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衣眼中沾染了几分寂寥,转而轻笑了声:“你看你,多日未见,连脾气也未曾改——”
“锵”的一声,刀剑破空的声音格外清晰。
青衣猛地止声。
一道剑尖横亘在他脖颈上,剑刃离他的肌肤不过毫米的距离,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仿佛下一秒便能在他身上划出一道血线。
姜眠这才发现,今日沈执竟佩剑而出,剑鞘平平稳稳配在身侧。
“嘴巴用不上正途可赠予别人,”沈执单手执剑眼中干脆得没有一丝表情,“裘洛楚。”
裘洛楚霎时不敢再嘴炮,觑着那银白的刃,身子僵直了,喉咙滚动:“我……错了,你别乱来……”
裘洛楚抖着手,抽出腰间别着的扇子,小心翼翼地拦开了那把剑,然后迅速地将自己的脑袋移开,“别激动、别激动!”
沈执面无表情,他手腕一动,剑光凛凛,刀刃瞬间穿过扇骨斜削而下,如削泥一般,裘洛楚只来得及张大嘴,瞪眼看着上段的扇身出现一道齐整的断口,紧接啪地落地。
最上面那根抵着扇的中指也好像感受到了剑气,指头一凉,再是一阵刺痛,随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来,裘洛楚手抖得不像样,虚抓的半截扇子从掌心滑落。
“啊啊啊啊啊!手指要断了!”
裘洛楚哇哇乱叫起来,转身举着袖子往外跑去,姜眠一个不察,那人竟躲到她身后,攥得衣服褶皱深深,激动指着前面的人道:“小娘子,小娘子救我!你夫婿他要杀人啊啊!”
又从她身后伸出脑袋来,啐他一口:“沈执,大畜牲!”
盯他那副做派,显然是早知姜眠在那处站着,故意往她那处跑。
他早有推论,装模做样起来称得上得心应手。
想到裘洛楚对她的想法,沈执心中突地就不好了,抬眼朝女人看去:“你过来。”
姜眠未应声,她低了头下去,今日她穿了身梨花图样的浅色裙袄,然而此刻,染血的指头抓上她的衣裳,糊出了几个血印,难看至极。
很好,有被冒犯到。
姜眠压抑着脾气,勉强忍耐,“放手!”
裘洛楚始终不放手,高大的身材弯躲在她背后,发疯般闭眼大叫:“不!我死也不放!”
姜眠冷脸拽了两下拽不动,抬起头来,突然冲身后的人露出盈盈浅笑,裘洛楚眼中茫然一闪而过,然而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脸庞笑意一止,猛地抬脚。
发狠似的,一脚跺在他靴面上,还碾了碾——“啊!疼疼疼!”
裘洛楚清俊的脸面目狰狞,一瞬间犹如带上了痛苦面具,脸色深沉又苍白地捂住了自己脚。
姜眠面不改色的走回沈执身后,一个眼神也不屑分给后头的人。
简直是个神经病。
“这人是谁?你看我的衣服!”姜眠愤懑地捻给沈执看,上面血迹斑驳,真是让她忍无可忍。
沈执见她离开那个人之后,似有似无松了神。
把目光放在她指的衣料上,不由得又皱了眉,别个男人的血污落在她身上,果真是十分刺眼恶心,这肮脏的颜色让他难受得很。
二人同时出声——
“过后扔了吧。”
“又害我得洗!”
话音一落他和姜眠都顿住了,沈执眼睫微颤,神情略僵,姜眠则是一脸诧异:“还好好的扔去干嘛,扔了穿什么!”
他们二人的处境沈执又不是不清楚,哪能这么糟蹋?
沈执抿了抿唇,不应声。
确然,他现在处境维艰,她是自己的妻,而他如今却连件衣服也不能给她置换。
沈执目光沉沉盯着那件脏衣,生出几分紧迫感。
得抓紧将事情解决了。
“你先去将衣服换了。”
“哦……那那个男人?”姜眠望向还在跳脚的男人,怎么看脑筋都不像正常的样子。
“我和他有事相商。”
沈执这样说,她也只好先回了屋子。
沈执转动着轮椅 ,来到裘洛楚面前停下:“还要继续往下闹腾?”
那抱腿打滚的人终于停下,一骨碌坐在地面,不嫌脏也不嫌冻,眼神放在姜眠那道掀帘而入的倩影上,凝眸想起她脸上骇人的疤,笑容有点邪:“你那小娘子哪娶的?是挺特别,还真能让人疼……”
沈执剑扔了,剑鞘却还在,撩起来又一下打在裘洛楚身上,他腿是不行了,手上的力道却还在,这般重手,能疼到人肉里。
对方传来一声闷哼。
见沈执还欲再打,裘洛楚连连叫停,笑意消退:“好……我闭嘴。”
沈执将剑鞘掷于地面,懒得废话:“你帮陆清林查证,不会就是为了要见我一面?”
裘洛楚眉眼一弯:“见你一面还不够吗?阿执,在我心中你占的比重可比你自己所想的要多……”
沈执冷硬着一张脸,“依事实所言,四皇子萧则是你亲外甥。”
裘洛楚坚强笑笑,“阿执,委婉些说话才是当下潮流。”
沈执不为所动,“再者说,昔日之事我倒还记得,你我二人间只有陈年旧仇。”
“……”
若好坏有定义之分,无论如何相分,裘洛楚绝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比沈执大上许多年岁,沈执初露锋芒时,裘洛楚已是京城中臭名昭著的人物,手段阴险无理,惹恼过不少权贵,也曾将算盘打至沈执身上。
裘洛楚那时逢人玩笑,一干人等无所事事讨教如何将官途正好的新臣一举拉下马,十多个纨绔中唯有他使手段将笑话弄成真,他将准头瞄上了沈执,千方百计用药迷了他,得手后将人送入了养小倌的花楼当中,还大肆宣扬沈执好龙阳。
梁律有令,京中为官者禁流连男风,违者惩处官职,虽说权贵当中养禁|脔之人不在少数,但既是有便也是偷偷摸摸,这般闹到面上来,可知沈执的名誉会有多伤。
想到这法子毁人官途,裘洛楚这手段不可谓不恶毒。
沈执官途有损,隔日便将裘洛楚这为患之人拎去那小倌之所将人打得个血流满面,又得了那群软脚鸭纨绔的逼控,才让京中的谣言散了大半。
几年前裘家还是显贵门府,尚能由着他作恶,后来裘洛楚的嫡姐,也便是四皇子亲母裘妃,犯了龙颜大忌,事后裘父也接连遭贬责,人如同被压成一株濒临枯竭的枯木,垂死病危,未过多时便去了。
此后裘府便如同去了大势,接手父亲位置的自然轮不到裘洛楚这样的人,是他的兄长。然则即便是兄长也未能将落魄如枯枝败叶的裘府拯救回来。
直至兄长去世,裘洛楚才一改恶相,咬牙将家族的责任担于肩上,裘家才勉强撑了下去。
如今二皇子和大皇子夺嫡之争闹得百官皆知,而作为年岁相当、几乎被边缘化的四皇子,即使无意皇位,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皇帝对两个儿子疲惫,前些时日偶一见得二人之外这个内敛沉默的四儿子露出了些头角,颇为舒心的夸了一句。
但也就一句的夸奖而已,然而在第二日四皇子出府的路上,马车的后壁竟突然破开,四皇子从马车中翻身掉下,伤了左臂。事情还未完,那日晚上,不知哪里窜出一只蛇,虽说是无毒的,但这么多人谁也不咬,偏生盯上了养伤的萧则,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一句夸奖便可使那两位做到这般,裘洛楚心中疑窦重重,未来无论是哪一方登上那位置,则儿和裘府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裘洛楚自知名声狼藉,怎么样他都可说出一声无所谓,唯独姐姐的这个儿子,这个他如今血亲上最亲近之人,是个机敏恭顺的,有才干才智却要藏拙,唯独可以依赖的这个舅舅却保不住他。
若无动作,早晚皆是个死。
这也是他找上沈执的初衷,而且潼关一战中的事……沈执更应懂得其中仇恨。
若是沈执愿意联手,事情必然事半功倍。
“你要说之事,我答应。”沈执突然道。
裘洛楚愕然,他自知同沈执有一笔旧债,但依旧厚着脸找上门来了,未想到自己还未说什么对方便轻易应下了。
\"过往的事我不再究。只不过我多有不便,很多事需靠你接应。”
裘洛楚此下更为惊讶,他怀疑沈执这般爽快,必然有更严苛的索求。
裘洛楚颇为肃穆,冷下心去听。
若是条件他做不到,裘洛楚咬咬牙,大不了……另寻它道便是。
沈执拇指摩挲在光滑的扶手上,才缓缓地地说出了要求。
姜眠出来之时,正看到裘洛楚一脚蹬起来,身上青灰色袍子松松垮垮,身子有些摇晃。
转复见他哈哈大笑起来,“就这?哈哈哈哈哈哈!”
裘洛楚抱着肚笑得七上八下,“想不到昔日将我打得个头破血流的沈大将军,竟也和普通黎民百姓有个柴米油盐的烦恼。”
沈执微微偏过头,俊脸冷漠。
姜眠莫名其妙,这人又在发哪门子疯?柴米油盐又讲的什么?
裘洛楚不知道自己在姜眠眼中已成了个彻头彻尾脑子有病的。
她走过去,递给沈执一杯热茶,让他暖暖嗓子。
裘洛楚凝着眼看沈执水中茶杯氤氲而出的热气,一时觉得口中干冷,又并未有见多余杯子,笑着眼吊儿郎当:“沈夫人,我那份何在?”
“你啊?”姜眠也笑眯眯,“想想便有了,不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