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盛柠只能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忘记了。”
这当然是谎言,不然盛柠也不会在郑晓晨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就猜到她要提到的,是这次负责蔚蓝项目的负责人路妍。
sq在业内的地位超然,新世界虽然负面新闻缠身,在国外也依然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这次双方选择合作,会受到外界关注并不奇怪,要从网上得到消息也并不难。
真正让盛柠短暂走神,手指微顿的,是挂断电话后,突然想起路妍离开前对她说的那句:“盛柠,你会输得很惨的。”
她的确输了那场辩论赛,也没能证明新世界的确存在虚假宣传和诈捐的行为。
可是她从没觉得自己真的输了。
直到午后轻薄的日光中有透明的云缓缓消散,天光晴朗一如既往,盛柠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暖光的温度。
在茶水间里接水的人,看向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内环刻着的姓名首字母仍然能感觉到,但印记已然模糊。
盛柠才在这个时候想道:
她大概真的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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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想要收养victor的同学打电话给她,说回来了,问她能不能去看看victor。
victor是陆知寒朋友的狗。
那时候陆知寒的朋友和他们组的组员正在准备省内的建模比赛。
初赛本来很顺利,但是到了复赛的时候,他们组出了点变故,需要重新建模,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
陆知寒的朋友更是焦躁得根本睡不着觉,更别提分出心思照顾victo了。
相熟的人里面,只有陆知寒因为不感兴趣没有参加建模比赛,朋友只能拜托他照看一段时间。
盛柠知道陆知寒没有拒绝的时候还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看得正在看书的人都缓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怎么了吗?”
他抬眸看向她,如同高山旷野上闪烁寒星的深邃瞳孔注视着她,眼神很平静:“你一直在看我。”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事,都不会迂回,只会平铺直叙。
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曾怀疑。
“你为什么会答应?”她记得陆知寒说过他对各种动物都没有偏爱,而且就算不用参加比赛,他也很忙,怎么会有时间帮朋友照顾这么一只大金毛?
她问话的时候,毛发顺滑,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毛还趴在地上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背盛。
柠的注意力被瞬间转移,直到听到陆知寒的回答,才回过神来:
“因为你喜欢。”
因为你喜欢,这句话盛柠听到过很多次,她和陆知寒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料到陆知寒这样的人,也会直白地表达他的情绪。
喜欢这种,在她口中重若千钧的词句,在他那里,只需要低眉敛眸,语气舒缓,就可以淡淡地说出来,无比坦然。
弄得她每次都很怀疑,“因为你喜欢”其实只不过是一句将真正答案遮掩过去的敷衍。
但她从未让那层怀疑,真的如同隔座上洒落的金粉一样,落在她的心房上。
就好像她从不觉得因为你这三个字是信口虚言一样。
后来建模比赛结束,陆知寒的朋友心力交瘁,加上别的事心理压力太大,最后无奈休学,拜托陆知寒帮victor找一个去处。
那时候他们还没到毕业的时候,盛柠想收养victor,但是不敢提,最后还是陆知寒牵起victor,对抓着头发的朋友道:“我们养。”
盛柠问他理由的时候,他没有说那句“因为你喜欢”,只是摸了摸victor,在它温顺地呜咽着倚靠他,缓步转圈的时候看向她:“没有为什么。”
他看向盘旋着的victor,语气难得和缓:“只是想带它回家罢了。”
盛柠一直以为他带victor回家,是因为喜欢victor,就算他不喜欢猫狗,victor也不怎么亲近他,但他们也照顾了victor那么久,陆知寒会想带victor回家是迟早的事。
可是她忘了,victor从一开始就不是陆知寒主动收养的,是他的朋友和她送到他面前的。
他当然可以接受,可如果要接受了又想拒绝,谁也无法指摘他。
盛柠看向走进咖啡厅的人,压着检查报告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松开。
他没有错。
只是不喜欢罢了。
知道盛柠想来看victor的程恕对无菌室内的人打了个手势,然后走到一边:“victor在哪?”
他看了眼无菌室,试探着回答:“我不知道,要不你再问问?”
盛柠其实也不常和陆知寒的朋友联系。
她知道他们都不喜欢他,如果不是叶执把victor带走之后,好心提醒过她可以联系程恕,她现在都不知道victor到底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想到这里的人微微吸气,又感觉到胃在痉挛着疼,明明已经吃过药了,但是身体却好像反抗的更加激烈了。
“我有一个朋友想收养victor,”盛柠听不出自己语气里的情绪,只是隐约感觉胃更疼了,“她只会在江宁市停留三天,麻烦你转告陆知寒,请他早做决定吧。”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疏远,简直比陌生人还陌生。
程恕都怀疑是不是他那天乱说话导致他们关系出问题了,下意识一拍脑门,还想解释什么,盛柠已经低声说了“谢谢”,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程恕看向走出来的主治医生。
“情况还不错,你不是要出差吗?怎么还在这?”
程恕直抓头发:“陆知寒和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没说什么,”负责victor的朋友想了想,“他好像根本没来吧?狗都是助理送过来的。”
程恕似乎还有事情要忙,没和他说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负责打麻醉的护士说仪器准备好了,看着医生戴手套的时候忍不住问:“狗主人还没有来吗?”
他们医院这只金毛都抑郁好多天了,前几天还能打起精神站起来扒拉门,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了,只能趴在台子上呜咽,看着都可怜。
朋友看向手术室内的victor,叹:“大概是不想要了吧。”
护士没忍住,小声埋怨:“既然不想要就不要养,治好了又不来接,算怎么回事。”
朋友没说话。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
他在圈子里的朋友不少,养宠物的更多。
这些人丢弃宠物,并不是因为没有能力支付高昂的医药费,而是鬼门关走回来的宠物不再是他们完美的陪伴者了。
在这方面,偏爱血统的主人往往更冷漠。
只是这只金毛不是纯种,年纪也有些大了,陆知寒这种性格的人会养宠物本来就很奇怪,现在治好了又不管,确实让朋友猜不透陆知寒在想什么。
但的确就像护士所说,如果不想养一开始就不要养,养了一半又丢了,会给宠物造成巨大的心理创伤,甚至因此病情恶化。
重伤痊愈后的宠物本来就需要主人陪伴,何况它才脱离危险不久,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朋友看着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雪球一般的金毛,温柔了语气,让它翻身。
金毛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听话侧躺下来,看着的,还是门口的方向。
朋友敛眸。
结束检查的时候摘了手套:“麻烦帮我把手机拿过来一下。”
盛柠回到了家。
她没坐车,在街上走了大概半小时,才在路灯的指引下到了门口,被门卫认出来之后,合上铁门走进了院子。
没有声响的庭院静悄悄的,所有的装饰景观都在夜里成了沉默的雕像,脚下的小夜灯毫无反应。
盛柠扶住门框,脚后跟隐隐刺痛。
她鲜少这么晚回家,一是因为之前的刑事案件闹得很大,逃犯没抓到的时候,公司提倡日间到家,二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走夜路。
黑色沉淀下来的时候,总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缩小成了眼前一片微亮的区域。
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孤独又荒凉。
眼前的庭院比街道要冷清许多,她直到拔出钥匙,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推开门,才慢半拍地看向打开的灯。
家里有人。
大门有密码锁,不用钥匙也能打开,但是她喜欢听钥匙咔哒打开的清脆声,还是合着的门被缓慢推开,然后有光泄露出来的感觉。
但是日夜接踵,迎接她的只有寂静和冷清。
盛柠几乎都要忘了,从前每次她听到车声,都要跑到阳台上看是不是陆知寒。
如果不是的话就趴在阳台上等。
是的话就致力于在他按出密码或者是拿出钥匙打开门之前,在他面前把门打开。
哪怕陆知寒从来不敲门,也不会提前告诉她,他回来了。
好像这个家里从来不存在第二个人一样。
盛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
但是在孤儿院长大,只有同为孤儿的同伴,没有亲人的盛柠没有体会过有家人等着的温馨,她很向往。
很向往很向往,所以总是和他强调。
那次陆知寒短暂出差之后,第一次伸手敲了敲门。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打开门向他确认了好几遍,看到陆知寒开始敛眸处理文件,才作罢。
她总是怕他觉得自己烦,但又真的很喜欢有一个家的感觉,所以拼命克制,却又在细枝末节泄露端倪。
她在这个家里把她对于爱,对于陪伴的所有渴望都消耗光了,也没有见到夜灯的光真正因为另一个人的归家亮过。
却在这个一个人慢慢走回家的晚上,看到了门缝里漏出来的光亮。
盛柠还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其实也不过是走进满室的灯火里,然后合上门,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下。
就在那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陆知寒不愿意敲门,不愿意回来的原因。
她看着有光照着,但仍然满室冷落的屋内。
充斥着不感兴趣却又不得不应付事物的居所,对陆知寒来说,大抵更像是负担,而非温暖。
她以为陆知寒想要的,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渴望的灯火可亲。
可他不缺这份灯火可亲。
他的世界原本就是亮的,不会因为她来了就满树花火。
真正缺少又贪心,渴望又失望的是她。
这个家不属于她,也从不需要她跑着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