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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梦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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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说云逸七年前就死了?”叶长青一剑荡开了方圆数丈之内的魔族, 扬声道,“云逸不可能是生灵谱傀儡,前两天在昆仑山下第一次见面时, 我特意留了个心眼查验过, 他是活生生的人, 身上没有任何被下过禁制的痕迹,再说了, 整整七年, 若他真有问题,万锋剑派这么多人就一个都察觉不了吗?”

    “不,那不是生灵谱。”温辰与他前后相差约半里,一同往天枢峰魔族最集中的地方碾压过去,舞了个剑花,挑飞一串,剑气交错间,以灌灵传音的法子说道, “云逸中的是一种早已绝迹了的巫族秘术, 当年在我们北境也亲眼见过,叫做不死鸟。”

    昭华散人, 也就是元子夜, 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只不过让他们在外耽搁了一夜, 人间世界已然变了天。

    一出天枢峰的传送法阵,叶、温二人就被满山横行的丑陋魔族晃了眼,那些非人非兽、高大可怖的原始魔族,一看就是黄泉海下关押的战犯, 由长年的纳川互食,遗留下来的变异种,它们肆无忌惮地释放着魔气和毒瘴,摧毁了西域雪山上屹立千年的高楼殿宇,钢鞭一样的长尾甩开来,风卷残云似的,掀飞一片明光锃亮的灵剑!

    “……”叶长青脸色有点白,疑窦丛生,“既然已经失传了,你怎么会知道?”

    “不重要。”温辰不打算理他,简明概要地就事论事,“不死鸟的炼制手段与现世一切邪术道术都大相径庭,它改变的不是傀儡本人,而是傀儡身上难以捉摸的时间,以此之长,补彼之短,有点像魔族的纳川之术,但相比之下要复杂得多,长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扶摇城中见到的那些老人?”

    言及此,叶长青隐隐意识到这中间的关联:“记得,那些老人很奇怪,明明古稀耄耋,却表现得像十七八岁一般。”他所指的,自然是街上那两个偷偷议论他相貌,还大着胆子来询问哪种胭脂更好看的老妇。

    “是。”温辰点点头,“寒宵”掠下,咔一声砍碎了一只魔兽的脊骨,“元子曦麾下的玄甲战士之所以能死而复生,就是因为与扶摇城中的平民有时间交易,他们每战死一次,就会从相应的人身上汲取大量时间,后者迅速衰老,前者却时光倒流,回到生前的模样,就像那个在酒馆挑事的巫师赫连华一样,你怎么杀他都杀不死。”

    “不死鸟这种东西,你若说他们是傀儡,其实也不尽然,因着如果没人交代,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死过。”

    这真的靠谱?叶长青越听越玄乎,清扫昆仑山上横行暴走的原始魔族之余,一心二用道:“如果不知道自己死过,那他们的记忆呢,难道也停留在死亡之前?”

    “并不会,他们每复生一次,就会按照新的人生轨迹去生存,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上去,都与正常人无异。”

    “……天,这是什么可怕的巫术。”叶长青身如鬼魅,在魔气聚集的地方几进几出,拎出来好几个受伤的万锋弟子,随意给了几道愈疗术,往安全的地方一扔,又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逸并不道自己曾经死过,只记得他在空间裂缝中受了重伤,然后掉落在东海被昭华散人救起……”叶长青一下想起了什么,惊诧道,“云衍不会就是为他提供时间的那个人吧?!”

    温辰陷在几只变异魔族的包围中,雪亮剑光起起伏伏,看不见人影,说话的声音倒清晰明澈:“没错,我猜想不死鸟时间操纵的前提有两个,要么签订契约,一个为另一个牺牲,要么就是血亲之间,有天然的关联,当然,后者是最容易实现的,云衍是云逸的亲叔叔,用他来做时间之源,再合适不过。”

    “好吧。”这一次,叶长青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云衍那么一个自私且不择手段的狠人,在七年间就能老如风中残烛,几日前河洛殿一见,只当他是当年维系大封灵力耗尽,不想却另有缘由。

    元子夜从大封中走出的事,早已乘了应龙传遍大江南北,世人震惊不解之余,恐慌也难以遏制地散了开。

    他的出现,让很多被遮掩过的事实水落石出,最令人心惊肉跳的,当属七年来万锋剑派对花辞镜锲而不舍的寻人令,从前的手足情深,天涯不弃,转眼就成了一场阴险的谋杀,若非那伙山贼利欲熏心,宁拼着碎尸万段的风险,也要把那天下第一流的铸剑师扣下来,估计花辞镜现在尸骨都寒透了。

    叶长青利索地砍掉了一排冲上来的魔物,突然福至心灵,抓住了一个被忽略的关键。

    “小辰,你不是说不死鸟在外表和行为上都与常人别无二致,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云逸已死,花辞镜受人追杀的呢?”

    “就你回来的那天,花师伯在河洛殿上的表现。”温辰平稳的话音从另一边传来,不疾不徐,“那日花师伯回山,我看到他发疯的状况不太对,山贼形容他视障发作时,会特别凶狠地发怒伤人,可当时却恰恰相反——他应该是很惧怕来者。”

    “长青,你想想,布带掉落的刹那,花师伯直视到的只有从殿门口踏进来的三个人,你我既然都与他没有恩怨,那么最大的问题就应该出在昭华散人身上。”

    “另外,云真人手上的伤口也有点怪,那时虽及时遮掩,但还是被我看到了一点,受伤的那一刻,他伤口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世上再好的愈疗术,也到不了那种程度。”

    这分析有理有据,给叶长青听得火蹭蹭往上冒,飞起一脚给对面挣扎的魔族爆了头,厉声骂:“臭小子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

    就知道他得这么问,温辰回话间都带着点苦涩:“长青,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说是马后炮都不为过,对于禁术不死鸟,我只是略知皮毛,并未去深究过,而且昭华散人毕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短短三天,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我如何能轻易地冒犯与他?我承认,我是偷偷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符,可谁料竟是个调虎离山的傀儡。”

    叶长青:“……”也是,元子夜隐在暗处,一人分饰两角,就算有问题,也都被昭华给扛了,谁能想到还有另一个的存在。

    这一万来岁的老狐狸,谁能玩儿得过去?

    听他不言语了,温辰略轻软地补了一句:“长青,千盼万盼好容易把你给盼回来,我稀罕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想那些阴谋诡计?”

    “你……”叶长青噎着了,想起前日那颠鸾倒凤的一夜六次,握剑的手都有点僵。

    小混蛋,好的不学,就知道拿你师尊开涮,掏出来当挡箭牌!叶长青心里恨恨,抖着长剑散开一片璀璨明光,遮住了脸上不大对劲的红晕。

    花辞镜的突然回归是给了幕后黑手意想不到的一击,但话说回来,元子夜是什么人?从登极继位,定渊元年到三十七年间,带领一众短命且脆弱的人族,打退过魔族,封镇过鬼族,血洗过妖族,普天之下几乎所有先天强横的种族全都被他干掉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于是十分应景的,叶长青忆起了自己殉道黄泉海时看到的那副景象——

    长廊,星光,竹笛,桃花,灯盏。

    一连串神秘而又陌生的字眼,像一片在空中纷纷扬扬的碎纸,每一块上都折射出曾书写过的几行故事,一点一点慢慢拼凑,竟拼凑出了另一个完整的画面。

    摘星殿悠长的走廊中,夜明珠散发出的光芒黯淡,如长河渐落,晓星低沉,尽头的休息室中,北墙挂着星图谶书,桌上陈着数枝新桃,那一身玄衣的北境将军,正坐在书案后,静心敛气地注视着一张纸。

    他在看什么?扶摇城大战在即,那张纸上到底有什么,能让他这般留恋?

    光景错落,记忆中的元子曦仿佛活了一样,并没收起那画卷,也没寒暄其他,只是抬起头,望着自人间九州而来的两个人,寒星似的眼眸中,隐隐有着期待:“抱歉,我许久不理世事,确实不知此事,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了小阿玄,难不成……也有关于陛下的消息?”

    元子夜曾对朱雀玄黄许下诺言,必有一日将它从幽冥带出,可就是这从来不会失信的一个人,玄黄一等,就是万年。

    所以,南君来袭之日,自己深陷地牢,于黄泉海下听到的竹笛声,竟是?

    “……”

    叶长青长叹一声,发觉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早有预示,心里很难不唏嘘,他提气一跃,飞身上了河洛殿鎏金华美的殿顶,余光一瞥,竟看到不远处某个熟悉又诡异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玄衣的人,铁扇在手,俯身扣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丹唇轻启,似笑非笑,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对方猛地就激动起来,像铁链都拴不住的疯狗一样,怒极地冲着他大吼了一串,可好景不长,中年男子很快就神态一僵,低头看去,心口已被玄色铁扇捅了个对穿。

    谢易——那是前世其因不交烽火令且辱骂柳明岸,被东君长青一刀宰透的场面。

    几十年过去,当时的情形叶长青却记得非常清晰,历历在目,没有丝毫褪色。

    前世,他为了修成半圣取得诛邪佩刀的掌控权,被迫拜入迟鸢手下做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可他的修炼进程再快,也赶不上魔族覆灭四门的速度。

    那日天疏宗山阳总坛被抄,迟鸢逼着他从谢易口中问出凌风陌和烽火令的下落,他看上去是因被激怒而杀人,实际上,却是知晓姓谢的软骨头,撑不过魔道酷刑,稍加拷问就会吐露烽火令去向。

    东君从前虽不能算是对迟鸢言听计从,但这般明着抗命,露出不臣之心的时刻却是未有,他自作主张的那一刀,圆了谢易为求速死的愿望,后来自己却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

    不愿去回想。

    叶长青木雕泥塑般立在当地,怔怔地观看身为魔君的自己杀伐造业,全世界静悄悄的,好像就只剩了他一个,孤单冷落,无人问津,他试探地伸出手,却沮丧地发现,连一片羽毛都抓不住。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55555终于写到揭重生了,你俩请原地结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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