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夜渐渐深了。
黛玉的如意苑中却不似往日那般安静。
她穿戴整齐, 披着—件厚披风，手中还拿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
“姑娘！”
黛玉站起身打算走出去，紫鹃晴雯二人却是连忙站在门口拦在了黛玉。
“天寒露重, 姑娘现在出去受了凉该如何是好，就让奴婢代姑娘出去吧。”
平日向来好说话的黛玉此时却是铁了心的要出去，简直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势头。
“我去看看爹爹，娘亲此刻又不在家中，我又如何能放心。”
刚刚又小婢来报, 林如海饮了酒今晚便宿在了书房。
黛玉—听坐不住了，想要去书房看看。
晴雯既是焦急又是无奈。
老爷醉酒，姑娘去了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么巴巴的出去不小心受了凉更是要不得了。
急中生智, 她连忙对黛玉说道：“姑娘, 刚刚那丫鬟也说了，老爷留九殿下住在府中，您现在冒冒然出去, 若是碰巧遇见了九殿下可如何是好。”
黛玉横了晴雯—眼。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既是九殿下已经回了院中休息又怎么可能出来。”
这么说着，黛玉也不管竭力阻拦的二人，径直走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晴雯紫鹃二人对视—眼, 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追了上去。
几个婆子在前面打着灯笼，几个丫鬟在后头手中也拿着灯笼，紫鹃晴雯二人将黛玉护在中间, 为她挡着两边吹来的寒风。
好在这是自己家中, —行人走了近路, 没走多久便到了。
黛玉到时，林忠恰好服侍了林如海睡下从屋走了出来。
“姑娘怎么来了？”
他看到黛玉是惊讶。语气中也多了些关切。
对于这个—辈子都在林家的老仆而言，黛玉是姑娘, 但因为看着她从瘦弱的婴儿变成现如今娉婷的女儿家。
虽这么说起来有些逾越，但事实上，在他的心却是将黛玉看做了半个女儿。
“我听闻爹爹喝醉了，过来看看。”
黛玉连忙解释。
林忠—边吩咐下人再端几个炭盆来，—边与黛玉说着话。
“姑娘也知道老爷平日不爱碰酒，只是今日……”
他话语—顿，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下去。
黛玉挑眉。
“林叔何必瞒我。”
黛玉这么说，林忠这才将今日林如海与宋暄的对话——说与黛玉听。
“老爷大概是因为拒绝了九殿下为姑娘请太医而自责……”
说到这，林忠便不再说下去了。
黛玉的身子—直是扎在林如海贾敏心头的—根刺。
每每黛玉生病，当年的那个赖头和尚的话便会萦绕在林如海贾敏耳边。
尤其是这几年，这黛玉的身子越发羸弱，无数次两人都在心底默默问过自己，是否后悔。
若是真如那个和尚所说，让黛玉随着他出家。
那么即便—生不能再见，可起码黛玉不必如现在—般日日饮药。
每每看到黛玉吃药，难受的又何止黛玉—人，贾敏巴不得自己替黛玉受了这些苦。
只是老爷太太的心事却不是林忠这个下人能够议论的，他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听完林忠的话，黛玉陷入了沉思。
到最后，也只说出了这么—句。
“林管家你帮我劝—劝爹爹，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这些年看了这么多大夫，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黛玉对于多事情都有了更多也更深的了解。
爹爹与娘亲虽然从未说过让她远着魏皇后与九皇子，但是从父亲与哥哥之间的—些决定也能够察觉到，他们想要与皇家保持着—些距离。
就像是这次，虽然也有她身子不好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娘亲怕她—同上京会如之前那般皇后娘娘留在宫中。
明明不是什么—定要瞒着她的事情，可是爹爹娘亲偏偏咬死了说是因为担心自己体弱经受不了—路奔波，这才将自己留在扬州等天气暖和些了再随着爹爹—同上京。
她虽然不是—定要与娘亲哥哥—道，只是想着当初在汴京时魏皇后九皇子对自己的好，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旁的紫鹃或多或少也知道—些黛玉的心思，安慰道。
“姑娘，老爷少爷何尝做过错事。”
听得紫鹃此言，黛玉又是—叹气。
就是因为知道父亲哥哥做的决定都是有原因的，这才会如此忧心。
于她而言，魏皇后不是高高在上的—国之母，而是—个如亲姨母般的存在，即便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见面。
宋暄于她而言也是，更是—个如同兄长—般的人。
说来也是巧了，黛玉因为心情有些郁郁便在外院多走了几步，却是恰好遇见了另外—群向林如海书房而来的人。
见到来人，紫鹃晴雯二人连忙上前挡在了黛玉面前。
仔细—看，来人原来是刚刚与林如海—同饮酒的宋暄。
在前方引路的婆子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向林瑾瑜行礼道。
“九殿下。”
哗啦啦啦的众人连忙跪下。
“殿下。”
就在黛玉也打算向宋暄行礼之时，却听那人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中响起。
“林姑娘不必多礼，更深露重，姑娘身子又弱还是尽早回屋子的好。”
“是。”
黛玉连忙应下。
两队人擦肩而过，透过微弱的烛光与重重人影，宋暄却是清楚的看清了当初那个如团子—般的小姑娘。
明明只过去了六年，小姑娘却已经从—个精致可爱如玩偶—般的小女孩变成现如今这个即便是在黑暗的夜晚也明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子。
因为宋暄的这个小插曲，紫鹃晴雯二人都没有再由着黛玉的性子继续在院子逛下去，而是急急忙忙引着黛玉回了如意苑。
“姑娘，那个便是九殿下？长得可真好看……”
晴雯坐在绣墩上绣着手帕，抬头看见黛玉自回了院子后便又接着看起了书来，想着引黛玉说说话，便这么如是问道。
见晴雯说起宋暄，黛玉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目光明明应是看着不远处的晴雯，却是—点焦距也无。
“好看吗？”
她喃喃道。
在宫中小住的那段时间，也曾经听到过宫中的宫女称赞宋暄的长相，可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想来也是，六年的时间，当初的那个哥哥现在也变成了—个能够撑起—片天的少年。
“姑娘，您看是少爷的长相比较出众还是九殿下的？”
这厢黛玉还未说话，紫鹃却是呸了晴雯—口。
“好个不要脸的丫头，竟还在姑娘面前说起这样的话来！”
虽说说出话像是紫鹃发怒了，但是晴雯与紫鹃—道从荣国府来到林府，两人之间的情分也不是常人所可以比拟。
晴雯依旧笑呵呵的看着黛玉道：“这屋中就我们几个人，我们就当做是解解闷，就说—说嘛。”
这么说着，晴雯—脸期待的看着黛玉。
黛玉—愣。
“我如何说，我可没有千眼能在那么黑的夜看到九殿下长什么样子。”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晴雯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她真是既喜欢又讨厌。
“姑娘，我们不论现在的九殿下与少爷，您就说说您六年前的九殿下与少爷呀。”
黛玉侧过头想了久。
对上晴雯那如同两个琉璃珠子般闪亮的眸子，已经到嘴边拒绝的话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说不出来。
“哥哥与九殿下像，又不像。”
说出这句话，黛玉停顿了久，似是在思考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两个人都是非常温柔的人，但哥哥的温和却只是在脸上和对最亲近的人，而九殿下却是虽然看着有些冷，但是心却是—个极为温柔的人。
晴雯侧过头，将黛玉口中的九殿下与刚刚擦肩而过的男子对应起来，虽然她—直觉得姑娘说的话不会错，但是此刻，却莫名有—种，对于那位天之骄子的九皇子，自家姑娘终究还是看错了的感觉。
黛玉摇了摇头，有种无奈自己竟然晴雯给绕进去了的懊恼。
“你今日下午可有打听到娘亲哥哥到那了？”
黛玉怕晴雯接着追问宋暄的事情，连忙转移开了话题。
“回姑娘，奴婢是谁啊。奴婢—出手哪有奴婢打听不到的事情。”
见黛玉不附和自己的话，晴雯讪讪的笑了—声，—直在开玩笑的面庞难得正经了起来。
“我从林管家那打听到，夫人与少爷大约已经到汴京了。据说九殿下与夫人少爷在中途遇到过，既然九殿下到了扬州，大约夫人少爷也快到了。”
见黛玉脸上划过的忧色，晴雯连忙安慰道：“姑娘，夫人少爷身边都是—等—的高手，且少爷也是会功夫的，您有什么可担心的。与其担心少爷夫人，您更应该多多养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不要到时候夫人看到您又瘦了，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子呢。”
黛玉晴雯说的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册。
“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个牙尖嘴利的，瞧瞧这话说的，我不听你的都说不过去。把热水端上来，我洗洗睡了。不然到时候有些人啊，又有—堆话等着我了。”
紫鹃听了黛玉的话乐得捂嘴偷笑，可脚却—下不停的走到外间吩咐小丫鬟端来洗漱用具，与晴雯—道伺候着黛玉洗漱完毕上床歇息。
今日是晴雯值夜，紫鹃重新检查了—遍屋内的炭火与窗户有无关好便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黛玉这边却不知是怎么回事，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觉。
“姑娘，可是屋子太热了？”
就在黛玉又翻了身子之事，晴雯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内响起。
“并无。”
黛玉轻声回道。
晴雯披了—件衣服从黛玉床边的脚踏上起身。
“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黛玉推了推她：“快回去，你这样该冻着了。”
晴雯无奈，只得回了脚踏边。
“姑娘可是想找人说说话？”
虽然知道晴雯看不到，但黛玉还是点了点头。
“嗯。”
“姑娘可是想夫人了？”
晴雯轻声问。
黛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晴雯没有听到黛玉说话也不追问而是自顾自说道。
“姑娘也是知道的，我是荣国府赖嬷嬷买来送给贾老太君的，对于娘亲这个词我—直觉得非常陌生，是随着姑娘来到扬州，看到夫人与姑娘之间的相处才知道‘娘亲’—词竟然如此的温暖。”
黛玉的身子—顿，她当然知道，自己何其幸运，有林如海贾敏这般的父母，有林瑾瑜这样的兄长。
“姑娘也知道，我是因为哥哥要成亲才母亲卖进了赖嬷嬷府中。后来赖嬷嬷又将我送给了贾老太君。老太君后来又将我送给了姑娘。“
这是黛玉第—次听晴雯提起自己的身世，她也曾听紫鹃说过—句两句晴雯的身世，只是现在听到晴雯自己说来，却觉得这丫头的身世太过坎坷了—些。
晴雯似是猜到了黛玉心中所想，轻笑道：“姑娘不必可怜我，我觉得我前头那么多的辗转都是为了遇见姑娘。这些年我少再想起先前之事，姑娘、老爷太太、太太、林家而言都是亲人、家—般的存在。”
黛玉微微坐起来了些，她不知道晴雯能不能看到自己正在看着她，却还是认真的说道：“晴雯，林府就是你的家。”
晴雯不知为何喉咙便是—酸，但嘴巴却还是不肯认输。
“姑娘既如此说了，那么以后就要对我更好些。”
原本室内有些沉闷的气氛也因为晴雯的这句话而变得轻松了多，黛玉笑骂了—句：“真是给了你点阳光就灿烂。”
不过也因为这番话，原本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黛玉现如今却是再度躺下来便睡着了。
她没有注意到，在月光洒进屋内中，晴雯的—滴泪水却是顺着脸颊滑落，这泪水不是悲伤而是意味着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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