强大,小皇帝肯定不能带上太多的人,若是有一两个藏在暗处便有可能使得南王放弃此项计划。

    夏安然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我同陛下长得一样,不如……”

    “不可。”赵祯制止了他未尽之言,年轻的帝王微笑道“阿弟,我是大宋的帝,若连面对乱臣贼子之勇都无,我又要如何面对未来群狼环伺之境?”

    “且阿弟亦是毫无记忆,缘何失忆也不知,若是见着了南王……”赵祯沉吟了一下,他虽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但是夏安然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怕夏安然的失忆会在见到平南王的时候被刺激恢复,到时候无论是夏安然遭遇打击还是反戈都是大麻烦。

    只是这般说到底伤感情,便不说了。

    夏安然脑中转了一个大弯,将小皇帝的意思曲解后点头应了,他内心甚至有几分欣慰,觉得小皇帝的思考模式已经开始成熟,转向为一个帝王当有的思路啦。

    他只是提了一个小建议“陛下若是有了空,便常常来这儿坐坐吧。小豹子……可以给陛下玩。”

    他极其隐晦得建议小皇帝锻炼一下身体,无论是生崽崽还是做皇帝,都需要有强健的体魄,而且有人替他消耗精力旺盛皮得吓人的小崽子精力,他,他其实挺开心哒。

    赵祯轻咳了一下“阿弟,你可唤我皇兄……”

    夏安然“……”不,我觉得这不是很好,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手又被小皇帝握在了手里。

    他心中情不自禁闪过了一条弹幕:你们皇帝是不是只会这一招?

    行吧行吧,你赢了,夏安然干咳一声,只觉得自己穿越三辈子,和皇帝的关系越来越近了,下一辈子不会直接变成皇帝的弟弟吧?那岂不是还要加入皇权争霸套餐?

    一边脑子里面跑马,夏安然一边面露羞涩喃喃叫了一声“皇,皇兄。”

    “哎!”赵祯高高兴兴得应了,见他这幅作态只以为小堂弟害羞,只觉得更加怜爱。

    待到二人说完了正经事,小皇帝便问起了为何夏安然今日看起来兴致不高。

    为何兴致不高……他想了一下,意识到皇帝是在问他刚刚为啥要弹那种比较抑郁向的曲子吧,他又不好说自己是为了写小说前烘托气氛,便沉默了一下后问道“陛……皇,皇兄,我大宋可有女子从军之事?”

    同样遍览话本的小皇帝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眯起了双眼,年轻的帝王露出了少见的利色“阿弟可是发现了有娘子扮作男装从军?”

    夏安然嘴唇动了动,否认这个猜测后叹了口气,他不用问也知晓了答案。

    自是不可能的。

    大宋能够挖出百八十万男子从军,军队人数已经超了负荷,又怎会征用女子。

    况如果当真出现了女扮男装从军,如今又非战时对入营之人降低标准,那唯有一个可能——军营的管理定是出了大问题,同时,这个女子为何要入军营,所图为何,是否为间谍均是大问题。

    他沉吟了下,犹豫再三还是将近日所见说了,仁宗听到前边神色尚淡,听到后面却是皱了眉。

    他性子柔软,更是带着文人特有的善感,如此听闻这般故事自是心中思绪万千,亦是心有触动,但是此事确实不好办。

    “阿弟可是……想要为她求情?”

    他指尖把玩着茶盏,和夏安然几乎一样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深思“这娘子去寻了兵部,她是想要入厢军?若是厢军……也并非不可。”

    北宋掌管军政的分为三大部门,首位即枢密院、其次为三衙、最后为兵部。

    此时的兵部并不像后世明清一般掌管天下兵事,如果要说的话,应该更接近于夏安然曾经的老本行——战备司令部。

    掌后勤、掌厢兵、也只能指挥厢兵。

    厢兵就是宋代兵种最弱的一员,也就是地方兵。

    宋代的军队采取的是层层选拔制度,即最优秀的兵都在中央,然后由中央将其派往边关,留在原地可供当地府衙指挥的厢军都是残兵,或是曾因灾荒被吸纳的灾民。

    这些人不过是凑个数,加之为了吃饱饭,毫无战斗力可言,当然,这也是因为当地财政不独立,即便部分县府想要锻炼厢兵,却受制于可支配财力有限很难坚持。

    就连皇城开封的厢兵质量都远远不如在同一块土地上驻扎的禁军,连包拯随意收编曾经落为贼寇的四大护卫,在入了开封府厢军籍都能成为其中佼佼,便可见其战力。

    坦白说对于这些厢军,仁宗的要求是他们老老实实,能在关键时刻做些正常士兵能做的事,且不要哗变造反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不削减……他早就想削了,但是动不了。

    地方的厢军除了部分是上头的兵士退役下来养老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灾年吸纳的流民,亦或者是各地被招安的土匪。

    这些人毫无纪律性,且以此为生。

    若是解散了,无处可去的流民暂且不说,土匪若是就地解散,出了城他们就能上山回归老本行,当地驻军力量不足,且由于宋朝的特殊军政职责,当地地方驻军若要行动必须得到上级批准,也就是要地方向中央求援,中央再拨下军队前去清缴,期间损耗的人力不提,对百姓和农商业的伤害更是不小。

    在没有解决好后顾之忧之前,削军只能放在计划书里头,不可能被实施。

    所以如今皇帝的想法便是——这女子若是入厢军,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厢军不过是一军籍,实则什么都不是,只能充充场面而已。

    虽然若是他批准了这一点可能会引来朝中攻讦,但是这毕竟是小堂弟第一个要求,拒绝了是不是会显得作为兄长的我很没用……

    咳,坦白说,两人间谁是兄谁是弟还真的说不好,问狄娘娘的时候,狄娘娘也是含糊不清的。

    这种态度让仁宗在心里头觉得其实他才应该是弟弟,不,不行,这绝对不能让夏弟知道。

    当了小半辈子弟弟了,好不容易能当哥哥,这个珍惜的机会仁宗一定要保护好!

    谁知他的想法被夏安然驳回了。

    夏安然拒绝的理由也极其简单,一来是这娘子的确并未达到破格录取的程度,既然并未达到,便也暂时不用深思此时,而且成为一个厢军,留在繁华的汴京城内驻守,就是柳娘想要的吗?

    不是,她应当是想要去她夫君驻守的地方去的。

    她一生艰难,少时被拐卖,恩人锒铛入狱,好不容易等到恩人出狱二人可结亲开始新生活,战火又起,这有情又无情的爱人放下了小家,投奔了大家。

    换来一纸丧文。

    她撑着将自己嫁给了一座牌位,送走了父母,只余下自己同养子,以寡妇身份将养子养大,十年内唯一的执着,便是想要追随爱人的脚步。

    她想要看一看是怎样一座营,能引得爱人弃下他们的家。

    她想要看一看是怎样一抔土,能让爱人至死不渝。

    她也想要看一看是怎样一个国,能让无数将士日夜坚持穿着沉重的铠甲,日夜挥舞长-枪,为此还要忍受每日劈砍二百下,以及更多更复杂的训练。

    她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参军。

    她是想要看一看,想要去试一试,想要走一走她夫君走的路。

    若是将这样的柳娘,束在汴京之中,岂不是更加可怜?

    夏安然犹豫半响,还是问道,“官……皇兄,汴京城内有若干小报,是否均为民办?”

    见他吞吐模样,赵祯以为他是想要在小报上头连载话本,便笑着故意曲解“阿弟是想要做一出版者?这倒也好办,我名下也有一报社,转给阿弟便是。”

    大手一挥发给小弟一个报社当做零用钱的仁宗皇帝在此后捂着胸口,多少有些心痛得匆匆告辞回了宫。

    他转头就将自己给夏安然写下的两个字给忘记了。

    “记者”

    代替广大民众前往事情发生的现场,或是接触事件的当事人。

    将事件真相及其代表的意义,透过报导呈现于大众媒体之上。

    于后世,其被称为无冕之王。

    哪怕在这领域内有着害群之马,亦有枉顾良心之辈,却也不乏为了真理为了良知投身其中,并且为了发掘和曝光真相而努力的媒体人。

    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领域,都会有令人敬佩的人和令人鄙弃的人,夏安然那并不会因为若干个反面的例子就一杆子□□这一群人。

    报社和记者相辅相生,但事实上记者的存在价值,也不并不完全寄托在报社之上。

    夏安然想要预先培养的是战地记者,之后还有民生、商业、官场。

    这很难,首先小报的普及率不够,受众不大,既如此需要的记者便不会很呈规模。

    加之世道很乱,记者的人生安全得不到保障。还有种种如何筛选如何划分,什么可以刊登什么不可以等等问题。

    如今是办不到的,唯有等到赵祯一定程度集权,民间在国泰民安下文盲率大幅度降低,民众也愿意参与到国事方可。

    会有如此想法还是因为北宋并不流行“愚民”那一套,反而鼓励民众多读书多识字,且北宋政治气氛宽松,民间不禁止议论时事,若是到了北宋末或是南宋……此无可行也。

    让夏安然生出这样念头是因为汴京城中有报社印发许多的小报,上面刊登着各种各样的事件,有的是国家大事,有的是民生小事,但总归脱离不出汴京这一个圈子。

    这是因为为了保证新闻的时效性,供稿人也就圈在这一个圈子里面,说到底,与其说是一个国家性质的报纸,不如说是地方的小报,充满了局限性。

    但是,长期处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之中,会导致人们对于生活的状态认识不足。

    比如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山里面的人,他是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的精彩,因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他也不会有出去看看的想法。自然,就不会有拼搏的动力。

    同理,一个生活在京城富饶圈子里面的人,他能够想象在外界,在他视线不可及的地方、在他社交圈不涉及的地方又是怎么样的吗?

    是困苦、是痛苦、是不快、是贫穷、是灾荒、是饥饿,他们都不知道,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高枕无忧矣。

    如此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会让朝中贵人们因为生活太过幸福,错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国家已经很富裕,人民已经很幸福。

    对于家国天下的世界里,上层人士对自己的实力错误估计,以及失去紧迫感的结果是致命的。

    为帝王,为高层,唯有生活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紧迫中方可有正常的前进节奏。

    统治者的不思进取会导致灭亡,安于现状就是最大的罪过。

    很可惜,但凡进入盛世后,每个朝代的上层人士都会沉溺于轻歌曼妙四方来朝的美景中。

    所以,用一句稍有不妥,大道理却无差的话来概括的话,那便是——歌舞升平日,朝堂倾颓起。

    要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唯有让朝堂中少数的清醒者不断得看到这个京畿重地外的世界。

    只要有部分人醒着,总能撑起大半个朝堂,最怕的是所有的人都醉了。

    初次之外,别无他法。

    在夏安然的初步设想中,记者并不等于暗探。

    他们是明探。

    他们不负责查到个人身上,他们只负责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零散记录下来,而应当有专业的人从这些零散的信息中提取资料和异常,随后跟进调查。

    唯有如此才能更大限度得保护记者的安全。

    但是,他想,在实际操作中,如果真的建成了一个这样的网络,部分记者势必也要承担一部分探子的工作。

    柳娘想要去了解她丈夫守卫的土地,想要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军人,想要知道为什么在家里面并不缺钱的情况下,她的丈夫却要去从军,那么,不妨让她成为一个记者。

    让她用眼睛去看,用心去领会,然后将她看到的、感觉到的东西,再传递给更多的人。

    这是他的突发奇想,当中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譬如如何要保护身为女子的柳娘安全就是一个难题。

    这些可以慢慢来,暂且不急。

    夏安然沉吟片刻后,还是准备先要将如今的小话本写完。

    日子就在话本被白家的小报刊登、传播后一日日过去。

    白家的报社一旬一期,上旬登的是女郎的版本,凄婉绝望,让一干武林人士看得很是不适应。

    好多汉子红着眼眶将小报甩在桌案上,一虬髯大汉悄悄桌子,又叫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碗重重敲下愤愤道“这白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与他同行之人颇有些莫名其妙得看了他两眼,他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笑道“怎的,兄台前些日子不还夸奖白家小报信息精准,没让你白费功夫吗,现在白家如何又惹了你?”

    一连灌下两碗酒的大汉轻轻丢下酒盏,敲了敲被他方才丢在一旁的小报言道“你快看看这白家的文章,我知道《武斗联盟》完结了之后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旁的话本顶替,但也不用寻这些,这些……哎!”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只能重重叹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般严重?”另一郎君挑着眉将小报拿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占据最大版面的话本页面,一看名字他就皱了眉《予夫书》什么玩意?

    这,这看名字就觉得不像是白家的出品,莫不是登错了地方?

    他蹙眉继续看下去,片刻后便知道这并非是他料想中的情爱小说,讲述的却是一个将要和有情郎成婚的女子的故事。

    她的未婚夫婿一听闻边关告急便丢下了筹办许久的婚事决议参军。女郎起先虽有不解,但却为情郎打点,送他去了,一等便是两年。

    文中虽未细说,但是诸人均知说的便是那澶州之战,众人也只那场战役如何惨烈,女郎的夫婿又是头一批应征而去的军士,后辽军大军南下将战线直直压到了澶州,若非先帝亲征,北方都将失守,更不必提前一批被派去的兵士了。

    果然,又激战数月后,檀渊之盟签订,女郎收到的却是一纸公式化的丧书。后女郎说服家人,与亡夫牌位成婚,又领了一个儿郎传嗣,日日平静度日。

    直至十八年后,边关烽烟又起,此时她已儿郎长成,父母俱丧,再无牵挂的她终是穿上了戎装,踏上了从军之路。

    女郎最后如何并未言说,只留下一女子策马持枪而去的剪影,留白于众人。

    附一行小字,正是

    郎君一去十八,今妾扛军枪,着军装,从军令。

    待我同归,你我携手共还乡。

    男子放下了小报,面上怔怔,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这一桌的沉默并不是个案,此处酒楼正是白家在松江的一个报刊发售点,平日里头江湖人士都已经习惯了买上一册报,叫上一碗酒,点上若干下酒小菜,在这儿看完小报后和萍水相逢的江湖人谈谈天聊聊地,再各自走江湖。

    尤其是在《武斗联盟》连载之时,此处更是请了当地最好的说书先生,每日都有评说这话本。

    久而久之,围坐在这儿听评书已经成了江湖人的习惯,再加上近些日子白家的酒楼连连推出美味又便宜的小食,在这个圈子里面很是火了一把。

    酒楼的掌柜见着场内一片宁静,这些配刀剑而行的郎君们一个个沉默不言,偶有出声也是叫来加酒加菜的,同平日里头鼎沸(八卦)场景全然不同。

    他心中有些惴惴,忙回头看了一眼今日于堂中坐镇的自家小少爷,白玉堂感觉到掌柜的眼光,挥了挥手表示没事。

    预料之中的罢了。

    以他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到了这些歌闷声不吭喝酒的有几个都红了眼眶。

    只是以习武之人的定力还在强自压着罢了。

    白玉堂轻叱一声,对于这些江湖前辈们脆弱深表不以为然,还未入江湖的小郎君最不喜这种情情爱爱生死离别,男儿家家的,当以杀止杀,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想要回家看看便回家,想媳妇了就想了,偏做出如今姿态给谁人看?

    年轻的白三郎此时尚未遇到牵他心神之人,更是不识情爱滋味,故而他自不能理解堂中儿郎们的种种姿态。

    他只挥了挥手,令人将之前大哥吩咐的小点心端出来,算是抚慰一下大家受伤的心灵。

    虽然在白玉堂看来,他也不明白这些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受伤的。

    正在他心中腹诽之时,门口忽然冲进来了一个年轻人,这年轻郎君相貌英挺,有几分憨厚老实之色,若是夏多多在此,竟然会认得这就是当年他在跟随夏安然南下之时,被他飞过去抢走小鱼干,又被他丢了一兜小点心之人。

    此人乃卢家的少庄主,而若无意外,今年下半年他便要继承庄主之位。故而如今前任庄主已经将卢家诸多事端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卢方此人人如其名,长的方正,身材魁梧,性格也极为方正。自他开始逐渐接手卢家百事后,卢家在其带领下便是有理也让三分,便很得人心。

    直到白玉堂为备考跑来了松江府,他和卢方一见如故,白家也和卢家很有些因缘,便在卢家庄住下了。

    白玉堂好吃,作为一个金华人,他对河海鲜极其感兴趣,偶尔一日他得到了夏安然的书信,上头说了一种唯有最新鲜的鱼类才可一品的吃法,为了捉到这鱼,白玉堂便随着卢家的渔船出了海。

    谁知就在那次,他便遇到了隔壁邻居丁家的船队,丁家人蛮横无理,渔网捞过了界偏说是被海水吹过去的,当即本是冷眼白三少便随手捞起了几粒石子连连弹射,将丁家的船夫打得嗷嗷直叫。如此,便和丁家结下了梁子。

    后来丁家同卢家便签订了彼此明确的“楚河汉界”,言曰若是谁人过界,便要将一船渔获交付给对方,自此小半年,方才彼此平静。

    见白玉堂在此端坐,这年轻人看上去松了一大口气,脚步也缓了下来,他快步走近道“原来你在此处呀,我还以为你又同他们闹事去了”

    “闹事?”白玉堂先是一皱眉,然后眉毛几乎要挑飞到发鬓里头,“可是那丁家村的又越过地界了?”

    “没有没有!”卢方忙摆手,他看了看满堂的黯淡之色有些不解,“他们这是怎么了”

    此问却并未听到回答,扭头一看,俊朗出尘的年轻人正双眉紧锁,死死盯着他,卢方见他略有所思的模样只觉背后一寒,他干咳一声知晓转换话题失败,便讪讪道“真没事儿。”

    “就是那丁家人,今日有一船为追鱼,误入芦花荡,然后他们的船桨在回程时候绕断了几处渔网,四弟已经同他们协商过,丁家也妥协,愿意赔一张二十尺的新网,这一次咱们不亏。”

    “不亏?”白玉堂眉毛都要翘到到天边去了,他一拍桌子怒喝道“先前说好芦苇范围为界的是他们,如今他们既然越界,按照当年定下的约定,擅越者一整船的渔获当全数交予对方,怎么?我听大哥说,方才他们似乎并未交出渔获?”

    “至于渔网被他们撞坏,本就应当给予我等补偿。四哥也是糊涂,竟如此轻松放他们过关。”

    说罢,他以掌击案,对于自家结义兄弟几人的心软实在是无奈至极。

    “可不是我糊涂。”就在他愤愤不平之时,门口又进来了一个年轻人,面容手持折扇,头戴纶巾,姿容纤细,面色却不太好,看着总觉得此人孱弱至极,似有病态。

    他一进来见白玉堂义愤填膺模样,便笑道“方才大哥见你不在岛上以为你得了讯息急着来寻你,我那时便觉得若你当真是有事外出,只怕三两句大哥就能被你套了消息,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四哥,”白玉堂忙起身行礼,随后他皱眉道,“年初时,我等刚刚同丁家划分了捕鱼范围,本为他们要求,如今他们却率先违反,如此情况,焉知他们不是挑衅我等,或者是在探查我们的底线,大哥,四哥还是当谨慎为上。这第一次不处理,以后约定便要如虚设。”

    蒋平笑道,“此次,当确为意外。”

    见白玉堂按捺下脾气,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他便道“是他们的郎君丁兆蕙初次上船,兴奋的紧,这艘船本是一座小舟。船上也只有零零散散的渔获,当发觉过境后他们也及时返回,不过今日凑巧,河水将渔网带去了边界,便让他们给弄坏了。故而,念及初犯,我们便罢了”

    但白玉堂知晓事情的真相并不仅仅如此,他在脑中搜索了一下,这丁兆蕙是何人便明白了,为什么大哥和四哥都轻拿轻放。

    丁兆蕙和丁兆兰是对少见的双生子,其父乃此地镇关总兵,很有些人望,大哥和四哥,如今稍稍退让多少也是因为白玉堂今年要参加武举,他们生怕自己在武举中被算计或是耍弄。

    毕竟武举不比文举几乎无懈,到底还是有些可以琢磨的地方。

    白玉堂心中感动,却也有几分好笑。

    心想这几位结义大哥只知他是白家少爷,其兄长乃行商之人,白家更是金华首富,却不知道他还有个当朝三品的二哥。

    若是知道,他们便也不会如此谨慎小心了。

    但无论如何白玉堂当领情,他对着两位兄长抱拳行礼,口中却不多言,只请二位快快坐下,吩咐了酒菜不提。

    卢方自是不知方才数息之间这弟弟的心中转过了多少道玲珑弯,他此时只以为那个话题过去了,便继续小声追问为何堂中一片死寂?

    松江此时正是渔获时节,游客众多,故而这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却总有那么几个小圈子一片丧气模样,只默默吃酒,并不言论。

    此场景实在诡异。

    白玉堂轻哼一声“因为看了话本。”

    “话本?”卢方大为惊奇,忙追着白玉堂问是甚话本,白玉堂便让人给卢方拿了张小报过来。

    在白家酒店内小报是可以免费翻阅的,带走便要拿钱,便有些拮据些的武人会三五人拼坐一起,点上数碗水酒,便来蹭报。

    白家不缺这点卖报钱,不过是予人方便罢了。

    故而此时厅堂内几份小报尚在传阅,所到之处均是一片寂静,这场景若是被夏安然知道了,他定是要感叹这些古人虐点低。

    毕竟古代小说再虐也无非这点套路,现代剧情虐起来多狠啊,一般还是连环捅刺,一把刀扎完了还得拔…出来继续扎。

    他自觉写得平平静静,看者却是越想越悲,再带入到各自境遇中,自然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一年倒是引得不少武林人士都动了回家看看的念头,想看看媳妇儿,也想让媳妇儿看看自己。

    如此未来尚且不知,如今卢方正拿着一张小报仔细研读,白玉堂倒是在和蒋平说话,谈笑间二人推杯换盏,很是和乐。

    直至片刻后,卢方亦是放下了报纸,长久不发一言,只最后重重叹气“这娘子,倒是个好的……”他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娶妻当娶木小娘。”

    白玉堂震惊得都没能接住方才被他抛起的苔条花生,任由其掉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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