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死了。

    风正摇突然意识到了。

    这个事实早就存在了。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却了这一切。

    或者说，意识不到这一切。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陷入沉思之中。

    李桃子见他这般失态，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她轻轻问道：

    “你没事吧。”

    风正摇摆了摆手，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之情。

    “焦衡他，二十年前就已经逝去了。你跟他到底有何渊源？竟然能知晓他的名字。”

    李桃子不知是否该直言相告，她只能匆忙掩饰道。

    “难不成，我不能是他的亲戚，或者什么故人之子。”

    “他没有亲戚，他是孤儿。”

    风正摇平静言道。

    “你胡说，他虽然家境贫困，可却有父有母，焦衡这个名字还是他父母专门请教书先生替他取的，寄托了殷殷期望，怎么能说人家是孤儿！”

    李桃子想起自己曾经听到的那些话，冷不丁的冒了出来。

    风正摇看着她，眉眼松动。

    他轻飘飘的言道：

    “那你可知道，他既然有父有母，又为何要来投奔焦家堡？”

    “这……”

    李桃子哑口无言。

    她确实不知。

    “那是因为，他十岁那年，家破人亡，父母都被人害了。他在天下间再无去处，倘若不是神英堂收留了他，恐怕他早就饿死街头了。你说这样的人，和孤儿又有什么区别。”

    风正摇斜睨看向她：

    “他自从入了神英堂，便再无亲戚和朋友，若要说故人，他手上能算的上的故人，恐怕也只有我一个。”

    他的眼神突然犀利，言语间皆是嘲讽：

    “所以，你算他哪门子的故人之子。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你这么个女儿流落在外？”

    李桃子被他怼的无话可说。

    她心下有气，如今又辨不清眼前是敌是友。

    整个人气鼓鼓的，不由焦躁起来。

    李桃子跺脚道：

    “行了，我不是他的亲戚，也不是他的故人之子，这总行了吧。”

    风正摇的眉眼更加冷漠：

    “所以，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李桃子怒气冲冲的看向他，嘴噘的可以挂起油瓶了：

    “我是他未过门的儿媳妇，他儿子的老婆，可以了吗？”

    风正摇嗤笑一声：

    “你的胡话当真是越说越离谱，他死去之时，年纪尚轻，再说了，他从未跟女子有过山盟海誓，哪来的儿子，又哪来的儿媳妇，一派胡言！”

    李桃子昂头看向他，不甘示弱道：

    “是吗？听起来，你真的很了解他。”

    “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跟他的关系更好。自从他入了神英堂门下，认识我开始，我们二人形影不离，他的一切我都知道，而且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不允许你诋毁他。”

    风正摇的面色愈发淡漠，可却听的说来这话中蕴含的怒意。

    李桃子看着眼前之人，突然冷笑出来。

    “可惜啊，你所知道的焦衡却也不过只是一半而已。他的青春岁月、年少时光，当然和你在一起。他将你奉若神明，唯你马首是瞻。可你不在的日子，他一个人，能够活成什么样，能够到达什么地步，极限在哪儿，你却是不知道的。”

    李桃子挑衅似的看向他。

    她得意洋洋的说道：

    “但是我知道。”

    风正摇看着她，没有说话。

    可他的眼神变得尖利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

    李桃子突然感到了一阵心虚。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风正摇定了定神，向她挥手道：

    “你跟我来。”

    李桃子心下正在反应，却见到对方已经转身，阔步向前。

    静思洞实在是个令人太过恐惧的地方，李桃子不敢自己留下来，哪怕不情不愿，这时也只能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跟上眼前的风正摇。

    二人一路前行，风正摇的脚程越来越快。

    李桃子不免迈开步伐，紧跟着，跑了起来。

    左拐右拐，暗洞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天光大亮。

    李桃子用手挡住眼睛，好一会儿才再睁开。

    她看向洞外，突然惊奇的唤道：

    “崖宫？”

    没错，果然又是崖宫。

    站在此处，李桃子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去，还有血魂之阵，最后也是屹立在了这里。

    莫非，在风正摇的脑海中，焦衡也是死在了这里？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悬崖，迟疑问道：

    “二十年前，莫非焦衡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风正摇静静的走到了一处边崖，那里似乎经常有人踏足的痕迹，已经踩出了一小块空白，与周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平和的答道：

    “不错，就是这个位置，我常常过来看他，跟他说话。我总觉得，他还会在这里回应我。”

    “焦衡他，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过我。”

    风正摇看着前方的云雾，脸上突然露出了熟悉的笑意。

    李桃子看着他，不敢刺激他，只能轻轻问道：

    “可这崖宫，不是你为冰冰夫人专门修造的吗？她思乡情切，你这才为她建了此处，就是为了模仿冰雪宫，让她不再孤单。”

    风正摇转过身去，一脸恍惚的看向她：

    “冰冰？可她从来不住这里啊。她不喜欢这里，她觉得这里太冷清了，她喜欢住在神英堂最核心的位置，喜欢看所有人每天早上都来和她打招呼，尊称她一句冰冰夫人。这便是她人生最大的乐趣。这里，她怎么会中意呢？”

    李桃子心下哑然。

    这……

    风正摇和冷冰冰做了二十年的恩爱夫妻，可却将彼此憎恶到了这种地步。

    李桃子只觉得汗毛直立，心中露出难言的惶恐。

    她想起之前焦衡描述的二人，那是怎样的神仙眷侣，郎才女貌，世外仙姝。

    可眼下看起来，这分明跟焦衡的想象一点也不一样。

    李桃子一瞬之间，分不清，究竟是焦衡的说法出了问题，还是过了二十年的世俗岁月，让当初的神仙眷侣被无情世间碾压成了这样。

    她口干舌燥道：

    “那，那这里是谁在住啊？”

    风正摇看向前方的云雾弥漫处，他静静回忆道：

    “焦衡喜欢这里，他从小就不合群，当护卫的时候，就总是被其他人欺负，后来当了我的近侍，就更加没有人和他说话了。他不喜欢热闹，所以，我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好，我来找他的时候，也不会有其他人打扰我们。”

    李桃子不敢擅动，继续问道：

    “你们在一起，都聊什么？”

    “聊什么？没什么可聊的，我们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互相下下棋，或者泡上一盏茶，对坐一下午。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平静，很安详。好像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神英堂那群老头子，一个比一个烦，个个盘根错节，竞相扶植手下的势力，还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我看不出来。”

    风正摇冷笑一声：

    “他们以为我年纪轻，必定要仰仗他们，却不知道我算计他们斗的死去活来已经盘算了好久。这些人，倘若不能连根拔起，我的位置，又怎么会坐的稳。”

    李桃子看着他阴鸷发狠的表情，愈发有些紧张。

    她轻轻问道：

    “可是，神英堂那些长老不是都尊称你是神英堂百年未出的天才吗？说你天纵奇才，英明神武，乃是神英堂积攒了历代的福祉，才生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可以将祖宗伟业发扬光大。”

    风正摇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最喜欢用这样的手段了，表面上装的毕恭毕敬，什么漂亮话都说的出来，歌功颂德，花团锦簇。可这私底下，不知设了怎样的陷阱，安了怎样的心机在等着你坠下呢。”

    李桃子想起了焦衡。

    他曾经也那么热烈的追随着眼前之人。

    他的话语和憧憬之情是那么炽烈。

    绝非虚言。

    李桃子急急问道：

    “焦衡呢，焦衡那么维护你的声誉，你的一切，谁敢在外面说你一句坏话，说你夫人一句坏话，他就要和人家动刀子，他总不至于是阳奉阴违，只是表面吹捧，暗地里却存了私心。”

    风正摇的脸换上了拂拂柔柔的笑意，好像在回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

    他摸着自己的鼻尖，轻轻言道：

    “当然，焦衡是例外。”

    “他是发自肺腑的敬仰我，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我值得拥有一切，不管是家世，还是聪明才智，亦或者富贵功名，甚至是神英鞭法。我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无限美好。”

    李桃子心下坦然：

    “所以他才会那么无脑的崇拜你吧，哪怕舍弃了自己的一生。”

    风正摇的头偏向一边，他的眼神突然定住了。

    好像回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还是个被人绑在树上欺负也不敢反抗的懦弱小子。是我亲手解开他的绳结，把鞭子递给他，然后告诉他——”

    “我知道的，你只想保护自己，不想伤害别人。”

    “可这世上，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

    “如果想不被人打，那就要先把对方打趴。”

    风正摇突然直勾勾的笑了出来：

    “他真的好聪明啊，一学就会。从此之后，神英堂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毕竟，谁敢惹一个不要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