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京城，姝华宫。
穆小云醒来后一连修养了三天，手脚才多少恢复了些力气，只是眼睛依旧看不见东西。
这天早上，桃儿顶着深重的黑眼圈进来了，手上端着膳坊送来的热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
只是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淡红色的长裙宫服也没能把她的脸映出红润的气色，脚下的步子还多少显得有些虚浮。
事实上，桃儿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守在穆小云身边，生怕她的病情再出现反复，再加上穆小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自己陪伴一旁，也好和她说说话，解解闷儿，有利于病情恢复。
桃儿进屋后见穆小云在床上已经自己坐起来了，便柔声叫道，
“主子，吃早饭了。”
听到桃儿的声音，穆小云从神游中收回思绪，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笑着应道，
“好。”
桃儿端着粥碗坐到床边，看着穆小云望向自己的空洞眼神，一时又有些伤感的说，
“主子，您，还是一点东西都看不见吗？”
穆小云微微点头，
“嗯，暂时还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听完这话，桃儿顿时心情沉重起来，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穆小云能够想象出桃儿此刻耷拉着脑袋的伤心模样，便安慰道，
“别太担心了，桃儿，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次的病发的又急又猛，身体恢复的慢也是正常。”
桃儿闻言放下粥碗，忍不住哽咽起来，
“可您之前也发过病，也吐过血，严重程度丝毫不亚于这次，但哪回不是躺床上休养半日便好利索了？何时见您的身体虚弱到今日这般地步，还把眼睛也伤了。”
穆小云一时哑口无言，只好在心中苦笑一下。
她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初入宫那半年，她为了清净开始装病，可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症状总是难以让人信服，为此，她用了些小伎俩。
比如用彩色的植物粉末在自己脸上涂抹描画，以至于她的下眼睑时不时阴影深重，偶尔还会发青发紫，嘴唇很长时间都是苍白没有血色的样子。
更甚者，隔一段时间她就要搞个可食用的红色颜料包含在嘴里，等发病时就把血包咬破，以达到病情严重的效果，唬住院里的众人。
说起来，这些小伎俩还是穆小云临进宫时，她爹教她的，不过由于时间仓促，她也只学到一些皮毛而已。
回想当初在家跟着爹学习这项技能时，穆小云的惊叹就没停过。
她爹虽是一名男子，但化妆的技术一流，手头化妆的工具甚至比娘的还齐全，而且他的伪装之术不止停留于表面的妆容的描画，连眼神体态动作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仿佛真的变了一个人一样。
穆小云惊叹不已，自然要问她爹师从何人，不过穆尚民只是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说自己是被现实逼得无师自通。
问及原因，穆尚民倒也不瞒她，说自己若非如此，只怕要时时刻刻被宋家军的眼线盯着，什么都做不了。
穆小云不禁感叹她爹这个都督当的可真是不容易。
收回思绪。
穆小云听见身旁的人依旧小声抽泣着，只好现编个说辞安慰道，
“我没事的，桃儿，你好好想想，你家主子已经多久没发过病了。”
闻言，桃儿擦着眼泪认真回想了一下才说道，
“算来，有两个多月了。”
“对啊，正是因为这么久没病过了，才让我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身体没大碍了，平时也就不太注意保养歇息，所以才导致这回病的如此严重。”
穆小云这番话逻辑自恰，还真把桃儿糊弄住了。
桃儿认同的点点头，感觉主子说的很有道理，心中顿时有了底。
可她还有一点没搞明白，就是主子这次的病症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放心，只好再次向穆小云确认道，
“您说的是真的吗？不会是随口编的好让我放心的谎话吧？不会的吧？”
穆小云微笑着点点头，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现在看不见东西，才能毫不心虚的面对桃儿那双真诚的眼睛。
桃儿见她点头确认了，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即轻轻一拍手说，
“既然我们知道了原因，那只要按照之前的方法调养身体，您就会慢慢好起来，捎带着，眼睛恢复也会跟着恢复的，对吗？”
“嗯。”
“好，桃儿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争取让您早日康复，那我们就先从这碗粥开始，吃饱了身体才会有力量。”
桃儿又打起了精神，将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解决了桃儿这边的问题，穆小云开始打算另一件事了。
她边吃边在心里合计：
李四重已经消失五天了，他一个大活人，在这到处是眼睛的宫中，不论生死，总该有些风声的，可这几天并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传来。
这样来看，他一定是出事了，且凭他自己的力量无法脱身。
穆小云这几天虽然行动不便，但也没完全闲着，她将整件事情前前后后在心中复盘了几遍，最终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凤仪宫的主人，可是，她不清楚那位这么做的动机。
退一万步说，假定就是皇后娘娘做的，但自己又非后宫籍籍无名之辈，况且自己父亲身为黎华府的都督，目前对皇上大有用处，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所以她有理由怀疑皇上也可能是事件的知情人。
毕竟后宫妃嫔忽然出事，皇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反而默许皇后娘娘封锁了她的院子，还对外宣称她是旧疾复发，这不符合逻辑。
打定主意后，穆小云说，
“桃儿，我想见皇后娘娘。”
“嗯？为什么？”
“我想让娘娘帮忙找找小李公公，毕竟我们现在出不去，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首，肯定比我们找人找得快。”
“那桃儿去门口和守卫说说，让他们向皇后娘娘通禀一声。”
“好，你去吧。”
桃儿去了半刻左右方才回来，听见脚步声，穆小云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么样？皇后娘娘说要来吗？”
只听桃儿语气有些失落的说，
“回主子，门口那人到凤仪宫禀报后回来说，皇后娘娘最近事务繁忙，无暇前来探望，还交代他们，若您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去办。”
皇后不想来见自己吗？
穆小云微微一笑，似乎料到了会是这种结果，不过她还有后招。
“桃儿，你去把柜子里安贵妃送的那两株人参给我取来。”
桃儿不解的问，
“您要那东西做什么？”
“补身体。”
“您要吃？不行不行。”
桃儿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那东西虽说是大补之物，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可以乱吃的，我们还是请教太医后再服用吧。”
“不必，我就是要加重自己的病情。”
桃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啊？主子，您可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您可不能想不开啊。”
穆小云笑着安抚桃儿，
“我不是要自暴自弃，我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让皇后娘娘来探望我。”
桃儿一口回绝，
“那也不行，万一出了岔子，会危及您的性命的。”
穆小云挑了挑眉，
“那你目前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
“所以就听我的吧，一会儿我要是身体出问题了，你跑外面大声呼救就行了，一定要把皇后娘娘给引过来。”
桃儿还是感觉这方法风险很大，有些犹豫，
“主子，您……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快去吧。”
无奈，桃儿虽然心疼她，但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必须见皇后娘娘的理由，只好妥协了，
“好吧，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穆小云拿到后把人参当萝卜似的“嘎巴嘎吧”吃了一根，桃儿在一旁紧张的观察着。
不出一个时辰，人参的药性上来了，穆小云心口顿时有灼烧之感，脸上出现不正常的红晕，没一会儿，鼻血就流了出来，浑身皮肤发热。
她开始难受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桃儿见状哭着跑出去大声呼喊着叫人。
“快来人啊，救命啊，穆嫔娘娘出事了，来人啊！”
门口的人听到哭喊声快步走了进来，到屋里看到床上穆嫔痛苦的样子，一点都不敢耽误，其中一人当即往凤仪宫跑着去报信。
凤仪宫中，
皇后得了消息，眉头一皱，重重拍了下几案，
“胡闹！”
生气归生气，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去不行了。
夏莲见皇后少有的发怒了，便在一旁小心问道，
“娘娘，穆嫔这是怎么了？”
“她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那您，要去探望吗？”
“本宫若不去，只怕她还会接着折腾自己。”
如穆小云所愿，皇后很快就来了姝华宫。
进了屋门，她让夏莲和桃儿都到外面等候，自己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本想斥责一番，可看见穆小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望着自己，又于心不忍起来。
半天，她也只好轻轻叹息一声，收起了苛责之心。
只见她芊芊玉手抬起，轻轻抚摸着穆小云的脸庞，关心的问道，
“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穆小云听皇后话中并无有生气的意思，感觉事情好办了，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太医来看过了，臣妾没事，只是臣妾有一事想求皇后娘娘。”
皇后见她笑了，心情不觉也好了些，
“说说看吧。”
“臣妾想求您，放李公公一马。”
皇后玉手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
她动作轻柔的帮穆小云理着耳畔的碎发，
“本宫倒是听不懂穆嫔的话了。”
“皇后娘娘，臣妾不知道您为何要这么做，但还请您放他一马。”
皇后收回手站起身，背对着床声之人，
“穆嫔，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不要想那么多了，歇息吧。”
“皇后娘娘……”
可那人并没有停下，径直出了屋门。
到了院子里，皇后与信步而来的赵渊碰上了，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陛下。”
赵渊看着屋里，问道，
“穆嫔怎么样？”
“太医来看过了，查明是补品服用过量，现在已无大碍。”
“嗯，朕知道了，请皇后在此稍待片刻，待朕探望完穆嫔后，你与朕一道走走。”
“是，臣妾遵命。”
此时，穆小云有些疑惑了，明明所有的推测都指向皇后，可从对方坦然的语气中，她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莫非……
她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答案，
“难道小李公公不在皇后娘娘手里？而是在……”
她正想着，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这沉稳的脚步声让穆小云脑海中浮现出了赵渊的面孔，她试着叫道，
“陛下？是您来了吗？”
赵渊嘴角一勾，走到床边，
“看来穆嫔虽然眼睛有疾，这耳朵倒颇为灵敏起来了！”
“您谬赞了。”
“怎么自己这么不小心？”
“不瞒您说，臣妾是故意的。”
“哦？你倒是实诚，那所为何事啊？”
“陛下，请恕穆嫔无礼，斗胆有一事相求。”
“说吧。”
“穆嫔求您网开一面，放他回来。”
听她语气凿凿，赵渊眉毛微微挑了挑，却并未打算瞒她，只是问道，
“穆嫔，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他具体为何人效力臣妾不知，但只要这次臣妾能让他平安回来，能让他无后顾之忧，今后就可以信任他。”
“你可想好了？”
“嗯。”
“需要朕做些什么？”
“相信陛下已知晓臣妾的想法，还请您妥善处置。”
“睡吧，朕会让你如愿的。”
“臣妾谢过陛下。”
有了赵渊的保证，李四重性命无虞了，他所记挂的家人也会平安的。
这下，穆小云可以放心养病了，不过，她这次可是欠了赵渊一个大大的人情，不知能不能还得起。
宫道上，
帝后二人并肩闲游，夏莲和王安德及一众侍从远远跟在身后。
赵渊背着手走着，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
“皇后，看来这次是朕失算了。”
“穆嫔心思聪慧，能顺藤摸瓜怀疑到您身上，臣妾并不意外。”
“她比朕想象的要聪明些。”
“是我们之前小看她了。”
赵渊停下脚步，看着身旁之人嘴角笑意盈盈，发自真心，便问道，
“皇后为何看起来有些愉悦？”
“毕竟，在她眼里，不止臣妾当了坏人。”
赵渊点点头，不置可否，
“她在这件事上倒是公平。”
傍晚掌灯后，姝华宫里，桃儿正端着空的汤药碗从屋里出来，一出门，她就见李四重从门口走了进来。
由于院子里光线有些暗淡，她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跑过去拿着灯笼照了照。
明亮的灯光下，映照出那张熟悉的脸庞，桃儿顿时激动万分，
“小李子，你回来了，太好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咱们院里发生了好多事。”
相较于桃儿的兴高采烈，李四重倒是很冷静的问道，
“主子呢？”
“在屋里，在屋里。”
“我进去看看。”
刚走了两步，见桃儿也跟了过来，他便停下脚步转身对桃儿说，
“你不用跟过来了，忙去吧，我想单独和主子说几句话。”
“好，好，那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桃儿高兴的转身走开了。
屋内，李四重走到床边，见床上的人盲着眼睛正摸索着什么，就主动走过去，把旁边的那碟蜜饯送了过去，
“主子请用。”
听到这声音，穆小云惊讶的叫道，
“小李公公？你回来了！”
“是小的回来了，谢谢主子，这次是小的对不住您。”
穆小云接过蜜饯碟，摇着头笑着说，
“没什么对不住的，你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主子，我……”
李四重说着便红了眼眶，眼中噙着泪水。
穆小云把碟中的蜜饯拈起一颗递给他，
“回来就好，你这次也受苦了，早点歇着吧。”
李四重看着那颗蜜饯，一颗热泪滚下，伸出双手接了过来，重重点了点头，
“嗯，小的告退。”
他用袖子擦干眼泪，抿了抿嘴，转身就要走，可又想到什么，便停住了脚步，因为他还有一句话没问，
“主子，您还信任我吗？”
“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小的知道了，还请您今后也如此，不会再有问题的。”
“会的。”
穆小云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完全信任他了。
桃儿早在院子里等着李四重（chong），见他从屋里出来，高兴的迎上去，
“小李子，你怎么不见了这么多天？”
李四重微微低着头，怕她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家里出了点事，就向张总管告了假，出宫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燕儿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不在宫中啊！”
桃儿说着轻轻拍了他手臂一下，谁知这么小的力度，竟让李四重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嘶——！”
桃儿被他痛苦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去卷他的衣袖，李四重想抽回手，可是桃儿的力气不是一般大，不肯让他收回去。
衣袖被卷起，他手臂上赫然出现四五道红色的伤疤，虽然已经简单处理了，但此时还是往外渗着血，桃儿又惊又气的问道，
“小李子，你怎么受伤了？谁打的你？”
李四重撇过头，不敢直视桃儿关心的眼神，嘟囔着小声说，
“没有，我自己摔得。”
“骗人，这伤分明是被人打的“。”
“没骗你，桃儿我……诶——，你，你别大庭广众的就扒人衣服啊。”
“让你骗人！”
李四重连忙护住自己身上的衣服，往后退了几步，他被桃儿大胆的举动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去给我打盆热水送来。”
“鬼才心疼你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桃儿还是在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转身给他打热水去了，
“回你屋等着，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去。”
“哦。”
京城城门口，一支运输货物的骡马车队到了。
队伍中，一位身穿青黄锦缎衣袍，项带碧玺鎏金璎珞的少年骑在一匹棕红色的矮马之上。
少年看起来约莫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白玉粉面，双目神采奕奕，桀骜不驯，模样生的好生俊俏，紫玉腰带间别着一把蟠龙纹铜鞘匕首。
他抬头看着城门上的两个字，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的笑容，
“云姐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