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女警把信息科那边传真过来的文件拿过来,王奕翻着看了看,看到他说完之后没人动作,抬头:“怎么不坐?”
审讯室仍然安静得过分,仿佛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在此刻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王奕微顿,合上文件夹的人微忖,看向和宋他们:“你们之中应该也有人做过笔录吧?”
“跟我过来看一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他握住门把手,在关门前看向盛柠和陆知寒,“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和宋本来想上前,被季裴拉住了。
从陆知寒到分局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人对和宋摇了摇头,然后在和宋急躁的神情中,把他推向走廊:“我们去做笔录。”
片刻后,几人的声音消失了。
门半掩着的审讯室内,只剩下盛柠,和门口站着的陆知寒。
陆知寒喉咙微涩。
午后的阳光和之前掠过车窗的锋利光刃大相径庭,温和得像是柔软的,没有质量的薄纱。
在这薄纱上方,金色细长的光路透过小窗洒下来,落在盛柠身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衬得盛柠像是天使雕像下飘落的白羽。
模糊又轻飘飘的。
陆知寒却只能感觉到心脏万钧的重量,像是要把他凝固在这一刻。
他下意识地靠近这模糊的光晕。
下一秒,他眼里并不清晰的,没有被分割成明暗两端的模糊场景,就消失了。
坐在那里的人被模糊的光覆盖,熟悉的身影变成了空白。
他眼前只有冰冷的桌椅,和骤然冷却的日光。
想上前的人蓦地顿住,心脏传来窒息的痛感。
有些后知后觉的人迟钝地想,原来他的幻觉已经可以真实到这个地步了。
是因为药效在消退吗?
那他是不是还可以借助那些药去尝试看见她。
门背后狭长的走廊传来其他人交谈的声音,那些声音由远及近,层层叠叠积压在一起。
像是一触碰就会瞬间破碎的落叶。
他才看见她又在原来的位置重新出现,仍然捧着那杯滚烫的茶水,没有看他,指尖泛着红。
陆知寒很想和她说话,但是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站在原地。
盛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也知道,她把那些东西遗落在车上,也的确算得上她被判定为失踪,和身份信息注销的诱因之一,所以沉默片刻后,还是道:“抱歉。”
她声音很轻,听在陆知寒耳里有些模糊,但是比以前已经要清晰太多了:“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没听到陆知寒的回答,抬头看到陆知寒的眼神,微怔,想起已经寄过来了的离婚协议书,又沉默下来。
她实在不想,现在也不适合和陆知寒提起以前,从拒绝打电话和陆知寒说她回来了之后,盛柠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她放弃了。
所以她只是看向茶水浮动的表面,缓声道:“警方请你来应该只是确认身份。”
“现在应该没事了,你去忙吧。”
“打扰你了。”
陆知寒没想到她会说这四个字,蜷曲的冰冷的手指仿佛在一瞬间贴上了锋利的刀刃,他心如刀绞。
因为频繁输入营养针剂,而变得青紫,所有血液都压迫下缓缓流动的血管,好像在一瞬间被拧在一起。
陆知寒伸手,想去碰她,又想起如果他伸手,她是不是就会像之前一样消失不见了,又顿住。
缓缓收回手的人哑声:“sq和新世界的合作已经终止了。”
盛柠一顿。
她没关注sq和新世界的消息,不知道他们的合作已经终止了,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sq和新世界没合作是因为她。
陆知寒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直到其他人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道她快要消失了,才嗓音嘶哑地低声喊了她一声:“盛柠。”
盛柠抬眸看向他,突然发现陆知寒好像有点不对劲。
陆知寒很想走近一点。
可是晨光那么亮,亮到她整个人都像是一道影子,金色的发丝像是在日影下晃动的光。
陆知寒让自己不要去听外面的脚步声,这样这次的幻觉就可以存在得久一点,比之前久一点:“他们说你在那之前,下车了。”
盛柠想起她离开的原因,敛眸短暂地“嗯”了一声。
日影倏地掠过窗口,以为她要消失了的人心脏猛地收缩后,冰冷的骨节就在只是短促地接触了一下晨光,瞬间蜷缩起来。
就像是埋在桔梗下的苍白指骨,在泥土滚落之后腐化崩塌。
陆知寒克制地收回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把victor接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哑声开口:“这样是不是可以梦见你了?”
上一次他这么问她,还是从灵照寺回来后。
燃着木樨的禅房很安静,他一夜也没有闭过眼。
盛柠没听清,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开口,门打开了,陆知寒微颤的尾音落下来:“一次也可以。”
推开了半掩着审讯室门的和宋看到里面的氛围,面上一急,还是被季裴拦住了。
王奕想起同事的调查结果,沉默一会儿:
“身份信息已经恢复了,还需要家属再确认一下。”
陆知寒已经移开了视线,像是从未那么长久地注视着她,也没有听到王奕的话,王奕重复一遍的时候,他却哑声:“现在吧。”
相似的感觉再度涌上盛柠心头,陆知寒怎么了?
盛柠微微抿唇,最后还是放下茶杯,起身。
王奕已经把需要陆知寒确认的文件递给了他:“恢复通信还需要当事人和家属一起去通信商那边确认一下,撤回注销手续就可以了。”
陆知寒之前的签名还停留在纸面上。
已经干涸的墨迹在纸面的褶皱中起伏流动,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握着笔的人笔尖一顿,还没签名,又转头看了盛柠一眼。
她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提着包,穿着米色的大衣,头发垂下来,眉眼和神情都有些模糊。
他忽然很想放下笔走过去,但是眼前的画面一晃,她的身影又突兀地消失,留在日光下的一个黑斑,手指猛地收紧的人眼睫瞬间潮湿,下意识收回视线,王奕问:“怎么了?”
“没事。”
陆知寒想,不去看她就好了。
她就不会消失了。
他签完字。
黑色的钢笔衬得他手指更加苍白,赶到的程恕才从看见盛柠的震惊缓过神,就发现陆知寒手上的针孔在渗血。
让同事代班的人瞳孔微缩,下意识想过去帮陆知寒止血。
长期输液的人输液孔周围的血管会变得很脆弱,陆知寒在用的一些药里也有些会导致凝血障碍,让血这么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却在看到陆知寒的眼神后,身体猛地一僵。
他想起了那个午后。
季裴以为自己看到了盛柠之后,去查了入住记录,被陆知寒知道后的那个午后。
陆知寒也是这样看着门口,气得他指着空荡荡的门口告诉他,那里什么都没有。
现在陆知寒真的以为,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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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柠想打电话让晓晨来接她,虽然恢复了身份信息,但是补办身份证和恢复那些注销的证件都需要时间,现在她不可能依靠自己出行。
但是季裴说:“你刚回来,还有很多身份信息需要陆知寒需要直系亲属协助处理。”
“victor也很想你。”
和盛柠说话的人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陆知寒,停顿一瞬:“先去见见victor吧。”
盛柠收回手机,沉默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她确实很想见到victor。
虽然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韩倪最后没有收养victor,但是,如果能带victor离开,也许会让这次事故带来的糟糕记忆被冲淡一些。
回国后的经历远超出她的预料,盛柠已经有些疲倦了:“它现在在哪?”
叶执开车驶上梧桐西路。
盛柠已经不记得江宁市的道路是如何分布的了,但是看到没有经过建业路和跨江大桥,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往车窗外看去。
车内没人说话,直到进入隧道,身影融在黑暗里的人才开口:“离婚协议书你收到了吗?”
前座的叶执微顿,看了眼后视镜,然后抿唇。他还以为那是叶家人的报复。
那些人知道夫人离开,先生精神状况也因此恶化之后,就用尽一切手段去刺激先生。
离婚协议书还有遗书这些东西,sq已经收到过不止一份了,但是先生从未拒收过。
他没想到那些东西中真的有夫人寄来的一份。
那些先生无数次误以为她回来了的瞬间,夫人原来真的参与过。
可是他并没有见到过她。
一次都没有。
隧道的光亮起,陆知寒的视线短暂模糊,就听到她道:“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恢复之后我们就可以各自联系律师公证了。”
盛柠看向陆知寒:“我只要victor。”
陆知寒的心脏猛地收缩起来,他感觉到了那种梦醒时一切都被清楚夺走,她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的骤痛,但还是哑声问:“你要带victor走吗?”
盛柠没回答,她没觉得陆知寒会阻止自己接走victor,只是陆知寒的反应太奇怪了,大概是生病疲劳导致精神倦怠,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且,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陆知寒相处,在他们的婚姻关系即将结束之后。
她只能选择保持距离。
要么过分亲密,要么过分疏远,从来无法自如地和其他人建立极端以外的关系,大概是鲜少有亲密关系的人的通病。
盛柠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因为没有被真正爱过,所以想法设法去证明自己被爱着。
好在现在醒悟并不算晚。
黑色车辆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穿过车流,越过霓虹,平缓抵达小区。
保安见到她的时候脸色诧异,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叶执解释完,视线落在车内的陆知寒身上,他看着盛柠,那双深黑色的沉寂的眼睛像是浸在寒潭里,终于有了喘息机会的浮冰,在涌动的暗流中不断地起伏着,最后却仍然奔向了融化的终点。
叶执看到湿润的水痕,心脏仿佛被狠捶了一下:季先生说得没错,先生根本不认为这是真实的。
不管是谁,知道先生经历了什么之后,都很容易能看出这一点。
但是盛小姐甚至不知道先生真的认为她已经离世了,或者,知道,但已经并不在乎了。
叶执想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开车的速度再次放缓,到门口的时候victor奔过来,车门还没打开,忽然急促地叫起来。
盛柠下车,金毛跟疯了一样站起来扒着她叫,摇尾巴,陆知寒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才哑声:“victor。”
金毛分神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然后又跑到盛柠面前摇尾巴去了,看样子很高兴。
直到感觉到陆知寒似乎一直没动,才又跑回去拱他,想让他和盛柠一起回家。
他摸了摸金毛,然后哑声:“victor,你是不是也看到她了?”
金毛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背,然后扭头想去找盛柠,手指僵硬而冰冷的人潮湿的眼睫垂下来,进入别墅的时候,僵硬地抬手。
先进入别墅的盛柠打开门,看到他,顿了一下,拉开门:“我还以为你已经进来了。”
陆知寒心脏猛颤,他看了她一会儿,努力地记住她现在的样子,然后哑声:“你吃饭了吗?”
程恕从车上下来,听到这几个星期几乎什么都没吃,血管都因为营养针剂脆化的人颤抖着声音哑声道:“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她喜欢的甜品店已经上新了好多次,她还没有尝过呢,他奢求的余生,哪怕只还给他一次也可以。
他都没有陪她吃过几次。
只还给他一次也可以。
他只敢要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