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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残秽⑷「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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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作是创造的本能。无论是再绝望的故事, 内核都是救赎。那是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渴求。』

    -

    涩泽龙彦的『插』手让森鸥外计划已久的、甚至特意派遣了坂口安吾前往欧洲,作为双面间谍才实施起来的计划——获得异能开业许可的计划就此流产。

    这对森欧外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过也正因如此,森鸥外计划之中那个让织田作之助作为纪德的对手, 作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牺牲品来换取“异能开业许可”的想法也没能实现。

    ——与纪德一起在mimic事件中死去,那本该是织田作之助的“命运”。

    就好比中岛敦的命运,本该是在四年之后加入武装侦探社。

    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就连命运也是一样,因为有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其他人的命运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太宰治所看到的改变,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一名少女。

    那名写下了《泷夜叉姬》也写下了《记忆》的少女——渊绚。

    在她的身上散发出了希望的气息。

    太宰治觉得渊绚实在是非常有趣,从他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他就隐约看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而她后续所做的一切, 更是证明了她导致这个世界出现的脱轨的迹象。

    因为有了她的出现, 所以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涩泽龙彦,在太宰治所看到的命运的轨迹中, 涩泽龙彦应该早就已经死掉了。

    他是被中岛敦杀死的——在数年之前。

    而中岛敦也会因此一直背负着难以摆脱的痛苦,他会一直沉浸在自己夺走了他人生命的痛苦之中。

    直到某次事件来临, 直到他再次面对这个人(涩泽龙彦)。

    是渊绚的出现带来了变化。

    太宰治想, 这难道还不能算得上是有趣的事情吗?

    这难道, 还不能称作“奇迹”吗?

    她本身,简直就是“奇迹”的具现化了。

    -

    渊绚正在一封封地拆开读者们寄来的信件,新的小说出版之后,仓田主编的信箱很快便堆满了读者们的来信。

    在这些读者来信中,绝大部分人都是以前便看过《记忆》的读者,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是看了电影之后才对她的小说产生兴趣。

    在那一堆来信中,渊绚发现了几封特别的信件。

    她从里面找到了织田作之助的来信。

    对方没有用化名,坦然得没有任何遮掩。渊绚看到了他的署名是“织田作之助”。

    渊绚忽然想起来,她手里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当年织田作之助留给她的信。

    他会在信上写些什么呢?

    之前的那封信,渊绚将它放在了最下面的抽屉里,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拆开的可能了,但是奇妙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在当年的那封信里,织田作之助给她留下了『希望你能够一直幸福』,这样的话语。

    他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但是经常被当作倾诉的对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织田作之助在接受着他人的话语,而他本身的想法反而没什么人会在意。

    太宰治是罕见的会想听织田作之助说话的人,所以他们成为了朋友。

    但是书写远比言语所需的勇气更少,因为不用直面倾诉的对象。

    渊绚看到了现在的织田作之助给她写的信。

    『前几天的时候,我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万世极乐》。当我在影院门口的墙壁上看见那张海报时,不知为何,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名演员——饰演“别天王”的演员。

    我回忆了一会儿,想起了一个名字。

    在两年多以前,我遇见过一名少女,她的名字是“渊绚”。』

    织田作之助已经知道了小说家“渊”就是当初和他在咖啡店里认识的“渊绚”了。

    如果说看到海报的时候还只是稍微有些疑『惑』,那么在看完电影之后亲眼看到电影之中“别天王”的面容,以及演员表上渊绚的名字后,织田作之助便完全肯定了。

    再加上电影结束之后,太宰治还告诉了织田作之助自己当初去参加了“渊”的签售会的事情。

    太宰治怀念地说,当时的渊老师还是粉紫『色』的头发,不过当然,现在的白『色』头发也很漂亮。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书店,他看见书店里摆放着渊绚出版的新书。

    ——《泷夜叉姬》。

    织田作之助买下了一本小说。

    这一次的故事,是一个“绝望”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泷子姬从一开始就被人言束缚,她无比羡慕眼前所能见到的、可以自由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即便这个人也一直在扭曲而又阴暗地羡慕着她,泷子姬拥有无惨未能拥有的健康的身体。

    她一直都想摆脱人言的束缚,所以不断地努力着想要去追求自己渴望的事物,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能逃脱命运的轨迹,只能步入那个命中注定的结局。

    人活着,无法只是为了自己而活。

    但是人活着,也不应该只是为了他人而活。

    织田作之助恍惚地想起当初他听到那个男人所说的「由你来书写这个故事的结局」时,他仿佛在顷刻之间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在那之前,织田作之助仿佛只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人的言语有着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漫无目的的人找到归宿,却也会让心愿平凡的人受到折磨。

    织田作之助从她这次的故事中,看不到任何“希望”存在的痕迹。

    即便是她用极为梦幻的方式书写出来的泷子姬与产屋敷无惨相恋的片段,那里面没有渗透出任何获得幸福的可能『性』。

    泷子姬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来向对方求爱,然而无惨却没有给予她任何“爱”。

    她所渴求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半分——直到死亡也没能实现任何心愿。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以在渊绚这次收到的读者来信中,几乎有一半都是在倾诉着对她这一次作品的“指责”。渊绚以前总是在写着希望的故事,而这一次她却将所有的希望都碾碎了。

    在《泷夜叉姬》的故事中,也出现了与主人公泷子姬有感情线的人物分别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产屋敷无惨,另一个是两面宿傩。

    但是这个故事的主旋律并非是泷子姬与的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它的本质在于泷子姬短暂的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她从年幼时期开始便有所预兆的悲哀的一生。

    在读者来信中,也有人问渊绚,『无惨爱泷子姬吗?』

    渊绚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由她来回答,因为她也是“不知道”的,无惨从来都没有亲口对泷子姬说过半句爱意,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同样的道理,两面宿傩也是如此。这两个和泷子姬有过“婚约”的男人,都从未对泷子姬说过半句「我爱你」之类的话语。

    或许是他们都认为这没有必要,又或许因为其他。

    泷子姬从自己的记忆中找不出任何一段能够让她感到安心的感情——唯一最为贴近的,却也是虚假的欺骗。

    兴世王——她父亲的盟友,一直以来都对她无比怜爱的阁下,也只是为了利用她来实现自己谋逆的目的。

    没有任何人是纯粹地“爱着”她的。没有任何人会毫无保留地去爱她。

    她从别人那里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幸福,也从自己的生命中找不到半分半缕的希望。

    织田作之助在看完小说之后被字里行间那股浓郁的绝望所震撼,他甚至开始想渊绚是否是遭遇了什么令她感到痛苦不堪的事情,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故事。

    『便如两年之前一般,我依旧希望,你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拥有幸福的人生。

    织田作之助只要一想到渊绚正在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便觉得自己好像也从她的生活之中汲取了幸福的养分。他好像也感受到了这样的人生。

    读完他的来信的渊绚第一次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她告诉织田作之助,这不是一个绝望的故事,而依旧是希望的故事,在信的末尾她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至少在奔赴“命运”之时,是她自己所做的决定。』

    泷子姬一定会死,但死去的方式却可以自己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最后的一点点希望——至少,她曾有过自己选择的机会。

    如果太宰治看到了这封信,他一定会觉得非常赞同——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正如他在“不存在的记忆”中看到的织田作之助的死亡。

    他本可以不去面对纪德,但他最终还是去了。因为织田作之助知道,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

    皎月莹莹,如水的光华从玻璃窗钻进房间。

    中岛敦正在港口mafia的公寓里,他坐在开着小台灯的书桌前,桌子上摆着一张信纸和一只铅笔。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铅笔和纸张都是罕见的奢侈品,它们甚至比巧克力或是糖果更加珍贵且难以获得。

    孤儿院的孩子们大多不识字,所以他们即便拿到了铅笔,也绝不是用来书写,而是用来图画——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场景具现化投影在纸张上,对于孩子们而言是一项非常有趣的活动。

    但是在孤儿院里的时候,中岛敦几乎没有触碰过铅笔和纸张。

    所以当渊绚离开孤儿院之后,中岛敦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之后,他对渊绚的“信”究竟是如何写出来,究竟是如何投递给报社的,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弄明白。

    他好想给她写信。

    中岛敦觉得心底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催促着他给渊绚写信,但是他的手指却无法像心底里声音所说的那样,『操』控着铅笔写出想对她说的话语。

    中岛敦和渊绚已经有九年没有见面,在这期间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联系。

    于是中岛敦想,她真的还会记得我吗?

    渊绚是中岛敦的第一个朋友,她也是中岛敦有过的唯一的朋友。

    直到现在,中岛敦也没能找到自己的第二个朋友,太宰先生对他说,芥川君或许能够成为他的朋友。但是中岛敦每次见到芥川龙之介的时候,对方都是一副非常生气的,甚至是憎恨着他的样子。

    朋友之间是不会存在憎恨这种情感的。

    中岛敦想,他和芥川龙之介无法成为朋友。

    面前摆着这张空白的纸中岛敦,想到了好多东西,最终他的记忆停留在当初的孤儿院的夜晚,他独自蜷缩在被窝里用手指在自己的手掌中轻轻地划下了「我也爱你」这样的话语。

    中岛敦拿起了铅笔,他在空白的信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我依旧爱你。』

    -

    渊绚觉得这封信真的好奇怪,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甚至在信中都只有一句话,只有那一句——

    『我依旧爱你。』

    她觉得这可能是某个读者的恶作剧吧,相比于写出一些恶毒的甚至是诅咒的话语,她觉得写下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

    在渊绚的脑海之中,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一个幼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中岛敦的身影。

    从孤儿院离开之后,渊绚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哪怕一次,最开始时她只是不敢和涩泽龙彦提出这样的请求,但是后来她也逐渐习惯了不再去回忆孤儿院的事情。

    她和孤儿院中曾经的朋友中岛敦之间的朋友关系早就已经在她离开的那一天结束了,现在的孤儿院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值得再回过头去牵挂的东西。

    渊绚的心仿佛在和她说话。

    它说,「你在说谎。」

    如果真是觉得再没有任何值得她牵挂的东西,那么她也不会再记得中岛敦。存在于记忆之中的这道身影、这个名字恰恰证明了她对中岛敦的情感。

    她向对方说过,「我爱你。」

    虽然在那个时候,渊绚并没有听到中岛敦的任何回应。

    中岛敦在小说《泷夜叉姬》中看到了那个情节——泷子姬问无惨,「你爱我吗?」无惨并没有回答她。

    后来她又问了两面宿傩同样的问题,而这一次她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

    她并不想知道花会在什么时候彻底凋谢,也没想要两面宿傩一定会保护她的承诺。

    泷子姬只是单纯地想要听到他们的声音,她希望对方可以稍微对她说一句,“爱”。

    中岛敦想起来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渊绚也对他说过「我爱你」。

    那个时候,中岛敦没有说话。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句话补偿给渊绚,所以才会提笔。

    渊绚完全没有认出他(的信)来。

    但她没有将这封奇怪的信置之不理,渊绚找了一张空白的信纸,她在信纸上写下了『谢谢』的字样。

    这句「谢谢」被寄回了中岛敦的手中。他没能明白渊绚的回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只是作为陌生人的感谢,又或者是认出了他,却不想再与他多做交流。

    中岛敦的手指无意识的又开始抚『摸』着脖子上的颈圈,明确这种状态后似乎能让他获得某种安心般的情感。

    他将渊绚的这封回信收在了自己的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收到回信的第二天,中岛敦听说了渊绚要开第二次签售会的消息。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手指微微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吧?敦君。”

    在称呼这一问题上,芥川龙之介也和中岛敦发生过不止一次的冲突,因为太宰治会叫中岛敦的名,却只会叫芥川龙之介的姓氏。

    这样的认知使得芥川龙之介又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又要低人虎一等。

    而且,太宰治从来没有对芥川龙之介说过,「一起去参加签售会吧。」

    本是在进行接替工作的芥川龙之介睁大了眼睛,像是难以置信般地盯着他们二人。

    芥川龙之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中岛敦好像轻而易举地,就把他能做的和不能做但是想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还有事吗?芥川君。”

    货物接替工作已经交接成功,可是芥川龙之介却依旧站在太宰治的办公室里。

    听到太宰先生询问自己的声音,芥川龙之介咬紧了牙关,他像是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决定般,抬起脸注视着太宰治鸢『色』的眸子。

    他无比认真地说,“我也可以去。”

    在很多时候,芥川龙之介都无法掌握好语言的艺术,他时常会说出一些让人误解的话。

    芥川龙之介并不像他的老师太宰治那样八面玲珑。

    太宰治笑眯眯地说,“但是我不需要你哦。”

    他的话令芥川龙之介攥紧了拳头。

    其实以太宰治的聪明才智,在芥川龙之介开口之前,他就已经猜测到对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了。而且太宰治也能理解芥川龙之介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装作没能理解。

    然后说出令芥川龙之介难堪的拒绝。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的肺部在发热,灼烧的感觉几乎要将他烫伤,可是他又觉得全身都是冰冷的,甚至连牙关都开始隐隐打颤。

    太宰治眯起了眼睛将余光投向他们二人。

    虽然一开始森鸥外向太宰治讨要中岛敦无果,但是在后来的时间里,作为首领的森鸥外还是成功将中岛敦调到了自己的手下。

    这倒不是太宰治不敌森鸥外而妥协的结果,而是他早就有所预料、早就计划好的场景。

    太宰治并不是想让中岛敦成为芥川龙之介的下属,在他看来,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都是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但他从来不夸奖芥川龙之介,这是因为太宰治知道,对于芥川龙之界而言,源源不断的愤怒才是支撑他寻找自己存在意义、支撑他不断变强的根本。

    他希望他们能够成为同伴,成为搭档。

    中岛敦不可以是被芥川龙之介随意支配的一方。中岛敦也不可以是被芥川龙之介忽视的一方。

    意味深长的眸『色』氤氲在太宰治的眼底。

    -

    第二次的签售会远比第一次的安排更加妥善。因为有了之前的那次前车之覆,所以这一次渊绚在开始之前便同涩泽龙彦进行了沟通。

    “可以稍微多信任我一些吗?”渊绚问涩泽龙彦,“相信我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

    她的声音还是很柔软的声线,但是说话时的神态和感觉,却让涩泽龙彦显而易见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涩泽龙彦对此无可厚非。

    但他依旧担任了渊绚的“助理”一职,在用屏风隔出一个小房间之后,他站在渊绚的身后。

    这一次的签售会的预设安排是一整天。

    如果来参加的人数并不多,那就提前结束——涩泽龙彦说今晚去外面吃晚饭。

    晚饭结束后还可以到处逛逛——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街边的店铺都开始准备起来。

    生活正在逐渐平稳下来,一点一点地走上正轨。

    虽然……虽然渊绚和涩泽龙彦,完全没有过关于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对话。

    他们过着家人的生活,像是恋人一般同对方生活在一起,但是却没有明确地说过「我们是恋人」之类的确定『性』的话语。

    渊绚半垂着脸在摆放在桌子上的小说扉页上签字,或许该庆幸一下她的笔名取的很短,所以签名的时候非常迅速。

    这一次,她又见到了那名少年。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三次见面。

    渊绚第三次见到太宰治,但是她依旧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渊绚本没有刻意询问的意图,但是太宰治兴高采烈地同她打着招呼。

    “又见面了哦!渊老师!”他笑眯眯地对渊绚说,“这是我第二次来参加您的签售会了呢!”

    单从这样的话里听起来,倒显得太宰治仿佛是有多么喜欢她或是她的作品,所以才会这么殷勤地参加她的签售会。

    但是渊绚非常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他和那名橘『色』头发的少年一起过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让自己签名。

    上一次签售会,太宰治甚至都没有带上她的小说一起过来。

    他根本就不是来找渊绚签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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