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锦仪想要的从来不是林子安轻飘飘的承诺, 在他那句“不管去哪都会她身边”说完后,她脑海里立刻蹦出一句,“这是唯一一次对公主失约。”
她只是舍不得他, 又留不住他,锦仪说着气话, “那你去吧, 等你来, 公主府的驸马已经有人了,你最多当一个伙夫。”
“伙夫?”林子安脸上一派从容,激将法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也行,到时候一杯鸩酒下肚,咱们当一对亡命鸳鸯也不错。”
“你这人怎么这样薄情寡义!”锦仪控诉他, 他连当亡命鸳鸯都说得出来,带她走又算什么。
林子安看着她皱眉像是在搜刮骂他的词, 恍惚中想起那日因为迟来他们被双双关在国子监净室的场景, 他挑了挑眉,“早就教过公主, 骂得这么文雅我可听不懂,得骂杀千刀的泼皮无赖,你怎么还是这么没长进。”
锦仪一怔, 又听得林子安接着说, “连骂人都不会,这段时日若有人欺负你, 便把名字记下,别轻举妄动,尤其是吴家那伙人, 等我来给你报仇雪恨。也莫要随着姜苕胡闹,你们都是小孩子心性,遇事……”
他唠叨了一大堆,全是锦仪不爱听的,她打断他,“都要去北境了,你还费那么多心思作什么。”
“为你着想可不觉得费心思。”林子安难得用对了词,“这叫牵肠挂肚,所以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来。”
锦仪没能劝住林子安前往北境的脚步,自从向她承认要去北境后,就连信鸽也很少信,牵肠挂肚的思念在还没离开时就已经蔓延。
她也不是没想过跟在他身后,偷摸着一起去北境,但是被姜苕劝下来,“阿姐,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你去了北境,林子安还得分心保护你。”
锦仪感觉被小瞧了,反驳道,“我也会骑射,不一定会拖后腿。”
“可是你一点武功都不会,外蛮人一个砍刀砍过来,你都没法逃。”姜苕以自认为看懂锦仪的口气道,“阿姐,你不就是不放心林子安嘛,我帮你看着他。”
“我不放心他?”锦仪莫名其妙道。
“你看得那些话本子不都说,将军出征被什么医女所救之类的,京受封就忘了发妻。”姜苕一边说一边瘪嘴,“我决定跟着林家军一起去北境,顺带帮你看着林子安,决计不让他和什么医女接触。”
“你别开玩笑了。”锦仪把姜苕劝她的话又拿来劝姜苕,“你什么都不会,不要给他惹麻烦。”
姜苕高深莫测地同锦仪笑了笑,“阿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锦仪瞧着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只当他方才所说的都是玩笑话,以她对姜苕的了解,这孩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连国子监论战的策论都写不出来,想要跟去北境估计也是玩笑话。
然,直到林子安带人出征时,锦仪随着皇室一道送行,在林子安身后的队伍中看到了姜苕,她才知道阿苕和她说得似是真心话。
姜皇后瞥了她一眼,瞧见她不可置信的神色,替姜苕解释道,“阿苕于读书一途没有天赋,姜家孩子多,想要博个功名也只剩这条路了。”
锦仪想到那个固执的姜老太爷,“外祖父……怎么会同意?”
“阿苕闹了一场,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父亲也不过是个嘴硬心软的,只能遂他心愿。”姜皇后垂下眼眸,没有同锦仪细说,姜苕跪在祖宗牌位前说,反正姜家孩子这么多,少他一个也无所谓,哪怕他战死沙场也用不着姜家人替他收尸。
跟在锦仪身后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少年,不知何时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正如雄鹰展翅般,走向自己的天地。
——
林子安带着人马陈兵北境,只是开始,后续的粮草与兵马的接应才是重中之重。
然,众臣皆知,兵力和国库空虚,勉强陈兵已是启极限,若是真的打起来,怕是后力不足。每当前线关于战事焦灼的急报传来,皇上的白发便多一分,北境领兵的是声望最高的三王子,打着为兄长报仇的旗号,大有哀兵必胜之意。
眼看北境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太医院传来消息说是今上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泡。在早
朝之时,不等众臣启奏,今上便将此事拿到台面上,“北境似乎有了未卜先知之能,不管我军如何布阵都难逃他们预料,如今损伤惨重,诸卿可有破解之法?”
众臣均不敢言,深深低着头唯恐皇上点名问他们的想法。半响,太子忽而出列谏言,“依儿臣之见,可将京都附近州县的守兵调去北境,如今外患当前,应一致对外,而京都一向太平,这些守兵只是为有备无患罢了。”
听到太子这话,众臣心里一惊,一句不妥便在口中,若是守兵不在,谋反可是轻而易举。可是想到太子是唯一的储君,他们又将一肚子担忧忍了去,只见皇上思索片刻摇头,“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虽说补足兵力但国库空虚,粮草又该如何?”
太子接着道,“儿臣曾听太子妃说幼时曾在安平侯书房见过前朝山匪藏宝的志怪话本,空穴不来风,不知安平侯可愿寻藏宝为父皇解忧。”
忠平侯心里惊疑不定,只觉得事情的进展太过顺利,又怕这是太子妃从中助推,错过良机,跪在殿前道,“臣愿为皇上分忧。”
皇上将信将疑地允诺忠平侯,如若真能找到藏宝,一切寻宝事宜便依他行事,甚至让忠平侯的长子吴寒江协助处理此事,将一直为太子妃抄佛经祈福的吴湘凝放了家。
这番话在国子监里砸出了不小的水花,便是锦仪也觉得不对,试图进宫将国子监听到的消息说给皇上听,“父皇,您先前允诺阿兄调兵又令忠平侯寻宝一事,我们都觉得很不妥。”
皇上起先还心平气和的安慰锦仪,“可是又同忠平侯家的小姐不快?朝堂不是过家家,不可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锦仪心急如焚,因着林子安去北境的缘故,那些她不爱看的课业也格外关注起来,她甚至想现学现卖,来一个引经据典,但一开口就被皇上打断。
“京都向来太平,一切以北境战事为重。公主不得议政,你如今已违反祖制,便在长乐宫闭宫思过吧”
锦仪被罚在长乐宫禁足,对外界的消息只能从看守长乐宫的侍从那打
听而来。忠平侯废寝忘食查阅典籍,果然找到了一笔深山里的藏宝,京都附近已有二州守兵调往北境,好在去的及时,掰一局,今上大喜,对忠平侯更加倚仗。
随着前线的两军持平的急报和林子安送的报平安的书信不断传来,原先内心抗拒州县守兵调往北境的众人也开始高呼圣上英明,每每见到忠平侯都舔着脸问候。
一切都好似朝着忠平侯预想中的那样发展,他却觉得有些不安,恰在他准备动手的前夕,忠平侯府阖府被出其不意的押进了天牢,而罪名是教唆太子妃谋害太子。
他们在朝中的爪牙听到消息开始为主子奔走,直呼忠平侯冤枉,让圣上不要凉了老臣之心,今上便遂了他们的愿,特派钦差抄了忠平侯的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教唆太子妃的罪名已经成了忠平侯一身罪名里最轻微的一个,没来得及烧掉的书信表明他私通外蛮三王子设计出卖出征北境的林家军、林林总总的账本记着他幕后操纵江南税银的始末,他将官营生意赚的银子挪进了吴府,甚至他当秋闱主考时,还卖过试题……
而那几个闹得最凶的爪牙便是秋闱的受惠人,被一并抓进天牢等候处理。
短短几日,朝堂震荡,树倒猢狲散。平日里对忠平侯多为依仗的走狗眼下一声也不敢吭,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
直到长乐宫外看守的侍从忽然撤下,锦仪才从半夏口中听闻这件事,她着急忙慌地让半夏替她梳洗赶往东宫,正巧遇上太子妃跪在太子面前磕头求他放过吴家,她额头一片通红,泪眼模糊说出来的话也是语无伦次。
“放过?从何谈起。”太子对她的作为不为所动,只让侍女拉着她,“忠平侯打着国库空虚兵力不足的主意,与外蛮达成割舍北境的共识,想趁着父皇精力不济,我又被你下毒的时机把控朝政,这让我如何放过他?”
明明太子说了这般多,太子妃只抓着一条不放,“可我并没有给殿下下毒。”
“你只是没机会而已。”太子挥挥手沉声道,“带下
去看着。”
待太子妃被人拖下去,她哭求的声音已然远去,太子揉了揉额角,“还不进来,准备听到什么时候?”
锦仪担忧地询问,“阿兄,你没事吧?”
“无碍,所谓太子妃给我下毒不过是为了栽赃吴家罢了。”太子见锦仪满脸疑惑,便简单同她说了说,吴家一直野心不小暗中谋划,他身上牵着的大臣太多,只好顺着他的计划,将人一网打尽,再根据他所谓寻藏宝的蛛丝马迹查到那些被他贪掉的江南税银在何处。
锦仪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一切在父皇和阿兄掌握之中,进而打听自己最关心的事,“既然阿兄和父皇早就知道吴家的谋划,那北境的战事也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太子瞥了她一眼,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期待,“不是,两国早晚会有一战,与其拖着,不如一鼓作气换来百年安宁。”
他拍了怕锦仪的肩,“你莫要忧心,如今敌明我暗,北境已经传来第一封捷报,想来你那驸马很快便要来了。”
林子安要来了啊!
锦仪绷着多日的弦忽得一松,又想到驸马早早定下了他,可是如今大半年过去,连婚期都没影,她瘪了瘪嘴,“他还不是驸马呢。”
接下来的日子,宫里的戒备不再那么森严,但姜皇后同锦仪说了许多次,近来不太平,让她好生待在宫里轻易不要到处走,她被所有人保护在一起,能为他们做得事,不过是听话而已。
只不过对于太子妃的处置她仍旧好奇,锦仪按耐不住向姜皇后打听她,“太子妃呢?父皇要怎么处置她?”
姜皇后摇摇头,“这是太子的事,不论太子妃如何,也该由他自己同太子妃做个了断。”
锦仪还想再问问,阿宁姐姐如今和离,太子妃又担上了这样的罪名,阿宁姐姐喝太子还有没有可能,但是刚开了一个话茬,便被姜皇后顶去,“你有想着别人的功夫,不如把你的嫁衣绣一绣。”
她对女红一窍不通,绣个荷包的阵脚都不平整,姜皇后时常感叹一手绣活后继无人,锦仪立刻收起
了自己的好奇心,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生怕又将那几个被她气走的教养嬷嬷招来。
好在姜皇后如今心思不在锦仪身上,只求她听话待在长乐宫里。锦仪不再提太子妃,她也不再提绣嫁衣的事。
毕竟刀剑无眼,哪怕第一封捷报已经传来,谁也不能肯定林子安最后能平安归京,只不过对于锦仪而言,提到他,能让她看起来找到主心骨一般。
只是,锦仪的这根主心骨并没有撑多久。
林子安去北境以后,也会时常寄信给她,刚去时写了洋洋洒洒一整篇,怎么都说不完对她的想念,再后来收到信的时间越过越长,字越来越少,不过会让人捎带一封画作,黑色的狸奴和一望无际的雪山,都在画中。
在太子同她说了收到了北境的第一封捷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子安的一个字。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个梦。
梦中,她见到林子安英勇无比地骑在战马上,立于两军阵前,她满心欢喜的想要朝他跑去,却见八方来箭,林子安像只刺猬一样被万箭穿心。她想要为他挡去箭矢,可是那箭矢能够轻易穿过她的身子,扎向林子安半点不停。
待她好不容易跑到林子安身边时,他已经是全身血迹,动了动唇,用最后的力气和她说,“公主,别等我了。”
锦仪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坐了起来,眼前仿佛仍是林子安满是鲜血的脸。
半夏听到动静,连忙守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茶水,“公主可是餍着了?咱们这是在长乐宫,奴在您身边。”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比她曾经梦到过的林子安上刀山下油锅还要真实,让锦仪都不太敢闭上眼睛,她害怕一闭上眼睛就听到林子安的死讯。
锦仪深吸一口气,“把烛点上,我要抄佛经。”
“现在才寅时,天还没亮,公主不如再睡一会,白日起来再抄。”半夏劝道,公主这才睡几个时辰,现在起了明日又得精神不好。
“现在就抄。”
锦仪越说越坚持,越说越委屈,她多想在刚才的梦境里成为林子安的盔甲,帮他挡住无处不
在的箭矢,可是她守在京都的安乐窝里,除了瞎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她福泽深厚,所以希望神明能听到她的祷告、收下她的佛经,把她的福气全部分给林子安吧,让他全须全尾的来。
半夏动作麻利,替锦仪布置好了烛火和佛经,又为锦仪研磨,在一旁伺候着,她见公主虔诚焚香净手提笔抄佛经,就像平日里常做的那样。可是没抄几行,佛经上已经抄好的工整的字迹被打湿,墨迹洇在纸上化成一朵黑色的花。
——
锦仪又开始了清心寡欲的日子,每日茹素、净手、抄佛经,给姜皇后请安。原先玲珑的身子迅速消瘦,下巴尖得吓人。
姜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亲手烧了一桌锦仪爱吃的饭菜,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你这样不吃不喝,是想成仙吗?”
锦仪虔诚地收了抄佛经的笔,净手坐在姜皇后身边,“怎么会呢,我今日有喝粥,您大可以问半夏。”
“问她?”姜皇后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和你一条心,什么都敢瞒着。”
半夏连忙跪在姜皇后面前,“是奴侍奉公主不周,求皇后娘娘轻饶。”
锦仪打小混在姜皇后面前,瞧她也不是真气,便往她肩头靠了靠,“母后总不至于专门过来治半夏的罪吧,况且这都是我的主意,她根本拦不住。”
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看得出是强打着精神应付人,姜皇后不忍心责备她,拿出刚送进宫的急报,“北境战事大获全胜,蛮族撤退三十里,他们要来了。”
“真的?!”锦仪颤抖着手从姜皇后手中接过,将急报粗略扫了一眼,便翻到了后面,这么大一张纸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待归。”
这笔迹一看便知是林子安的字迹,虽说写得很急但也看得出下笔不虚,应当没有受什么重伤。
“阿苕呢?他还好吗?”锦仪心下一喜,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突然注入了绵绵生气,她眉眼弯弯地向姜皇后追问其他人的消息。
“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林子安呢。”姜皇后伸手点了
点她的眉心,“放心,这孩子也没事,只是信中说带了一个医女。”
锦仪缠着姜皇后打听战事是如何大获全胜的,待听得林子安领着三十人烧外蛮粮草,断其后路,速战速决,仿佛这事是她亲自所作一般,无比骄傲自豪道,“不愧是他!”
往后的日子里,锦仪终于放弃了喝粥,只是佛经依旧在抄着,因着她一下瘦了太多,往前的衣服早已不合身,尚衣局的宫人们加紧赶制公主常服,而锦仪也在期盼着。
期盼日子快点、再快点过去。
尚衣局的宫人带着新制的衣裳呈给锦仪看时,她将将收到林家军明日才能到京都的消息。因着消瘦许多的缘故,她原先有些圆润的腰身已经纤细无比,衬着身段更妙。她头发还未挽成发髻,散落在身后,看着就像出水芙蓉一般。
她拿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样貌,忽而听到长乐宫外有侍女磕磕巴巴道,“林、林小将军。”
林子安来了?
锦仪拿着铜镜的手一松,提着裙角便奔出了寝殿,她长发未束,跑起来时便飘起又落下,而她一直挂念的少年郎大步跨进她的长乐宫,稍稍惊讶,便张开双手接住了她。
“我等到你了!”
林子安抱着锦仪,小心翼翼地拿脸蹭着她的脸,“是,我来了。”
直到肌肤相接,锦仪才有一种真实而踏实的感觉,先前身后追着喊公主慢些的声音不见,想来是侍女们看到她被林子安接住,锦仪忽而不好意思起来,她扭捏着松开林子安,“我看到了。”
林子安大大方方地站在长乐宫的院子里,被侍女们有意无意的打量也丝毫不介意,他朝着锦仪笑起来,“先前皇后娘娘说你很担忧我,除了看到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见锦仪没有开口,他亲自上前示范道,“公主,我想你想到不得了,你也是吗?”
这种问题,公主哪里好意思答!尤其是在锦仪见到走得慢落在后面的帝后,她只好窈窕地在林子安面前转了半圈,又端庄无比地朝帝后走去。
她清减了这么多,林子安也不比先前那么没文化,总该明白为伊消得人憔悴吧。
对他,不仅是担忧和思念,还有庆幸。庆幸老天保佑,那些噩梦从未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