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他的思绪回到当年。
那一日，他和焦衡站在这里。
听他说完那句话，焦衡只是立在原地发愣。
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风正摇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一点恨意。
可一切都没有。
过了好久，焦衡才突然问道：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你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
“我明白了，是那些老头子逼你的，对不对？他们看不惯你身边有可用之人，所以才想着剪除你的羽翼，想将我清理出去，再单独对付你！我就知道这些老头子没安什么好心，你等着，我去收拾他们，就算我要走，我也要先把这些后顾之忧给你排除干净了再走。”
焦衡突然转身，就要向崖宫外奔去。
风正摇伸出手来，急急唤道：
“你别去。”
“少主，你放心，你不怕他们，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你分毫。”
“与他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赶你走。”
风正摇淡淡的言道，风突然穿过此处，落下的树叶片片，差点打到他二人的鼻尖。
焦衡没有移动，他的头冷不丁挨了好几枚叶子。
他直愣愣的问道：
“少主，你是有什么部署吗？我明白的，你一定是有什么大计划，需要我隐藏身份，方能进行，对吧？”
焦衡一脸期待的看向他。
风正摇伸出手去，替他摘下了脑袋上的树叶。
他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
“没有计划，也没有什么艰难的任务要你去做。你如今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其实你明白，那些老头子根本奈何不了我，你也根本无须担心我对付不了他们。就算你走了，凭我一己之力，收拾他们也不在话下。”
“所以，你安心去吧。”
焦衡到了此刻，仿佛才明白了他的真意。
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道：
“少主，所以，这是您的意思，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意思？”
风正摇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波澜，面色平静的答道：
“没错，就是我的意思。”
焦衡点了点头，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既然是少主您的意思，我照做便是。”
他收敛情绪，转身踏步正要离开。
刚刚行进了不过三步。
焦衡突然如梦初醒。
他咄咄转身，与刚刚的面色相比，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不解。
以及，风正摇从未见过的怒气冲天。
焦衡昂头向他逼问道：
“为什么？”
风正摇就算努力掩饰，可脚步也略微后退了半步。
“什么……我刚刚不是说的清清楚楚了吗？”
焦衡亦趋亦步，向他逼近。
脸上的寒光如同一把利刃。
他盯着风正摇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言道：
“你不用瞒我，我陪伴在你身边数十载，比这世上其他任何人更加熟悉你，了解你，明白你。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我这样，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风正摇努力摆出风家少主的架子，他声嘶力竭的吼道：
“事到如今，不能给我们彼此二人留点最后的体面吗？非要让我把话说尽吗？好，既然你不肯相信，我就实话告诉你。此一时彼一时，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你还不懂吗？如今你对我已经没了用处，所谓功高震主，那帮老头子我已经有法子对付，不需要你再在其中设法制衡。可是你，年富力强，可比那群老头子难对付的多！我若继续留着你，只怕有朝一日，你会反我，叛我，觊觎我的位置。”
“我不得不防！”
风正摇掷地有声的言道。
虽然字字用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心虚。
焦衡看着他，眼中慢慢渗出泪水来。
“你不信我？”
他突然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吼道：
“风正摇，你居然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你可以怀疑天下任何一个人，怀疑他们都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怀疑他们都想夺了你的少主之位，可是，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焦衡走上前去，他用力摇晃风正摇的肩膀。
“你是疯了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这样一个聪明人，焉能不知道我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算天打雷劈，就算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我连我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我怎么可能为了区区权势就背叛你，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瞧一瞧！”
“是我，是我焦衡，我跟你朝夕相处，坦诚相待，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朋友、知己，我自认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无人可破，无事可灭，是比任何东西都要更加牢固的感情。你今天居然告诉我，你怀疑我，你竟然以为我要篡夺你的位置？你甚至因为怀疑这一点要赶我走？！”
焦衡一边冷笑一边缓缓退步道：
“你是怎么了？你怎么可能是我认识的那个风正摇呢，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明明信任我超过信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明明知道我肯为他万死不辞，他绝对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他斜睨看向对方，眼中满是讽刺：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明白的，哪怕我从未说出过口，可是你我兄弟之间，无需多言，此情此义，天地可证！”
“你今天居然告诉我，你不信这一切，你甚至要亲手摧毁这一切。”
“你说，你是不是疯了？”
焦衡怒瞪向他。
风正摇自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焦衡如此崩溃失态的一面。
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百般顺从，从未有过忤逆之举。
如今卓然发怒的焦衡看起来，倒更像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之前的属下。
他的内心甚至涌出了一股喜悦。
是呀，原来这才是最真实的焦衡。
他在内心果然将自己当做了朋友，而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主子。
这小小的念头盘踞在风正摇的心间，不知为何，在这风雨袭来的一刻，竟让他的心添加了不少暖意。
他看着对方，不知为何，眼泪突然簌簌的流淌出来。
焦衡嘶吼之时，情绪早已激动。
如今他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淌而出。
两个人，如今只是面对面的站着，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双眼都牢牢看向对方。
可双方的眼泪都在不住的流淌。
焦衡看着他，突然像个孩子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走，我早就没有家了，如果没有你当初救我，我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曾立下誓言，此生都要与你生死与共，永不背离。你如今不能将我弃之不顾，我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倘若你要背弃了我，我便是真正的浮萍无根，也没了在这世间活下去的意义了。”
风正摇见他如此，忙伸出手去。
他声音凄楚的言道：
“不是，焦衡你听我说，你有一身本事，你不再是我当年救回来的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了，现在就算走出神英堂的大门，凭你的本领，也可以纵横天下，活的很好。实在没必要留在这里屈才。”
焦衡突然止住眼泪，他昂起头来，看着对方。
这是风正摇第一次如此平视他的眼睛。
他突然发现，焦衡比自己想象中强大了许多。
他好像一夕之间有了被岁月磨砺过的痕迹，他明明在自己面前乖的像个小猫一样。
可刚刚的这番胡搅蛮缠，却突然让风正摇发现，原来焦衡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柔软好拿捏。
是啊，他终于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哪怕离开自己，离开神英堂，他也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伟业，做出一番成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留在这里，忍受自己的心魔和猜忌。
风正摇想到这儿，他润了润喉咙，艰难言道：
“焦衡，我狠话也说过了，软话也说过了，可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你一定要走，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焦衡看着他，仿佛想从风正摇的眼瞳里读出真正的原因。
他惶惶问道：
“正摇，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们二人相处时日甚长，可焦衡唤他少主的时候，叫他名字的时候少之又少。
而这一次，随着这名字的唤出，两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之间的焦灼。
风正摇怔了一怔，他叹了口气：
“你信命吗？”
焦衡愣了。
他突然想起，风正摇厉害之处，除了神英鞭法，恐怕就是善断人心，善于预判这一项了。
他突然内心升出了一股恐惧。
“你，莫非是算到了什么？”
风正摇看着他，也许这是分开二人最好的法子。
他点了点头：
“你我如果不分开，将来一定会酿成大祸。而且，前几日我做了个梦，那梦实在太过真实，醒来让我手心甚至全都是汗。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我的结局，变成那个梦中的结局。”
“现在，你可以明白了吗？”
焦衡看着眼前之人，他恍然大悟。
他缓缓退步，看着眼前的风正摇。
那是他真心相待数十载，从来没有怀疑过的神祗。
焦衡昂起头来，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突然觉得刚刚自己的胡搅蛮缠有些好笑。
原来，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原来，数十载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的默契以对竟然还是抵不过一个所谓没有到来的预言。
焦衡看向天，天很蓝。
他突然发现，原来崖宫的天竟然这么好看。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焦衡将头缓缓平视前方，眼前站着的人，是他曾经觉得无比信任，连死也不能分开之人。
可现在他已经被推开了。
焦衡心中只觉得百木枯生，一瞬之间，山河失颜，连花草都失去了颜色。
他突然昂首言道：
“不用这么麻烦，今日，我就替你破了这个预言，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焦衡向前，紧紧看着风正摇，突然俯身，贴近他的耳朵：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永远都可以信任我。”
风簌簌而来，风正摇的心头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
可为时已晚。
焦衡突然纵身一跃，他已然跳下这万丈悬崖。
须臾之间，这天地间只留下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