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南泽, 民安后巷,第三区,七十二号, 奉司令住址。
奉清爷爷名叫奉泽宏, 年轻时跟着元帅身后打了几年仗,胜败几何,评了将军,在南方军区曾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如今太平时日,早已卸任官职, 落得个清闲职位, 在军区大院养老, 手中势力早已式微,不过威严仍在,人逢见着, 都要喊一声奉司令。
奉司令膝下有一儿二女, 大女儿奉启芸, 早些年嫁了个法官,如今早已成家立业了, 膝下一儿一女, 都与奉清一般大小。
三女儿奉荷比奉清年长十几岁, 二十出头不顾爷爷的反对毅然考了军校,此后半生都在军队里谋职, 前年升上了上尉头衔, 至今还未婚嫁。
她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 只生了她这样一个女儿,承了奉姓,也是遗憾。
不过她爷爷从小都对这个孙女疼爱得打紧, 小时在大院里,背着她去买冰棍,夏天乘凉也亲自为她扇扇子,还总拿着一本旧日诗集,字正腔圆情绪饱满地念诗给她听。
爷爷陪她玩,用不太灵活的双手给她编小辫,也为她煮羹汤,疼她得不行。她还记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是爷爷做的鸡蛋羹,加了香油,撒上葱花,一端出锅,香气扑鼻,馋得她直掉口水,她那时一口气能吃三大碗。
这样和爷爷一起生活,一直到了七岁那年,她和父母一起搬离了大院,院里便就剩下爷爷一个人,和那些逢年过节送礼去看他求方便的人。
奶奶走得早,从奉清有记忆起,爷爷便一直是孤身一人了。而现在老爷子过了耄耋之年,精神也不似从前那般好了,却还总和邻居念叨她,说她是奉家的独苗,是他最喜欢的孙女。
老爷子今年过八十岁大寿,他喜清净,没让请人办寿,就一家人聚在一起同往年一般庆贺一下。
今年老爷子听说孙女婿回来了,已经在家盼望了好几天了,就巴巴地等着他们去看呢。
本是打算昨天便启程去南泽,被昨晚那么一闹,也没人有了那心情,计划便搁置推迟了一天。
池律开车送他们,奉清回家换了件薄荷蓝色长裙,露着锁骨,戴了条银色项链,她把那枚银鹿角的素圈戒指穿进项链,随身戴着。
黑发间编了一条细细的小辫子,看上去加了些活泼。收拾好这些,她便风风火火地跑出门,池律在院里等她,倚靠着黑色越野车车身,看了她一眼,低低叫她:“去把外套穿上。”
哼哼呀呀,奉清假装没听见。今天天气多好啊,阳光明媚,天清气爽,还要她裹羽绒服,别想了啊。
却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能看得见根根分明的青灰色血管,他的指甲工整干净,手指修长匀称,很漂亮的一双手。
“乖,不要着凉。”磨人的耳音,带了股低沉,挠得人心肺也痒痒的。
奉清抬额,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一趟来回,穿着高跟鞋也不大顾及形象,小跑着抱着羽绒服出来,还天真得像个孩子。
而倚靠着越野车的男人,身材高挑挺拔,一件黑色长风衣,内里是灰色高领毛衣,遮住了脖颈,干净清冷,落拓不羁。
他替她开了车门,凤眼微眯,在日光下,带了点散漫的笑意。
看着那双眼睛,就好像有小星星在对她眨眼睛。奉清抱着羽绒服走过去,心还跟随着步伐,扑通扑通地跳。
钻进车门,坐上副驾驶座,池律顺手帮她关了车门,随后转了向,自己弯腰进了驾驶座。
无所忌惮地打量,她看着他的侧脸,轮廓流利,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深刻而英俊。不笑时,就很冷淡薄情,仿佛天性凉薄。
她看了许久,手托着下巴,仿佛欣赏。
点火,踩油门,池律单手转方向盘开车,目不斜视,过了好久,才垂了点眼睫,轻笑着问:“看够了没。”
“没有。”唇角轻扬,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很好看。
“我是在观摩学习。”她一本正经开口。
池律挑眉,“什么技术。”
奉清不假思索回:“你开车的技术。”
话一出,空气好像凝滞了一秒。池律用手指半握成拳,用手背挡唇轻咳了声。
后知后觉,红了脸,奉清移开目光,身子坐正了,煞有其事地继续编:“我看见你车停得可稳了,不超出停车线一厘米……”
她伸出手指比划,看看天,继续胡扯:“诶,那你会开赛车吗,会开赛车的人好帅!我以前看见彭柯鸣他玩得好的那群人开过,风驰电掣贴地而起,快要飞起来了一样,应该很刺激吧……”她伸手拿了瓶矿泉水。
“你喜欢?”池律偏头问她,单身打方向盘沿着曲江大道转了弯。
想了想,奉清点点头:“喜欢吧。”
“那以后我带你。”长指敲了表盘一下,他声音很低,带了笑意:“不用去羡慕了。”
奉清惊讶得下巴磕在矿泉水瓶盖上:“你会?”
微垂眸,他笑得有些慵懒,淡淡回:“学过一点。”
奉清砸牙,内心有些小雀跃,点点头,轻轻地回了声:“好呀。”
一路驶入市内繁华的另一处别墅区,接了父母,四人便一同前往南泽。
奉启航和涂珍坐后座,每人说话,氛围一时有点安静。
直到车辆驶过高架桥,窗外传来让人昏昏欲睡的广播音乐,奉启航才问了句:“清清,礼物准备好没?”
奉清在玩剧本杀,头也不抬地就回:“好了。”
话题终结于此,空气重归寂静,这样一直过了十几分钟。
奉启航索性不管了,闭目小寐,而涂珍在后面憋得不行,刚上车时身为长辈也不好劝他们两个,都是骄傲倔强的人,让她觉得怎么说都多余,车内氛围一时尴尬得很。
她在后座看了会新做的指甲,看得无趣了,便开始观察起前面两夫妻来。
位置靠得不近,也没亲昵的举动,看来是还没和好呢。
憋了一肚子的话,她喊了声:“清清。”
奉清缩椅子里,低低地“嗯”了声,表示听到了。
“怎么了,妈?”
一番长篇大论语重心长即将来临的时候,涂珍眼尖,一眼瞥到了池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有自家女儿胸前挂着的戒指,一宽一细,漂亮得打紧,是一对呢。
昨天还没呢,看来是和好了。
心花怒放,那些讲道理的话全憋回肚子里去了,涂珍轻点了点指甲,慢条斯理开口:“你爷爷年龄也大了,这生的愿望就是想看着你快快乐乐地生活,他从小疼你,你呢也要懂得回报,清清。”
奉清有点渴,拿过水瓶,拧开喝了口,囫囵地“嗯”了声。
“所以啊,你和池律,什么时候生个小孩呢。”涂珍说得非常自然,嘴角忍不住上扬,甚至已经想象好了自己以后带孙女的有爱场景了。
“——噗!”奉清直接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连忙伸手捂住,池律在一旁手也抖了下,见她这样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扶她,扯了餐巾纸,给她递过去。
一番手忙脚乱,两人弄了好久才把洒掉的水擦干,勉强没沾湿裙子。
她哽住了。扔了水瓶,哭笑不得,奉清问:“妈,您这又是在搞哪样啊?”
涂珍掰着指头数:“姑娘啊,你看看你,今年二十四了,池律呀,年长你几个月,你们年龄相当,现在要孩子,孩子发育得也好,你爷爷看见也欢喜,我和你爸工作也不忙,可以帮你带,这样孩子成长也不成问题了,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了啊,这样以后你孩子……”
“打住!”奉清及时叫停,粉碎她的幻想,“两年内不可能。”
“你姑娘我还是个孩子呢,别想了啊,涂女士。”她轻轻哼了声。
涂珍泄了气,焉焉地趴着。
奉启航不知何时也醒了,看着他们闹,也很宽容地笑了。伸手悄悄地把自己的妻子抱入了怀里。
一路平坦,奉清手里被塞了个热水袋,池律怕她冷。她便也抱着热水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悄悄往她后脖子后面塞了她羽绒服的袖子,怕她的小妻子落枕呀。
—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到南泽时已近黄昏了。
南泽没南屿那么繁华,更多的是江南水乡的温婉,一条屏河弯弯绕绕地穿过城区,建筑修葺得古朴精致,极富年代感与诗意,近年来已经成为了旅游胜地。
越野车驶进城中一片老房子,闻得见鸡鸣的声音,雄赳赳气昂昂,特别醒神,奉清瞌睡醒了,朦朦胧胧地睁眼,下意识地是去找池律。
夕阳下,他的侧脸被微光打出了剪影,四十五度仰角看的时候特别美好,也特别养眼。
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她双手托腮,看着那边发了会呆。
“醒了?”一双大手探了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温柔的触碰,他说话也带了宠溺意味,问她:“饿了吗?”
透过玻璃往外瞧,瞧见一座明清时期修建的石桥,桥上有个小男孩捧着一簇粉色的棉花糖吃得正欢。
奉清舔了舔唇角,微笑着回:“想吃棉花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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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分钟路程开成了十几分钟,汽车驶进军区大院的时候,靠着柏油路左侧停了车。
奉启航涂珍先行下车离开了。
奉清磨蹭着穿好羽绒服也下了车,踩着落日的光,整个人都沐浴在橘黄色的霞光中,明媚而温柔。
她站着等池律,他好像还在弄些什么东西。
傍晚温度下降了,有凉风吹过来,吹得她脚踝直发冷,冰凉一片,不该为了好看而选择穿高跟的。
又站着等了两分钟,脚冷得不行了,奉清伸手叩了叩车窗,正打算叫他。
就看见池律一手拿了双白色运动鞋朝她走来。
长腿走了几步,就到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眉眼温和干净,“换这个。”
依言,奉清换好了运动鞋,温暖舒适,码数也正好,鞋带掉了,她正打算弯腰去系。
池律先她一步,躬着身子蹲下,单膝快要磕着地了,他为她系鞋带。
骨节修长分明的一双手,系出的蝴蝶结也很好看。
她看着他微弓的背,如一把弓箭,清瘦紧致,脖颈碎发漆黑,在夕阳中,一如初见时,少年模样。
令人心动。
奉清在冷风里站了一会,用刚换的那双运动鞋的鞋尖去碾石子,来来回回的,像个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刚池律神神秘秘地说有事,然后走了,让她等一会。
等的姿势换了好多个,奉清低头掏出手机,准备玩大鬼吃小鬼了。
身旁却突然窜出来一个小鬼撞了她一下。这一下撞得不轻,她的右腿膝盖都直接磕到了越野车铁门上去了,骨头传来一阵刺痛。
“嘶”了声,拿出的手机都放下了,熊孩子,就是得收拾。
她抬头找刚刚撞她的那个熊孩子,“小屁孩?”
“人呢?”转了个身,目光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个人的眼睛。
那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感觉到熟悉。
细细看了会,膝盖处的疼痛无法忍受,她想弯腰揉揉。
“奉清?”就听见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一声。
动作停了半拍,她的手僵在空中,抬头后知后觉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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