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透楼高寒削骨7
菱藕一怔,双手接回木牌,慎重其事地再行一礼:“学生菱藕,谢廖先生赐教。”廖先生微微点头。
菱藕与之做别,正要走出学堂,廖先生叫住了她:“我们下午还会见面的。下午……细腰若是吩附你做其他的事,你就把这木牌上的流苏给她看。”
菱藕再次拜谢。
菱藕回到院落里,三面无人,只有主屋传出一点泣音来。
菱藕轻手轻脚地来到正室窗边,小心地站在屋檐的阴影里,以自己的影子不会被窗缝泄露的方式趴在窗边的墙上,从缝隙向里窥伺。
鲤草扭着身子坐在床铺上,捧着脸啜泣。鲤露似是才回屋,从桌上端起一碗水,一边喝一边看着站在屋子中央手足无措的菱苗,询问道:
“菱苗你选的是调香吧?那她和你一样。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菱苗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鲤草,犹犹豫豫地道:“她……先生说她不行,收走了她的牌子。”
鲤露把水碗放在桌上,从腰间取出帕子抹了抹嘴,走近鲤草诧异地对她说:“就因为这?牌子被收了又如何?现在屋子什么的都分好了,也不可能赶你出去,顶多是日后辛苦些罢了!”
鲤草抽噎的声音一顿,随即连声咳嗽起来。她哭泣得更大声了,涕泗横流,用帕子堵住下半张脸:“那人骂我,说我……说我十窍通九窍、说我糟践香料……”
鲤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脚下挪得离鲤草远了些,道:“既不会,为何选择这门儿?细腰姐姐可是说的很清楚哪!况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现在就哭个不停,要是等会儿大家都回来了,十个人中就你被赶了出来,我倒要哭有人拖了后腿呢!”
鲤露索性背对着鲤草,换了一副面孔高兴地道:“菱苗,你在调香一道上那么利害,一定过了吧?我也留下了。那先生还夸我泼墨山水图做得好,给我牌子上加了松柏色的穗子,让我下午还去呢!”
鲤露这小姑娘,可真是杀人诛心呐。
菱苗表情尴尬,她看了眼鲤草,倒是没说什么。但鲤草一把拉下捂在脸上的帕子,噌地站了起来,也不哭了,尖着嗓子几乎是叫起来:“她?!她配香配得可好了!先生别提多高兴,除了穗子,还额外送了她一本空白册子,特准她把书带回来……”这声音中,竟流露出丝丝怨毒。
菱藕下意识地瞥了眼菱苗床上放着的书册。好吧,看来司春坊里的书果然都是一种样子,连册子和书本的区别也只是有无外壳。
鲤草的哭声越发地大了。
三角果然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菱藕想着,但一切感情纠葛的最终本质,大多莫过于:你追着我,我跟着她。看戏虽然很愉快,但想着桌上烛台的尖刺,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菱藕觉得到了自己该进去的时候了。
但在此之前,得趁着没人先做一件事——要弄清楚细腰是怎么“遥知”院子中发生的事。即使这件事只是个可能。
菱藕悄声挪步至东北屋,在恭桶下垫了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然后,她溜回院门口,“吱呀”一声把大门弄出声响。
菱藕大步走近正屋,推门而入。
鲤露、鲤草、菱苗三人正僵持着,见菱藕回来,菱苗松了一口气,而鲤草则跌坐在床铺上,“哇”地一声又痛哭起来。
菱藕在心中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作出惊讶的样子,从包裹中取出一方新帕子,在东墙的盆中浸了些水,拧得半干,递给鲤草,并拍了拍她的背,道:“这是怎么了?”
菱藕一边问,一边又回到自己的床边,借着翻捡包裹的举动,将其中的一个盒子和几个素银镯子一齐暗藏在袖中。鲤草正要说话时,院子里传来响动,应是有其他人回来了。
片刻间,菱禾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鲤池、鲤芽。她走到鲤草身边,坐在床上,揽住她的肩:“好好一姑娘,这是怎么了?”
鲤草哭到不能自己。菱禾于是将目光投向早在屋内的三个人。鲤露撇撇嘴,扭开头,不想说话;菱藕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菱苗犹豫着站起来,正要开口——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散发开来。
“呕——”鲤池不禁把头埋入袖子里,同时弯下腰去。
看来那颗石子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呢。菱藕想着,起身出门。
菱禾也想出去,但鲤草抓住了她的手臂,开始哭诉起来。
菱藕走到院子里,那股排泄物的味道更加清晰了。她于是把正屋门带上。
院子中议论纷纷。鲤尖站在一旁,以袖掩鼻,满脸厌恶;菱角抱着一罐子热水,和菱台站着,看向东北角。菱藕凑过去询问:
“菱角菱台姐姐们,这是怎么了呀?”
菱台捂着半张脸,皱着眉头;菱角用一种震惊恍惚的语气轻飘飘地道:“东屋……有个姑娘如厕时把恭桶打翻了……人倒没事……只是……”
菱藕皱着眉头,嘴角下撇,对菱角道:“过会儿,就有人来送午饭了。满院都是这个味道怎么能成?姐姐先让东屋里的人用西南屋里的炉渣把秽物掩盖吧。”
说着,菱藕转身就走,菱角却一把把她拽住:“可是,煤渣粗糙……怕是遮不住味儿。”
菱藕扭过头,苦笑一下:“所以,我这就去迎那送饭的粗使婆子,求她们先给别院送饭,并讨些草木灰——厨房里是一定有的。姐姐且放心吧。”
说着,菱藕抽回袖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菱角道:“若是有人不听姐姐的话,姐姐只管告诉她们:今早发生了什么,想必大家都清楚,若是那三屋里的东屋又惹了事儿还处理不好,细腰姐姐会认为这只是一个人的过失吗?”
菱藕走到垂花门旁,正好遇到送饭的两个粗使婆子。
“两位大嫂,请留步。”菱藕叫住了她们,并行了一晚辈礼。
那俩婆子忙放下手中分别装着饭和菜的桶,回了个礼:“我们都是粗人,只能算是这里的长工罢了,哪当得起娇客的礼?”
菱藕抿唇一笑,再行一礼,道:“两位大嫂这样说,可是折煞小女了。论年岁、论资历,两位哪里当不起呢?”说着,她将两只素银镯子分别塞在婆子们的手中:
“劳烦两位大嫂,先给别的院送饭,最后再给我们院送饭。还有……能否舍小女一些草木灰?原因……,两位大嫂路过我们院就知道了,烦请不要往外说才是。”
两位婆子对视一眼,道:“姑娘见外了。只在此等我们会儿。让我等先送完这手中的饭食。”
瞧着两位婆子提着桶向西边去了,菱藕就找了个便于观察的隐蔽处等着。
过了一会子,婆子们提着四个空桶回来了。
婆子们领着菱藕,边走边聊:“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姓祝,她姓贺。”
“祝嫂子,贺嫂子,叫我菱藕便可。”
“哎呦喂,真是知礼的姑娘呐。我们俩在这儿做工也有几年了,大人们都很慈悲,像你们这样有福气去伺候贵人的,也来了好几波儿。可只有姑娘你一个,把我们看在眼里啊。”
“嫂子说笑了,姐姐前辈们不过是出自大家,故矜持了些而已。我幼时家贫,着时摔打过一番,所以外向。况且在官府里做工的,怎能和寻常人家一样?像嫂子们这样的,到哪里都受人敬重。”
说着谈着,两个婆子明显更有兴致了。她们来到外院中那个大院落的西面。这儿大约是厨房。一个婆子进去,不一会儿,就取出一小桶草木灰来。
菱藕道了谢,与两位婆子作别。她提着草木灰往回走,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趁机用袖中盒子装满草木灰,揣进怀里。
回到院子时,秽物已用炉渣简单处理过了。再用草木灰处理完毕,将之埋在树下,就已经不怎么散发出气味了。菱苗又点上一支香,事态总算得到了缓解。
那俩个婆子送了饭菜来,与菱藕相见时,彼此心照不宣,恍若未曾相识。依旧是菱角分餐。大家匆匆忙忙地吃了点,谁也没有胃口多吃,就回到屋里。
屋中坐着鲤草与菱禾,鲤草没有出去用饭,而菱禾只吃了两口就回屋安慰她了。菱藕明显地感觉气氛有几分尴尬。这时,菱角坐了过来,与她咬着耳朵说:
“你去取草木灰后,因为院子里味道太糟糕,我们要求东屋的人自己处理后,就都回到了屋里。鲤草继续哭诉,大家都安慰她。鲤草明里暗里抱怨菱苗无情,不在先生面前帮她说情,并希望菱苗把书借给她看。这书是能随便出借的吗?菱苗拒绝了她。”
“鲤草又希望菱苗能够私下里教教她。鲤池有些同情,就劝慰她说可以在菱苗有时间的时候问问。鲤芽突然开口讽刺,说‘哪来的时间?’。鲤池就不再说话了。大家也都插了嘴,然后就闹得很僵。”
“菱苗几次想开口都插不进话。一直没出声的鲤露突然跳起来,猛拍桌子,对着鲤草大吼。”
菱角学着鲤草的调子,继续惟妙惟肖地低声模仿着:“哭什么哭?烦不烦呐!莫不是非要你和菱苗换一换才甘心?!那也得看先生们准不准!”
“鲤草本伤心着,听到鲤露这话更是放声大哭,直到气若游丝。这时,你回来了。”
菱角顿了顿,又道:“唉,我竟庆幸院子里东北屋出了事……不然,就是我们屋因为这事现眼了。唉!”
菱藕长叹一声,捏捏额角。
屋外,婆子把桶拿走,而西北角门恰好传来一阵响动。大家纷纷走到屋外,依列站好。
细腰走进来,也不看众人,直接在正屋前坐下,将两个银镯子“当啷”扔在桌上。
“是谁的,自己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