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一排黑色越野扬长而去，后勤组提前出发了。
医务室中，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宋良仁睁开朦胧的双眼。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即使醒来，眼前还有些模糊，屋内灯光昏黄，让人觉得恍如隔世，手边有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庞……
“小白……”他哑声道。
抬起手，按上那毛茸茸的头顶。
只这一声，姚白白眼圈就红了，“对不起。”她说。
宋良仁浑浑噩噩地，不知她为何道歉，也没发觉此时有哪里不对，以为还在梦中，只是看她模样，急需安慰，于是便也不再管了，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永远包容她的一切，“没关系。是你的话，怎样都没关系……”
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又睡过去了。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门外，尤纪之靠在墙上，脚下存了一地烟头。他长长吐出口烟，暗淡的光线下，没什么表情。
又过了一会，姚白白走了出来，看不出来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尤纪之看她一眼，捻灭烟头。
姚白白绕过他，向外走去。
“他会全部忘掉的哦。”尤纪之突然说了一句。
姚白白头也不回，长发在风中飘舞。
“那就再好不过了。”
行动装备基本收拾完毕，行动组的人散落各处，各自找地方歇着，他们现在能眯一会是一会。
尤纪之正找地方坐下准备也休息一会，小赵凑了过来。
他指了指右上，小声问道：“尤哥，真要她去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围墙上，姚白白正躺在顶上，枕着手臂睡觉，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面印着个纹身，像是一枚金色手环，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小赵就是当时追击九尾狐的两人中的一个。
当时他们奉命轮流驻守在植物人的身边，守株待兔，第七天是他和搭档的班，他进入行动组刚满一年，遇见的都是些普通的鬼怪，结果这一次，直接和百年大妖面对面，出师不利，和高架桥一块□□翻了。
一想到这女人一尾巴扫断高架，就不太敢直视。
为什么他认识的女人都这么恐怖？
尤纪之发现他的内心想法，嗤笑，“出息。”
小赵脸微微一红。
“别担心了，”尤纪之往那边瞅了一眼，收回目光，“缚魂锁加身，她只能听令行事。而且，她去了没准能帮上忙。”
缚魂锁就是她手上那“纹身”，一进了超管局就戴上了。
缚魂锁，缚其魂，锁其身。
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被缚魂锁所缚，令行禁止，任你有滔天神力，也无法施展。
“你啊……”尤纪之抻了个懒腰，拍拍他的肩，“有这时间，睡会觉去吧，一会就要出发了。”
“哦……”
尤纪之躺下，见他还不走，“？还有什么事。”
小赵凑近了，小声问：“尤哥，刚顾队说的，青龙禁地的事，真的是那样的吗？”
尤纪之乜斜着看他：“怎么，怕了。怕就回去，还来得及。”
小赵打直身子，“不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尤纪之笑了，撸了小赵脑袋一把。
“用不着你杀，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淡下来，“到时候记着跑快点就行了。”
平静的夜晚很快就过去了。
天色蒙蒙亮，吴桐缓缓醒过来。
本以为睡在地上不会那么舒服，谁承想一睁眼，天光已经大亮了，睡得比在床上睡的都香。
他暗暗赞叹一番自己好养活，微微一动。
“……”
身上披着的衣服，经由他体温一蒸，衣服上原本淡淡的味道蒸发出来，不用低头，就能闻到，是属于封决的味道。
而衣服的主人却没在洞里。
见封决不在，吴桐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会被撇下，反正他肯定还会回来找他，抱着衣服坐了起来，眼光随意一扫，却顿住了。
昨天晚上天暗，人也累了，洞里面漆黑一片，没有过多的注意，现在天一亮，洞穴被阳光照得亮堂起来，吴桐才发现，洞内深处的墙壁上，是一整墙的壁画，布满了山洞。历时已久，饱经风霜，落满尘土，但色彩不退，绚烂纷呈。上面所绘依旧栩栩如生。吴桐大致扫了几眼，发现讲的好像还是一个连续的神话故事。
反正干等着也是等，他就像是来观光旅游似的，起身一幅幅看过去。
大致说的是这么一回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天地之分，只有一片混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二十四位先天神明应势而生，盘古劈开天地，女娲补天，余神助力。就此，世间万物生。在这之后，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人类出现了。
和神不同。人类灵魂有灵气和混沌杂糅而成，会受到混沌的影响，于是，在其影响下，人间战争、疾病、灾祸不断。众神为了让人类存货发展下去，只得耗费神力抵消混沌。其中有四位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身镇混沌，落于大地四方，形成四方禁地。这才给了人类喘息的时机，开始繁衍发展。
然而治标不治本，世间灵气与混沌此消彼长，相互平衡，相互调和，无根除之日。
除此以外，混沌能够吸收人类负面情绪，人类愈多，产生的情绪愈多，积年之下，混沌卷土重来。这一次，经受不住灾祸的人类拜于一棵百年神树之下，祈求上苍，求净火降世，涤荡四方，彻底消灭混沌。
就这样，人们祭祀跪拜了九九八十一天，在他们以为上苍不会有回应的时候，终于，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劈在树上，烈火熊熊燃烧——神火降世了。旋即化作铺天盖地的烈焰，顷刻间，席卷了世间。混沌尽消。
壁画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
吴桐只有最后一幅没看懂。这幅画出现的很突兀，紧接在净火消去混沌后面。画中只剩一位神明，手里提了一盏灯，里面微弱的火光，和净火的颜色一样。只是想画一个单独的画像吗？但明显故事是连续的。想不通，吴桐也没有纠结。
故事讲起来远不如画面来的冲击力强，那简直算的上是视觉盛宴。画里的那些神兽像是要冲出墙壁一样。一众神仙生动细腻。让人怀疑画画的人是不是亲眼见过。还有最后的火焰，颜色即使略有黯淡，却依旧能猜出刚画出来的那一刻，是多么的气势磅礴。读完故事，吴桐开始欣赏画面，伸出手，想要掸掉上面的灰尘，一抬手，忽然觉得指尖有点酥酥麻麻的。
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一点朱红，跟颗小痣一样。吴桐记得昨天还没有呢，用拇指擦了擦，指尖随着他的按压发白。没破皮，也没擦掉，按着也不疼。他便没有再管。
这时，外面一声轻响。
吴桐转过头。
封决回来了。走到他面前，把手递给他。
宽大的掌心中是几颗野果，湿漉漉的，已经洗过了。
吴桐接过，嘴上也不闲着，“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咬一口果子，清香酸甜，稍稍有点涩，但是吃起来更加清爽，最关键的是，水分很足。虽然赶不上直接喝水，但多少解了点渴，整个人舒坦了很多。看着面前的壁画，想到封决看不清，估计没发现，就把内容给他讲了一遍。
封决听得很认真，吴桐讲到净火降世的时候，他眉尖微微一动。向前两步，抬手触上壁画。
一直以来，封决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没有视物有亏的迟缓。
只有现在，才让吴桐相信，他似乎真的看不清楚。
吴桐发现，这应该是他的一种习惯。
因为并非完全看不见，所以会借助其他的感官，帮助自己辨认，并且记住。这样哪怕只有模糊的轮廓和颜色，也能很快认出来是什么。他应该就是依靠长久以来的训练，才会变得和常人一样，甚至动作比能看见的人都利落的多，如果只是稍稍接触，别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眼睛的问题。就像吴桐前几次见他，完全没发现他眼睛看不清东西。
这得经历多久的训练呢。
吴桐不由得想到。
他吃完水果早饭，准备出发，才想起来问一个关键的问题。
“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封决手移到壁画上面的一个位置。
吴桐看过去，那个地方，画着一条巨龙。
吴桐：“？”
我不是在问咱们在哪，你指壁画干嘛？？？
随后，便听封决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在这里。青龙禁地。”
吴桐：“……”
吴桐：“……啊？？？”
青龙禁地在官方的说法是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保护区，坐落于东部山区。因为过于偏僻，交通不便，周边只有一些零散的小村落在，这些村落人虽然不多，但要完全清场，也需要一些时间。等到支援科安置好所有的村民，天已经大亮了。
崔眠顶着一双严重缺觉的熊猫眼，过来报告：“秋姐，附近的村民已经全部撤离了。”
话音刚落，巨大的噪声由远及近。
直升飞机带起了风，从他们头顶略过，一头扎进深山之中。
项秋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望着直升机离开的方向，嘴巴动了动。
噪声太大，崔眠伸着脖子才听见。
那声音里有着无限的忧愁。
“都是钱啊……”
崔眠：“……”
直升机略过这片几千年来，鲜少有人踏足的地域上空。
广阔的深山中，植被茂密，郁郁葱葱。
吴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封决后面。这里一看就没有人活动的痕迹，植物都在肆意生长，枝丫纷乱交错，树根藤蔓满地乱窜，腐败的落叶混合着泥土积了厚厚一层。封决在他前面开道，一路走一路砍出一条通道。
在这种地上走路相当的累，还要避着旁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吴桐四处看看，入眼的全都是树木花草，没有别的，走到哪都是一样的东西，刚开始还觉得新鲜，看久了就腻了。然而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就在嘴边，可他就是想不起来。
没走多久，吴桐就走出了汗，开始喘，渐渐有点跟不上封决的速度。他体力虽然不错，但很显然，和封决是没法比的。他看着封决的背影，手起刀落，砍下挡路的粗枝细藤，动作非常凌厉，耳下的金色吊坠因为他的动作摇摇晃晃，身材挺拔，肤色白皙，充斥着厚积薄发的力量感，在一片令人厌倦的绿色中相当养眼。结果光顾着看人，脚底下一个没留意，脚尖磕到鼓出来的树根上，整个人往前一栽！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一个狗吃屎的时候，手臂一紧，腰部被人往上一托，封决跟长了后眼似的，一把将他给扶住了。
景色颠倒间，脑海中有某个片段闪过，但是转瞬即逝，什么也没抓住。
吴桐眨眨眼，就见封决俯首淡淡交代他：“小心一点。”
随即松开他，继续向前走去，整个人云淡风轻，好像刚才只是顺手随便一拉而已。
吴桐看着他的背影，捂住胸口。
别说，刚才那一下，还挺酷，整的人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他要是个小姑娘，估计嫁给封决的心都有了。
吴桐跟上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封决的速度似乎比刚才稍稍慢下来了，他跟的不再那么艰难。
他张口想要叫住封决，话要出口前忽然一顿，这才发现两人相处这么久，自己却连他叫什么还不知道呢，他不问，那封决那个性格肯定也不会主动说，吴桐猜他估计巴不得自己不知道呢，省得麻烦。他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我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封决一刀斩断挡路的藤蔓，看都没看他一眼，“注意脚下。”
“哦。”吴桐低头，果然前方鼓出来一截树根，他抬脚迈了过去。
“封决。”
吴桐眼睛一亮，抬头追问：“哪个封？”
封决面无表情：“封印的封。”
“哪个决？”
“决定的决。”
“封决……”
吴桐轻声重复。
“我……”刚起了个头。边上的人停下了，吴桐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封决望着前面说：“到了。”
此时周边不像之前一样完全的寂静，而是有着潺潺之声。
吴桐耳尖一动，这是……水声！他立马调转方向，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瞬间活过来了似的，顾不上别的，穿过树林，径直冲了过去。
小溪清可见底，散发着凉凉寒气，吴桐把手泡进去，激得他一个激灵。他的手从昨天就没洗过，上面还有一些干涸了的血渍和土，他把手干净，丝丝血液顺着水流被带走。他弯下腰，看见溪水中自己的脸。
吴桐：“……”什么鬼！
一直以来对自己容貌还算自信的人，第一次感到什么叫不忍直视。
他脸上都是土，因为出汗而斑驳，一块黑一块黄一块白，更可笑的是从眼睛到下巴，有两道明显的黑色泪痕将脸分成三份，整张脸就是一副世界地图！
他心想：“封决是怎么看见我这副尊容不笑出来的？”马上，他又想起来，“哦，他看不清。”
吴桐把脸洗净，又捧了几口水来喝。
他回头，看到封决就站在不远处，吴桐叫了他一声，封决微微侧首。
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阳光普照。逆着光，吴桐眼睛眯起来，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不喝？”
封决：“喝过了。”
原来是喝过了才带他过来的。看他那样，也不急着走，显然是专门带他过来休息的。吴桐一乐，随口道：“你真是个好人。”
又喝了几口，这才就地坐下来休息。
双臂向后一支，身体后仰，长长舒了口气，说：“刚没说完呢。”
吴桐仰头，透明的水珠顺着他那修长的脖颈滑下。他闭着眼，所以并没有发现，一旁的封决已经完全转向了他，一双淡然的眸子几乎是不错眼珠地看着他。里面似乎含了千言万语，可惜只有在他看不见时，才会显露出来。
吴桐一无所知，伸出一根手指，一边说一边比划。
“我呢，叫吴桐。”
我知道。
“吴是口天吴。”
无与伦比的吴。
“桐是那个梧桐树的桐。”
与众不同的桐。
说到这，他没忍住吐槽：“我奶奶起名随意的很，全靠谐音，连字都不换的。也不知道从哪看见棵树，就把名给定了。”
静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封决低声说：“我知道。”
“……”吴桐闻言腹诽：你当然知道，我都解释完了！
他先把眼睛眯了条缝，光线太过刺眼又闭上了，把手举到额头，才重新睁开。
转头看向封决，见他反应平淡，除了那三个字别的都不打算说，甚至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非常不满：“你不喊我一声试试？我刚都喊你来着，咱俩这可是过了命的交情。”
封决没搭理他。
吴桐虽然嘴上贱嗖嗖，但其实早就习惯了封决这个冷冷淡淡的样子，话少，有时候还根本就不说话。但这有什么，他说他的就够了。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他撑着自己站起来。
“我好了，咱们继续走吧。”
结果刚起身到一半，脚底下突然震动了一下，吴桐顿时一个重心不稳，眼见就要扑水里。这时，身后响起短促的脚步声，一半身子已经歪出去的人被封决眼疾手快一把捽住，往后一拉。吴桐迎面撞上坚实的胸口，脸被撞的生疼，淡淡的香气钻到鼻子里面，吴桐捂着脸，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却见封决遥望远方，神情严肃，面色凛然。
“有东西出来了。”
他沉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