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焦衡闭上眼睛,心痛不已。
风正摇跳下悬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的梦见这个场景。
多少次的从梦中惊醒。
这一次,他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焦衡睁开眼睛,他抖擞了精神,对眼前的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
“如今已经万事俱备,我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你可以启动血魂大阵了。”
他看了看遍地躺的尸骸,苦涩一笑道:
“如今我已经断子绝孙了,你觉得,我还会后悔吗?”
白胡子老头走上前来,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他自言自语道:
“想不通啊,这风正摇有何魔力,你竟然能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老头,你忘了吗?二十年前,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的答案是——”
“你的答案,我还记得。”
“我也记得。”
他二人几乎是同时说了出来。
“——因为他值得。”
白胡子老头饶有兴致的望向他,二十年前的少年郎如今早已满脸沧桑。
“现在呢?你依旧认为还值得吗?你也算手握神英鞭法二十载,在这人世间走了一遭,如今不再是无名小卒,任人欺侮,也能发号施令,决定他人的生死,这种随心所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难道不够好,竟然不能留住你的心?你如今人贵身重,难道还依旧愿意牺牲一切,只是换取他的重生?”
白胡子老头似乎对他二十年后的答案更感兴趣。
焦衡看了看前方,那是一望无际的云海。
再往前一点,就是当初风正摇坠落的地点。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跟二十年前相比,我更加自惭形秽。”
“此话何解?你这大富大贵的人生难道不算成功吗?”
白胡子老头笑着望向他。
“成功?”
焦衡冷笑一声。
他迷惘的举起双手,来回翻看道。
“我这双手沾满血和世间丑陋的人生,也算成功吗?”
“我曾以为得到神英鞭法之后的我,也许会离少主的距离近一点,至少,我得到了他的能力。可当我真的得到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虚弱。我根本背不动这强大的负担。”
焦衡的眼中弥漫出困惑和倦怠之情:
“我无数次的感到疲惫,可是神英鞭法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它悬在我的头顶,就好像随时在鞭笞我,它说——你不能停下,你不能歇着,你只能向前……”
“二十年来,我从未有一天感受到快乐。是的,在世人眼中,也许,我白手起家,建立焦家堡,我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再也无人敢小瞧我,也无人敢忤逆我。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每一晚,我几乎都在噩梦中惊醒。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亡魂,他们日日夜夜向我哀嚎。我无法信任任何人,我甚至不爱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因为他们也会背叛我,任何人都可能背叛我。包括焦家堡的那些属下……”
“所以,我对他们层层设防,我甚至挑拨离间他们每个人的关系,包括焦玉他们兄妹几人,他们恐怕没有想到,真正让他们兄妹几人反目成仇的,不是别人,而是我。我知道,要想真正守住自己的位置,就只能让手下人互相猜忌,互相提防,互相告密,这样,他们就会竭尽全力算计对方,而我,才是他们最终的倚靠。不管他们斗的你死我活,谁胜谁负,终究也不过是为了换取我的一丝垂怜。我,才是真正的赢家!”
焦衡的话语掷地有声。
回声在崖宫之内回荡,地上的焦玉、焦燕、焦翘却无法听到这真正的声音。
这是他们殊死相搏的根源。
如今,谜底揭晓,他们却无法得知真相了。
冷血如白胡子老头,这时,也不由起了恻隐之心。
他幽幽叹息道:
“如此御下有方,玩弄人心之术,你倒是学了个全。只不过,这么活,不累吗?”
焦衡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之色来。
一瞬间,仿佛可以真正卸下了心防。
“累,怎么能不累?”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我本以为,权力在手中的滋味一定美妙无比,可没想到,原来失去的东西更多。”
“我这样的普通人,终究和天才是无法比拟的。”
焦衡昂起头来,他想起了风正摇那少年风发的模样。
他诚心诚意的言道:
“如果我没有走过这一遭,我不会看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是这般明显。他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也只有他才配的上神英鞭法,配的上权力,配的上这一切。因为他心境如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够站在高处统领一切。不会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只能用自己的阴暗面去揣度他人,然后再用阴暗面而制敌人,虽然有用,难免下作。”
白胡子老头拈了拈胡须,言笑道:
“你可曾想过,你身上有的,恰恰是风正摇所缺的。他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苦,自然也不知普通人过的什么苦日子。他若真的御下,倒是未必胜的过今日的你。毕竟,你才是从苦日子里爬出来的那个人,而也只有你,最懂人心怕什么,也只有你,能拿住那些一样野心勃勃的人的命脉。”
“那是因为我平庸。”
“平庸之恶,有何珍贵?”
焦衡如今看起来竟比之前那番威严之际,顺眼了不少。
他缓缓走向前方。
“行了,老头子,别啰嗦了,我没什么遗言要交代的,你赶紧开始吧。我这辈子,活的已经够本了。黄泉路,我也不留念。毕竟我害死的人太多,倘若真要让我入了地府,只怕找我报仇的人,会将我的骨头都拆掉打平。”
白胡子老头指了指地上的那几人:
“喏,难道你就不想去九泉之下见见你故去的亲人,这几个孩子的娘亲,你当真对她们一点眷念都无?”
焦衡的脸上突然闪现了一丝波动。
可这情绪转眼即逝。
他瞬间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焦衡平静如许:
“不见了,若真的遇到她们,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莫如何大概恨我恨到骨子吧,她为了我背叛莫家,连自己亲爹过世也不能祭拜。至于邢玉和晚娘……”
他长吁一口气,记忆中浮现出最初见到她们俩的情景。
那时,她们还身在师门,花样好年华,簪花撵笑,不知人间疾苦,打打闹闹,玩的不亦乐乎。
焦衡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一股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
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一切罪孽由我而生,我这般十恶不赦之人,没资格再有下辈子,老头子,你只管安心放马过来,如今就将我打的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如此甚好,天地间最好连一点残魂也不要留下。我焦衡今日,便再和这朗朗乾坤无半点瓜葛,前尘往事,就此一并别过。是非曲直,从此便无一点痕迹。天地众生,概不相见,茫茫不问归路。”
“我,焦衡,泯然世间,再无一丝牵挂。”
他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便抿紧嘴唇,再也不发一言。
眼见他的意志如此坚决,白胡子老头明白此事是不会回转了。
“好吧,便如你所愿。”
“只是你切记,这血魂之阵一旦开启,你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一旦进入阵中,你将灰飞烟灭,三魂七魄四散干净,从此天地人三界便再无你的一丝讯息,九天轮回之境也找不到你的一点痕迹,既无来生,也无过往,如同没有在这世间活过一般,那是消失的真干干净净。”
“行了,老头子,这话二十年前你就跟我说过了。我难道想了二十年还想不明白吗?你还啰嗦什么。只管放马过来。”
焦衡猛地一拍大腿,大喝一声:
“还不开始!”
他如今枭雄气场全开,这一声怒吼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效果。
“唉,好吧,既然如此,老身就依你所愿。”
白胡子老头信手拈来,只见空中突然发出一道光圈,这光圈突然逆势而下,转为了符咒的模样,自山谷之间发出金光,白胡子老头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指向一处,那符咒顺势落在了地上,竟化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门。
“进去吧……”
老头悠长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焦衡袒落大方,阔步向前。
没有一丝犹豫的跨入了阵门之中。
临入之际,他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禀明少主,在下姓焦,名叫焦衡。”
“焦衡,焦衡啊,这个名字可不太好。”
“哪里不好?我家虽穷,可这名字却是爹娘专门求了教书先生,才取的。先生说,天地间,万法莫不如平衡二字,只要握住了这个道理,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轻柔的声音隐隐作响道:
“衡字寓意虽好,可与你的名字连起来,就不好了。”
“啊?此话何解?”
那声音继续稳稳答道:
“焦衡——便也是骄横啊!”
对话戛然而止。
焦衡突然感到心头攒动,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刚刚的一切,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风正摇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