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结束和橡树合作项目的盛柠把助孤文创项目的提案交给了主管。
一直在跟进公益项目的进度,对孤儿院发展情况也有所关注的主管合上文件:“想法不错,我和上面反映反映,你也抓紧时间和他们对接一下。”
盛柠的手指微松。
连日积压的疲累在此刻终于缓慢消散的盛柠刚说了声“好”,主管就喊了她一声:“盛柠。”
要出去的人转头。
主管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都会好的。”
回到工位的时候听到同事都在讨论这次外派任务会不会很难,福利如何,诸如此类。
盛柠把文件放下,实习生走过来,把奶茶放在她桌面上:“组长,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
另一组的组长抬头,嗔道:“也就你心眼好,转组了还送杯奶茶。”
其他人笑着打岔,只有盛柠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坐了下来,把奶茶放到一边。
去茶水间的时候听到装饰绿植后晃动的人影发牢骚:“不喝就不喝,以为我稀罕给她呢。”
“她真和组长说是你说她坏话啦?”
“当然了,我亲耳听到的,要不是分她组里,实习报告也要她批,我才懒得和她虚以为蛇,不过现在好了,换了组了就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三分钟前还端着奶茶感谢她照顾的实习生吐槽声不小,盛柠一边听一边分神想,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知道这里能听到她们说闲话,所以都不来茶水间了。
刚垂眸喝了口咖啡,转身想走,就听到实习生道:“还天天最晚走,不就是想让老板看到吗?”
“诶你说,外派那活不会真落在她手里吧?”
“最好是真落在她手里,不然她天天踩着那个时间点离开公司,真被那些人盯上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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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犯还有同伙的新闻再次传播开来,夜晚的公司只剩下盛柠一个人。
她已经找好了酒店,但行李还没收拾完,下楼的时候打车回了趟小区。
到门口的时候保安还在看电视新闻,听到她抬叩玻璃的声音,起身把电视声音调低了,才打开窗户:“盛小姐?您这么晚才回来呢?不是说你们那边又查出什么坏事来了。”
身后人附和道:“就是说,你一个人回家得注意着点。”
盛柠还没看新闻:“是吗?”她声音有点哑:“我都没注意。”
“刚刚电视还在说呢,现在真是不太平。”
盛柠闻言看了眼电视屏幕,上面却不是社会新闻,而是发布会的画面。
sq的标志锐利得像是天际线都压不住其屋檐,展翅欲飞的雄鹰。
盛柠就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sq名声如此显赫,燕大大概也会邀请他回校参加典礼吧。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
但对她来说,在这个时候回到母校,回到对她来说还算值得回忆的大学时期,的确是有点为难她。
保安已经登记好打开了门,让她注意安全,盛柠回神:“谢谢我会注意的。”
夜色如水。
被放行的盛柠一个人走在掩映的绿树阴影下,想起看到听到的新闻,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
她不怕黑,只害怕彻底的寂静。
住宿舍的时候,就总要听到点什么动静,才能安安稳稳地睡去,搬到这里来之后,睡眠质量好转了一点。
直到陆知寒开始出差,她又开始失眠,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直等到月亮西沉,繁星看不到影子,才能勉强昏昏沉沉地入睡。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清醒到了什么时候,醒来的时候常常头疼欲裂。
到了恩师忌日前后尤其难熬,不是睡不着,而是总是梦见在孤儿院的日子,梦见高中的恩师。
醒了之后,跳动不规律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失稳而停止起伏。
直到一天夜里他上楼的声音突然就敲碎了整个寒夜的寂静,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怕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连忙假装抬头道:“这个灯太暗了,我们换一个好不好?”
陆知寒没有发表意见:“你决定就好。”
后来果真有师傅上门更换了卧室的灯。
盛柠以为是他记住了她的话,满心欢喜,一整个天都在期待灯打开后满室明亮的氛围。
直到捡到保修单,她才知道这是定期维修的人上门检查并更换了灯具。
那种期待了很久,最后发现那盏她以为明亮了很多的灯其实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的心情,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忘怀。
她甚至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转身去忙自己的事,假装不在意。
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期待过那盏灯因为她变得不同一样过。
这次也一样。
本来该是一样的。
她早就知道陆知寒是什么样的人,早就知道他不会问。
可她还是妄想了。
妄想会因为那些新闻,流言关心一个对他来说,还没有那么无关紧要的人。
关心她会不会因为晚上要一个人回家而害怕,会不会因为和其他同事处不好关系,就被恶意地和刑事案件联系起来。
脚后跟疼得厉害的人停住,本来想揉脚,结果刚弯腰,腿也开始酸痛。
累得不行的人闭眼,最后还是蹲了下来。
橘黄的光笼罩在她身上。
盛柠就这样睁开眼睛,看着包围过来的黑暗下。
无数墨点缀在一起,连成一片夜的海。
最开始认识陆知寒的时候,她从未期待过能和他有什么联系。
她和那些在论坛上了解他的人一样,不过是茫茫人海里的普通人,穷尽一生也不会有摘到月亮的一天。
可是陆知寒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她还是心动了。
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反复喑哑地回答:“我愿意。”
我愿意。
她没有真的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和他说话,和他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里,看他翻书的时候,都会常常想这会不会是她的一场梦。
可是陆知寒让这段美梦成了真,也让她的妄想成为了现实。
她本以为,她赢了的。
冷风卷着寒夜前近。
盛柠就这样在路灯的光圈里,在墨绿色的静默里垂下眼睫,慢慢地想,可惜她还是输了。
盛柠起身。
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她不该期待的。
她也,从未期待过。
路上,知道她想租的房子租不成的郑晓晨,特地打了电话给她:“柠柠,我帮你问过了,我朋友在江北有一套房子,我问过了,你要是想租,可以带家具便宜点租给你。”
盛柠把钥匙拔下来,在漆黑中关上门:“晓晨,谢谢你。”
那句“不过我暂时不想租了”还没说出口,那边就不乐意道:“和我这么见外干嘛?”
“我跟你说,搬出去才是对的,这种人,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郑晓晨这么一通说完,才深呼吸:“柠柠,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必须和你道歉,认错,不然你就不回去!”
盛柠没有和郑晓晨说他们吵了什么,也没提到陆知寒让她搬出去这样的话,但是郑晓晨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这次他们吵得有多严重。
盛柠却没有多说。
她想搬出去。不是因为吵架。
她只是,累了。
她不想再留在这栋房子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自作多情。
“晓晨。”
这么想着的人声音微低:“我想”
她闭上眼睛:“我想暂时静一静。”
工作,新世界,还有孤儿院的事都让她疲于应付,给孤儿院的文创项目新方案已经提上日程,外派那边主管也已经明示过她有转机的可能性很小,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就算有,她也不想再挣扎了。
该结束了
“你是想辞职吗?”郑晓晨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疲惫,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没关系,你想辞都可以辞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之前给你的那道题,你还记得吗?我说过那上面有惊喜。”
盛柠一顿。
郑晓晨在电话里告诉了她怎么代入函数值:“两个边界条件的值,刚好就是我们这个集训基地的经度和纬度。”
盛柠握着笔,看向白纸上写下的数字。
“厉不厉害?这是我们那帮孩子参加的竞赛的初赛题,我本来还想着你没来,肯定不知道这个正确答案的意义,想让你猜一猜呢。”
盛柠握着手机,不自觉莞尔:“是挺有趣的。”
“这次航班推迟了没回江宁是很可惜,”隔着屏幕盛柠都能感觉到,正在试图安慰她的郑晓晨是在想什么,“可是,我不是还在这嘛,你要是想散散心,放放假啥的,可以来我们这集训基地啊!我们这里没有竞赛的时候是对外开放的,而且风景很好,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这开研讨会呢。”
郑晓晨越说越觉得可行:“反正我们集训也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你就过来度假,就当陪我了,怎么样?”
听上去的确很惬意,盛柠刚想开口,脑海中想起辛院长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又垂下眼睫,半晌才微微弯唇:“好,那等我有时间了,我陪你去看看。”
郑晓晨却当她答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然后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惹得盛柠微微摇头。
等座钟再次敲响的时候,盛柠才把文件整理好,退出酒店续订的界面,起身去把书房的窗户关了。
当初为了采光好,所有原定为窗户的部位都开了窗,所以室内一年四季都流淌着不同大小的风,席卷着这里面的空气。
但是昨天晚上下了雨,风还凉得很,如果不关窗,她的感冒可能会加重。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不能再恶化了。
没有开灯的人伸手合上窗户,将如霜的月光隔绝在透明的玻璃,和层叠的乌云后,没想到却在转头的瞬间看到了垃圾桶里白纸锋利的一角。
想把窗帘拉上的手指还没松开,门口灌进来的风就把碎纸片从垃圾桶里刮出来,在墨一般厚重冷沉的夜色里不断旋转飘摇,然后落在了窗帘底下。
盛柠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说话,直到碎屑落下来,才抬头。
她们被推搡着上台的时候,摄像机前落下的也是这种细碎的,显眼的,环境再黑也亮得不可思议的碎纸屑。
虽然彩色和白色大有不同,但是落在眼睛里却仍然如同锋利的刀片,轻而易举就能将一个孩子的眼球割破。
院长伸手让他们都闭上眼睛躲在她身后,她在热闹的簇拥声和鼓掌声里颤着眼睫想,要是孤儿院的大家都没有生病就好了。
院长说他们是因为生病了才需要表演,运动,康复。
可是如果康复需要这样忍着眼泪看着那些碎纸片一片片落下来,她宁愿不要。
可她不是生病的那一个,她只是希望同伴康复,但最终还是看着她离开的孩子中的一员。
院长总说她是那么多孩子中唯一一个没有什么大毛病却被遗弃的,虽然不幸,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再幸运也不过是这些碎纸。
盛柠捡起了一片。
被碎纸机绞成碎片的纸张小得如同细沙。
她看了一会儿,松手,室内无风,那碎纸却仍然散落着滚进了黑暗的角落。
盛柠看着那些碎纸片,墨色在黑夜中翻滚,白纸被碾碎成冰屑,悄然融化在这无声寂静里。
再怎么挣扎着变成铅字,也不可能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关上门的时候,她保安室电视里看到的sq和新世界合作新闻的新闻,又开始在盛柠脑海里面回响。
看向书房的人手指微顿,松开门把手。
她找的那些资料他还是没看。
恐怕也不会再看了。
主管找她谈外派的事。
上面的意思是她可以再申请一次,但是出任期不止一年。
主管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再申请。
盛柠刚把药片咽下去,就看到手机里弹出来的新消息,是韩倪。
她带victor出去玩,在餐厅被人截住了。
盛柠到的时候程恕还在捂着手机打电话,看到她,瞬间明白什么:“所以是你把victor的位置告诉她”
韩倪护着金毛,还没好全的金毛兴高采烈地围着盛柠转圈,站起来要和她玩,看得韩倪都不想和程恕吵了:“victor。”
盛柠蹲下来摸摸金毛,被它蹭了蹭脸,眼睫很快就一片潮湿,声音也哑了:“victor。”
他们收养victor的时候,victor还是一只有些淘气,喜欢撒腿跑的小狗,现在它的眼睛都有些浑浊,也对方向不敏锐了。
上次她和韩倪去医院看它的时候,它一个劲地往她怀里扑,盛柠差点都没忍住眼泪。
她都没怎么好好地看过它,都不知道它已经这么大了。
victor很兴奋地往盛柠身边蹭,韩倪松开了绳子蹲下来,羡慕地看着,半晌才小声:“要不你还是自己照顾victor吧。”
韩倪看着兴奋的victor:“它要是知道你不能再来看它了,也会难过的。”
盛柠眼睫颤动一瞬,没说话,程恕却突然道:“你来了?”
“你在哪呢?”
盛柠抬头,程恕已经转身,然后放下电话,看向门口。
盛柠眼睫一颤,起身转身看去。
被簇拥着的人眉眼仍然疏远冷淡得像是九天皎洁的寒月,这么扫了一眼,就像是没看到她们一样,视线径直落在程恕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程恕硬着头皮:“我来吃个饭,然后在这看到了victor,就,就想着把victor带回去。”
“狗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带回去!”韩倪不喜欢程恕,因为他隐瞒victor的下落,还不让她们看victor:“明明就是你在闹!”
程恕转头刚想说话,想起陆知寒在,又转头求助。
他知道陆知寒和盛柠现在在吵架,但是狗是他们的。
他也不好插手。
何况他根本看不出来陆知寒在想什么只能把决定权交给陆知寒了:“这姑娘想收养victor,还直接把victor从诊所里带出来了,我要是不拦着”
盛柠对上陆知寒的视线。
仍旧是白衣黑裤的人大概是刚刚处理完工作,眉眼冷淡矜贵,即使不像周围等人那样西装革履,在一众人中仍然显得格外出挑。
落过来的视线更像是寒峰冰雪向下盘旋。
“我和你说过的,”她哑声开口,victor蹭着她,有些想靠近陆知寒,但不敢,最后还是依偎在她身边,“韩倪想收养victor,收养手续已经在办了。”
陆知寒眼神不变,深邃静默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他才转头。
盛柠脑海中闪过他摸着victor说“没什么,只是想带它回家”时的场景,日光浅淡温柔,却不及他眉眼半分,耳边却响起他低沉而冷漠的嗓音:
“让她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