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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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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放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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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照寺在灵照峰峰最顶上,绕过弯弯曲曲盘旋向上的石阶,拨开眼前浅浅淡淡氤氲着的雾气,就能看到一片朦胧中,静静坐落在山峰尖端,树影掩映的寺庙。

    据说这里很灵验,所以即使已经接近中午,来还愿的人依旧不少,听到灵照寺的传闻,特地赶来求佛的人尤其多。

    直到午后,嘈杂和喧闹才渐渐离去,只剩下山间灼热的风,缓缓地吹拂着这座古寺,让和树影融为一体的寺庙回到平静之中。

    弟子交代了下细节。

    住持缓缓颔首:“有劳陆先生了。”

    陆知寒开口,声音有些哑:“举手之劳。”

    话刚说完,就咳嗽起来,清瘦的身形像是后山无叶的青竹,在弧形的光影中碎落成一片片斑驳的竹节:没有剖开,中间却已经空了。

    住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缓缓开口:“之前来的两位施主说,您可能有问题要问我。”

    他看向陆知寒。

    在山寺度过了大部分时光,也是近来几年才频繁见到游客的住持眉眼和语气都带着不被世俗沾染的平和,光是看着就让人下意识地安宁平静下来。

    “我没有问题要问,”晃动的日影在门口边缘徘徊,却落不进来,嗓音微哑的人眸光却像是没有半点因这目光变化一样,放下茶杯,话语平缓,仍然清醒:“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他从来都知道。

    住持叹一声,不再开口。

    微风徐徐掠过寺庙的屋顶,光落在砖瓦的缝隙,落在团簇,织锦的桂花上,闪烁着迷人的光影,这光影第五次掠过窗棂的时候,叶执进来告诉陆知寒车已经备好了。

    亲自处理这次灵照寺捐赠和接收部分孩童事务的人起身告辞。

    手边握着的青瓷杯因为那抹冷白色的离开,而黯淡下来。

    走之前,陆知寒道:“多谢您招待。”

    台阶之上目送他们离开的住持合掌:“施主。”

    “世间传闻,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得失只在人心之中——”

    陆知寒视线落在那棵挂满红色绸带的桂树上,红色丝绦飞舞之间,他好像看见她在那伸手把愿望挂上去。

    侧身的人一顿,这是他来灵照寺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她。

    “——今年的桂花开得甚为茂密,”注意到他目光的住持低叹一声,“施主如果有时间,就多去看看吧。”

    陆知寒收回视线:“多谢。”

    他并不喜欢赏花,只是她喜欢。

    来灵照寺许愿的时候她很高兴,说来还愿的时候一定要带一些这里的桂花回去做纪念。

    住持看着石阶在盘旋中,与云海重叠着一路向下,沉默良久,等叶执和陆知寒离开之后,才摇摇头:“以后厢房里不必再燃香了。”

    到车上的时候叶执看向后座上的人,一顿,还是打开了电台,选了一首比较舒缓的轻音乐。

    陆知寒眉眼疲倦,单手落在眉间,另一只手还在翻阅这次项目的文件。

    光是看都看得出来,他这几天根本没怎么休息,或者说,完全没休息。

    至于原因,叶执沉默片刻,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在十字路口改道上了高速。

    在凛冽的冷风之间,陆知寒看到车窗外道路下方的小块平原上突地跃出一抹亮色,自制的风筝迎风飘扬。

    他转头看去,堆垛的干草间那几抹亮色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

    但下一秒,这画面就被倏地向后扯去,然后再也看不到了。

    叶执注意到先生在看窗外,刚想减速,就听到后座上的人哑声发问:“今年的风筝节是不是过了?”

    “是,”叶执看了一眼后座,谨慎发问,“先生,怎么了吗?”

    陆知寒半晌没说话,等黑色车辆离开高速,才哑声低语道:“那就只能等明年了。”

    陆知寒视线回到文件上,脑海中却在分神想。

    不知道明年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他很快又想起来,她只是他的幻觉。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在他心里的模样都不会变,又握着笔,继续处理起工作来。

    下环岛的时候遇到了堵塞。

    换了一条路之后发现前面仍然堵着,叶执打电话问了才知道前面好像道路管制,暂时无法通行。

    不过他们这趟行程并不算紧迫,还可以在路上等一等,期间叶执询问陆知寒是否要就近留宿,翻看文件的人道:“再等等。”

    接近傍晚的时候通了车,堵了很久的车都开得很快,只有黑色车辆,在疾驰的车流里仍然保持着不快不慢的平稳车速,开到天黑。

    灯光闪烁。

    陆知寒合起文件夹,在过隧道的时候,看见了她。

    她坐在他身边,想碰他手里的文件夹,但是碰不到,只能丧气地盯着文件夹的蓝色外壳看。

    陆知寒低眸,声音很哑:“醒了?”

    听到声音的叶执一顿。

    盛柠果然回答:“嗯,但还是好困。”

    陆知寒道:“马上就到家了。”

    她果然往窗外看,看到那些建筑像是胶片一样翻过,转头:“我刚刚在路上看到风筝了诶。”

    叶执把电台关了,看着前方的道路。

    后方的对话却传进他耳内,准确地来说,不是对话。

    “叶执说今年的风筝节已经过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

    “大概是只有这一天,知道的人最多,所以那天才有那么多风筝。”

    盛柠更丧气了:“可是我想看风筝。”

    陆知寒视线恍惚了一下:出隧道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融化的天光里,他听到自己未说完的话:“等到明年就好了。”

    空气里没有人回答,叶执默默地打开了电台,舒缓的轻音乐将车内微微暗沉的天光扫空。

    陆知寒慢慢地垂下眼睫。

    熟悉的霓虹涌进来,又倏忽一下全部退出,在一片冷清寂静里,陆知寒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等到明年就好了。

    然后再等下一个明年。

    真的会好吗?陆知寒不知道。

    他们没有回sq,而是去接了victor。

    和原主人待在一起的金毛抑郁情况改善了很多,但是孤身一人的陆知寒,还是歪头疑惑地呜咽了一声。

    像是在问盛柠在哪。

    陆知寒蹲下来摸摸它,在它靠近蹭他的时候低头:“victor。”

    原主人,也就是陆知寒的同学站在一旁:“它这几天吃得都比较少,重倒是重了点。”

    陆知寒起身,金毛慢慢地围着他,时不时地仰头叫一声,像是习惯了这种几天才能见他一次的日子。

    陆知寒起身:“看起来像是瘦了。”

    本来还想劝劝他的老同学对上陆知寒的目光,突然想说,和victor比起来,你才真的是瘦了。

    他们才半个月不见,陆知寒竟然比之要清瘦些。

    虽然远远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看上去也很正常,但是他们这些时不时要见到他的人,才知道他这段时间的变化。

    老同学看着他牵着victor,半晌才道:“那我什么时候去接它?”

    这段时间都是他照顾着,陆知寒偶尔来看看,他家里的毛孩子对victor不太友好,但狗总是要有人照看才放心。

    “不用,”陆知寒摸着victor,“近期我都会留在江宁,victor我来照顾就好。”

    老同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好好好,那那些玩具什么的我之后给你送来,还有victor的狗窝。”

    “没关系,家里都有,”陆知寒看向他,“麻烦你了。”

    季裴脱下白大褂的时候,老同学还站在走廊上,看到他,回神:“哦,我刚刚看陆知寒把victor接走了。”

    季裴看了眼陆知寒离开的方向,敛眸沉默一会儿,就听老同学问:“你说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自从victor有一次在外散步,忽然边狂吠边往江边猛冲之后,陆知寒就没有再长期照顾过victor。

    只是偶尔来看看,而且每次时间都很短。

    他有时候看着委屈的金毛,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它解释,陆知寒只是没有办法面对它。

    他只是不能接受有人来告诉他盛柠已经离开了的事实,又一次。

    所以他们都是谁有时间谁就帮忙照看着victor一点,而陆知寒则是比之前更加频繁地出差。

    只是不管是什么时候结束工作,都会在结束工作的当天赶回江宁,回到那栋空荡荡的别墅,然后对她说,我回来了。

    根本没有人在等他。

    但是陆知寒沿袭着这样的习惯,像是在无声地阻挡来自那个雨夜的回忆。

    季裴没有说话,只是洗着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才开口:“今天就回去吗?”

    他转头看向老同学:“喝一杯?”

    victor从车上冲了下去,到门口之后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好几圈,然后又回到了拿钥匙的人身边。

    叶执已经离开了,陆知寒耐心地给它戴上项圈:“没关系,我先去敲门。”

    victor似乎是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别人还要敲门,但还是乖乖地跟在陆知寒身后。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了三声,等了一会儿后,陆知寒才握着钥匙打开了门。

    victor在客厅里一阵乱跑,他慢慢地把门关上。

    客厅里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

    陆知寒把家门口唯一一盏落地灯打开,然后又打开厨房的净水机,家庭设备运转起来的声音,让空寂的别墅瞬间变得拥挤嘈杂,他把晚饭做了,起身去吃药。

    下楼的时候看见她在和victor玩玩具。

    金毛趴在地上扒拉着毛绒线团,她在摸victor,看见他,抬头看过来:“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

    “在寺里住了几天,”陆知寒嗓音低缓,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睡眠,休息,他的心脏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规律,紊乱地搏动,但他已经将近五天没见到她了,陆知寒下意识地伸出手,等触到她的脸颊,才顿住,哑声开口:“盛柠。”

    他敛下眼睫,像是想要一直这样被她注视着,连victor叫了几声都没注意,只是握着她的手,声音沙哑道:“陪陪我。”

    盛柠像是不明白看着他:“我不是一直在陪着你吗?”

    “你生日,sq的年会,前几天在办公室,上个星期你失眠”她还在细数,陆知寒却望着她,像是想要抱她进怀里,最后却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哑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盛柠没回答这句话:“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檀香,”他看着她,声音很沙哑,“你上次说想去还愿,我和住持说了。”

    盛柠:“是吗?住持怎么说的?”

    “他说只要是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陆知寒握着她的手,低低地喊了她一声,“盛柠。”

    “嗯?”

    “没什么。”

    “我只是,”陆知寒慢慢地闭上眼睛,在她几乎没有的呼吸声里一遍遍阻止自己屏息去听,听她是不是真的存在,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有些想你了。”

    盛柠似乎很不满:“你不要总是离开江宁就能看到我了。”

    陆知寒眼睫潮湿地低眸:“嗯。”

    他察觉到她要消失了,在松手之前,看向她哑声:“让我梦见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人落泪:“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你了。”

    没有人回答。

    知道幻觉消失了的陆知寒收回手,对他身上的檀香有点排斥,没怎么靠近的victor咬着他的衣角,伸出腿,试图让他有所回应。

    陆知寒伸手摸摸它的头:“我没事。”

    victor叫了一声,围着他转了几圈,然后又叫了起来,竟然像是不介意他身上不熟悉的气味,粘着他一个劲地亲近。

    陆知寒陪它玩了会儿玩具,然后把带来的香点上。

    香料是桂花制成的,学名叫木樨,燃之可以见死人魂魄。

    那截木樨没有燃完。

    他没有梦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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