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盛柠的大学同学都不知道盛柠出事的事。
直到sq与新世界合作终止的消息,和谣言一起在圈子里这么一传,半个江宁都知道了,坠江案未公开的受害者名单里,有盛柠。
何娴刚结束手头工作回来参加母校的校庆,就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他们在胡说八道。
可是打电话向盛柠的同事和朋友求证,不是打不通就是让她节哀,还想和盛柠一起回燕大看看的学姐捏紧手指,给盛柠拨电话。
拿到了死亡确认的通信商却已经停止运营,身份信息正式注销的号码变成了空号。
几番辗转的人找到欢颜:“难道就不可能是她有事,想出去散散心,不小心把东西落下了吗?”
明明没有找到人,怎么就能确定她出事了?
包厢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真的都查了?”
“境内境外的身份信息和交通记录都查了个遍,还能怎么查?”
坐在正中央的人把酒杯放下,脸色不太好。
他们只是和陆知寒断了联系,又不是真的有仇,刚出事的时候一半人都帮着查过盛柠的踪迹,谁会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何况:“就算是存心消失,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
没人开口,和宋知道victor在季裴的医院里接受治疗,抬眼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季裴:“你那就没什么消息吗?”
没说哪方面的消息,但是坐着的人都知道这话问的是陆知寒。
“你们怎么这么关心他,”季裴抬眸,语气淡淡的,“既然因为几句话就绝交了,盛柠出不出事,应该也和你们没关系才对。”
在座的表情都不太好,和宋没忍住,语气带冲:“是,我们无聊,我特地请你来想让你说这些没用的,好看他笑话行不行?”
季裴抬眼看了眼这群人:“陆知寒知道你们议论盛柠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和宋想骂脏话,但是又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怎么样了,只能问季裴,硬生生忍了下来,握着玻璃杯:“你到底说不说!”
陆叔叔去世的时候,他们还想着送幅挽联,转眼陆知寒就和盛柠结了婚,他们连张请柬都没说到,合着全是他们的错?
“就是,你就当我们无聊了行不行?”
他们又不能直接去问陆知寒是不是真的。
好好一个人总不至于真的说没就没了。
季裴放下酒杯:“无聊也不至于。”
他要是真的觉得他们在这个时候打听陆知寒的消息,没安什么好心,也没必要来这一趟。
victor还没完全恢复好,他并不闲。
不过,说话的人却懒散开口:
“现在去看他笑话,倒是真挺方便的。”
包厢里就是一静。
和宋最看不惯他这样,但又因为就他知道陆知寒和盛柠的事多一点,不能怎么样,而牙痒痒,直视着起身的人。
季裴的接下来话却是让和宋的手指倏地一紧——
“你们知道盛柠怎么出的事吗?”
“她和陆知寒因为新世界和路妍的事吵了架,上了那辆车。”
包厢里突然更静了,之前只是没人说话,现在,仿佛连呼吸声都没了,暗沉的布景下,只有悬浮的尘埃在几乎听不见的音乐声中飞舞。
酒杯里的液体折射出耀眼的光线,玻璃杯表面金光粼粼,布满窗外的江面。
季裴看向他们。
他们到现在还不服气,无非是觉得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陆知寒直接和他们淡了来往,太绝情。
和当时还没回陆家的陆知寒相比,和宋这帮人背景都不算低,心气更高。
因为对陆知寒心服口服,才跟着他,闯出了一点成绩,摆脱了身上二代这个标签。
知道陆知寒是陆家人,对盛柠有所提防也很正常,可是就因为路妍的几句挑拨,在背后对人家出言不逊,做得太过了。
他们没觉得他们错到了哪去。
可是:“盛柠出事之前,陆知寒也只是说了几句话。”
季裴说完就走了,和宋猛地起身:“季裴!”
打开门的人,转身看着昏暗包厢里的人。
那从狭缝里透进来的光没有温度,照得那金光粼粼的酒杯都黯淡下来,像是凝固后的冰川。
季裴没回头:“你们还有道歉的机会。”
和宋握着酒杯半晌,才起身,去拿外套。
有人问他去哪,和宋踹了他一脚,骂了句脏话:“出这么大事了还惦记着当初那点破事儿?还不去看看陆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觉得盛柠出身不好,又受了路妍那些话的蒙蔽,才会对盛柠有偏见。
他们也后悔过。
只是拉不下脸道歉。
想道歉的时候,陆知寒已经创立了sq,成了金融巨头,和他们这些坐吃山空的二代天差地别,他们能干什么?
他们确实没觉得陆知寒和盛柠能长久,但是没想到盛柠会死。
查陆家那些人动向没花多久功夫,和宋出了包厢,拉开车门,看那些消息的时候,没忍住抓着头发,最后狠狠踹了车边一脚:“这都什么事儿!”
陆叔叔去世才多久?sq好不容易才做起来,又停了和新世界的合作,陆家那帮人都是些不中用的,不帮着陆知寒说话,反而帮着外人指责陆知寒?
那些叶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知道拿他母亲逝世的事来说事,深怕刺激不到陆知寒是不是?
和宋抓了下脑袋,坐上车。
燕大的校庆典礼举办得很隆重,到处都是人群。
进门的时候,一群人还有些犹豫:“sq出了那么多事,他会来吗?”
“他老师都发消息给他了他能不来?”
和宋拿着手机看了好几眼地图,最后实在分不清方向把手机扔给助理,烦躁道:“找一下法学院校友聚会的地点在哪。”
陆知寒这几天不知道去哪了,根本没出现,要不是季裴透的消息,他都没想到可以来燕大找。
“会不会去找盛柠的同学了吧?毕竟她最后见过的人就是同学聚会上的老同学。”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和宋在内的几个人注意,和宋最先转头,表情不太好,满脸都写着“提这个干什么”。
但是又在助理指路的时候拐去了外语系校友聚会的地点。
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陆知寒,还有路妍。
叶执拦着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人,路妍却不甘心地咬唇:
“为什么要终止合作?你应该知道这对我们两家公司来说都不是好决策”
只有一个背影的人并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咬牙的人却忽然问:“是因为盛柠吗?”
陆知寒脚步一顿,路妍已经追上去。
“她要是还在,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她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看到陆知寒的表情,下意识后退一步。
叶执拦住她:“叶小姐,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下去,我们就只能通知校方了!”
路妍却看向陆知寒,强压下情绪,隐忍道:“新世界和sq合作能带来的经济效益是其他公司都做不到的。”
“而且sq本季度的项目提案已经完成了,不和新世界合作,sq下个季度的业务成果从哪来?孤儿院的慈善项目怎么办?”
“我知道现在舆论很不利于新世界和sq合作,但等舆论过去,我们就可以把这次的短暂终止,看作是合作过程中必不可少的”
路妍成功地让和宋拳头硬了,刚想冲上前,让她闭嘴,路妍的身影就被人挡住。
拦住路妍的人甩手,直接给了路妍一巴掌。
路妍下意识捂住脸,猛地转头,看到是何娴,眼眶霎时间就红了,只能哽咽着道:“学姐,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该去问问你的好表妹都做了些什么!”何娴气得声音都在抖:“我原以为你只是嫉妒盛柠,没想到你这么恶毒!”
“改辩论赛,散播谣言还不够吗?你凭什么拿她的方案去做慈善,去捐助她待过的孤儿院,你配吗?”
何娴性格好是众所周知的事,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就是对当时就让很多人不喜欢的路妍,一下子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盛柠的大学同学还在劝何娴,被拦住的学姐却是眼角微红:“要不是看见你上了陆知寒的车,她怎么会改变主意要离开,她明明都和孤儿院的孩子们说好会去教他们一段时间的”
陆知寒手指微颤,下意识转头。
叶执想说那天路妍上车之后,他就送单独送路妍回家了,先生并未和她同行,但是想到盛小姐就是在那之后才登上的出租车,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何娴很喜欢盛柠,她和盛柠虽然联系不多,但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后来因为陆知寒的模型被窃,对她多了一层客气,但她也从来没想过疏远盛柠。
谁知道才刚结束欢颜和橡树的文创项目,盛柠就出事了。
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陆知寒却完全没有知觉,只是回忆起那夜,整个人都被瞬间抽离。
空气液化成水,湿漉漉的浪潮扑向她,却淹没他整个人。
她见过他。
在出事之前,她原来见过他。
如果他没有离开,没有和她吵架,如果他当时肯听她说完,哪怕只是一分钟。
身旁熟悉的红砖白墙突然开始在绿影掩映中发亮,而盛柠好像抱着书,跟在他身边,背着今天老师上课讲的外语诗歌。
拂过走廊的青绿枝桠摇晃着日光,洒下簌簌的日影,把他们走过的路点缀的金光熠熠。
她背完,也不问监督他的人她有没有背对,而是转头站在他面前,问他:“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没有猜:“什么?”
光晃过绿叶间的缝隙,和日光相合,她晃了晃手腕:“苏阿姨送我的手镯,好看吗?”
他对家庭没有任何依恋,和母亲,叶家那边更是从未有过除金钱转移以外的关系,所以看到那位阿姨送的礼物,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盛柠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放下手,翡色下纤细的手腕一下子就没了那晃动的灵巧:“是我不该现在就戴上吗?”
“不是,”他收回视线,“你喜欢,戴着就好。”
他的回答显然影响到了她的情绪。
被柳条拂过的走廊仍旧金光熠熠,跟在他身侧的身影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收回视线,没有开口。
落后几步的人却把镯子摘下,收了起来。
摘下镯子的人抬眸想跟上他,可是前面的陆知寒已经消失了。
他就在这场景之外,眼睁睁看着她四顾寻找他的身影,然后连同整条走廊一起,在凄风苦雨中,巨轮的撞击之下径直沉入冰冷的山川底部,连废墟都无从打捞,残骸无声冰冷。
就在这一片漆黑中,陆知寒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那天我本来是和盛柠一道走的,早知道她会遇到车祸,我就让她和我坐一辆车了。”
有的人在懊恼,有的人对路妍怒目而视。
路妍还在捂着脸,掉眼泪:“我只是偶遇他们,我不知道那份方案是盛柠的”
何娴却放下手:“不重要了。”
陆知寒手指苍白。
其他人心脏也是瞬间揪紧。
是啊,不重要了。
他们再怎么懊恼,忏悔,盛柠也不会知道了。
拨开人群走到陆知寒面前的和宋看清这句话落下之后,陆知寒的表情,突然就想起季裴说的那句:“你们还有机会道歉。”
可是陆知寒再也没有了。
同学聚会是聚不成了,校友聚会也是笑话,谁能想到路妍当时那么针对盛柠,现在还恶毒到抢人家策划案。
和宋越听他们议论,心越沉,好不容易找到陆知寒,就看见打开门的人出来了。
一群人堵在走廊上,你推我我推你,和宋想要开口的时候,才发现陆知寒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还是叶执开口,视线有些没聚焦的人才看向他们,深邃的瞳孔仍然无波无澜,看得他们心里都是一个咯噔。
和宋却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陆叔叔的葬礼上,站在黑伞下,几乎和雨幕融为一体的人,他的眼神也是这样。
可是那个时候他的瞳孔里还有盛柠的身影,他身旁还有抬头看了他好几眼的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他说:“陆知寒,我们回家吧。”
那个时候他回陆家没多久,攻击他最多的话是他冷血,在生身父亲的葬礼上也能提前离开。
陆家的人更是不承认这个半道回来的继承人。
可是他硬是在那么多人的怀疑和谩骂中创立了sq,赎回了陆家的祖产,遗产却分文未拿。
现在唯一能让他回家的人,却没了。
陆知寒一个人解决所有的事情,让那帮混混认罪,让他们能够在一群混二代里活出点人样的时候,他真的以为什么事情都不能把陆知寒压垮。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陆知寒,和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想和程恕一样给自己个巴掌。
他明知道陆知寒对盛柠不同,不可能真的仅仅因为一两句长辈嘱托就娶盛柠,为什么非要嘴贱说那些话?
季裴说他们还有机会道歉,但他们也一样,没有机会和盛柠当面说一句对不起了。
看到他们的人并没有开口,只是和他们擦肩而过,那段走廊剩余的距离在陆知寒拉长的身影中已经变成了狭窄的宽度的时候,有人突然忍不住开口:
“说不定,再找找就找到了。”
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不是故意提起那件事,他只是想让陆知寒好受一点。
陆知寒没有回答,只是顿住。
那个瞬间,看到他眼神的和宋甚至觉得,陆知寒已经死了。
陆知寒却是喉咙艰涩地看着那片玉兰花丛。
她走过的走廊在阳光下弯曲曲折通向远方,而她好好地站在玉兰花丛间,戴着那个手镯,对他招手。
斑驳的日光照在她身上,透过虚影,招手的人喊他:“陆知寒?”
知道这是幻觉的陆知寒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漂亮的光在眼里晃动,在幻觉里存在的人却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的诗又背错了?”
陆知寒停在原地,手指收紧。
因为sq正在被施压,陆家帮不上忙,而舆论都在攻击,才过来找陆知寒的人就这么看着陆知寒看着某个方向。
想起那些安眠效果的药物的叶执陡然心悸,出声:“先生?”
陆知寒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靠近他的虚影晃着手腕:“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
陆知寒很想回答,嗯。
可是在这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陆知寒却突然想起,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想更改这个问题答案的人心脏先是骤然缩紧,然后缓慢地绞痛起来。
因为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过她了。
他不知道她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但是这一个星期,对于以后,也只是开始而已。
漫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