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地牢
密道中狭小又幽暗,只有一些石块间漏出些许碎光,瞧形状,倒与院子中用来铺路的石块有些相似。
幻音术中的摄魂并不能长时间控制一个人,她将黑衣人击杀在那间屋子里纯属无奈之举。
搏一把,今夜不会再有人来探,那么她的时间会极其充裕。
若有人前来……
楚弦目光沉静,决心在此刻只能做一个无情冷漠的暗杀者。
她当初跨越千山万水到江都,便是为了逃离令她窒息的无尽血腥。平和的时光于她而言是奢求,更是一生所愿。
为此,她可以放弃一切。
或许真如韩溯川后来所言,一生行事磊落,无愧于心,上天总会公平,给予回报。
于是便有了三年的平静。
哪怕她必须时时刻刻将自己的一身本事藏匿,也是毫无怨言,甚至甘之如饴。
她并不喜欢杀戮,准确些,应当是厌恶。在遇见韩溯川前便厌恶。
儿时练功时见过那些将死之人的挣扎,他们咆哮,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死后一地的猩红,总让她无可自抑地想起那日白雪上的温热粘稠,和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身体逐渐冷却的惶恐。
楚弦长长舒了一口气,制止了手指下意识的微微颤抖。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两族交战,不死不休,既要深入敌营救人,便不可优柔寡断。
随即脑海中又浮现韩溯川望着她时坚定的目光。
不得不说,他的认同,让她心里没有那么难受。
这回与摧山派那回不同,韩溯川是站在她这边的——无论明里暗里——这无疑给了她肆意出手的底气。
风声在逼仄的空间内被放大,原地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环境,楚弦便趁着风声极速朝着尽头逼近。
大约走了几里地,才终于瞧见些许光亮。
她靠近几步,侧身躲在拐角的位置,将守卫人数与位置暗暗记在心底,手朝袖内一勾,双指间隐隐透出冷光。
最远处值岗的守卫全然未意识到危险逼近,仍在轻松地闲谈。
“大哥,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吧?臭小子,你才换来一个时辰就想着回去休息了!?”
“唉,就为了那个俘虏?让咱们一天三班倒地在这里看守,真想不明白城主在想什么——哎哟!大哥你打我做什么!”
“上头让你做你便做,话这么多,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大哥?你怎么了?”
青年刚抬头,便瞧见面前的大哥一脸惊惧,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仿佛无法呼吸一般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从脸到脖子涨得发红,青筋暴出。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最后诡异地倒地不起,再没了动静。
青年又惊又怕地转身,只见眼前冷光一闪,脖子处被冰冰凉凉的刃口抵住,应是极为锋利的兵器,触及到皮肤,便觉得一阵刺痛,显然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才看清已然站在面前的冷漠女子。
这张脸与白日里远远瞧见的香车上的女子一般模样,青年浑身凉了下去。
能在城主府宴会之时出现在他面前,且用一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兵器横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显然这位并不是什么阿夏,更不是什么老城主遗女。
他甚至根本不敢想,如此寂静的地牢中,其他人怎么了。
他只能哆哆嗦嗦地徒劳无功开口自救:“你将动静闹大了,根本就没办法离开!”
楚弦唇角微勾:“我出手,便是不想将动静闹大。不必废话了,直接带我去你们关那俘虏的地方即可。”
青年正准备张嘴,楚弦的话又让其额头冷汗更甚:“此处守卫带上你共二十四人,分为六个小队,把手三个出口。如今,除了你还活着的,大约只有天亮时,需要来换下你们的另一班同僚了。”
守卫浑身冒着冷汗,在脖间的冷刃威胁下,将楚弦带到了刑架前。
楚弦偏头看过一眼,手中冷光便割裂了守卫的喉管。
仅一瞬,没有让他发出半点声响。
脖子处缓慢地沁出一道血线,之后却无半点血滴落下。
“你是楚弦?”
刑架上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人微微抬起头,脏污的头发将整张脸都盖住,只能看清他消瘦的下颌骨,还有反射着幽幽烛火,发丝缝隙露出的一只黑瞳。
楚弦微讶,她确信她从未见过什么叫宋君毅的人。
似乎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他虚弱地咳了两口血,低弱的气息夹杂着轻言细语:“韩溯川与我提起过你,我也见过另一位绝色,你与她相比,果真不遑多让。但你比她多了些傲气,她较你多了几许贵气。”
“贺兰亭?”
世间双绝色,楚弦自是有所耳闻,只不过这位贺兰亭,如今是景朝的皇后。瞧他眼眸中的氤氲爱恋,楚弦只觉得有些意思。贺兰家的骑都尉与贺兰家的皇后……难怪韩溯川说宋君毅对贺兰家很重要。不过朝堂上的事情她懒得管也懒得知道,江湖上本就一团乱麻,朝堂上更是浑浊不堪,谁沾染谁倒霉。
至于韩溯川如何与他提起,又与他什么关系,她是完全不想了解。
宋君毅又抬起几分,那只露在外的黑眸毫不遮掩地打量她,轻笑了一声:“来救我的?韩溯川叫你来的?你不是已经跟他分道扬镳了么?还替他卖命?”
“说的别这么难听,只是桩买卖罢了。情人做不成,买卖还是能做的呀,那买卖做不成,仁义总在的。你若给我足够多的金子,我帮你将贺兰亭偷出来呀?”
楚弦蹲下仔细打量着脚底的这名守卫,随后用指尖的刀刃,从那条血线开始剥落他的整张面皮。
宋君毅的方向根本瞧不见她在做什么,只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逗得岔了气:“咳咳咳……偷一国皇后,也不怕遭举国追杀?不过你原本就被中原武林盟追杀,再多一方朝廷兵马,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瞧你精神头挺好,应该还能撑一段吧?”楚弦手指搭在他的腕脉,眉梢一跳。
“怎么了?治不好?”宋君毅低嘲一声。
楚弦眼神幽暗,捏着他的嘴就朝里扔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冷哼一声:“他们关你这么久还留着你,没给你留下点什么暗伤,便是怕你撑不住,招不来救你的人吧?”
“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走?”宋君毅叹了口气,难怪眼前这女子能得韩溯川念念不忘,“他们不会在地牢中出手,只会将整座城围住,等你们所有人深入进来,再一网打尽。”
“他们没割了你舌头,让你给我泄露这么多秘密?”楚弦嗤笑一声,抬手覆在他胸前,用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这些是我猜的。”宋君毅语调中极其自然地带了些许笑意。
楚弦干咳两声,难得有些丢面子,小声嘟囔:“只做个骑都尉,委屈你了。这般聪明,怎的还被俘虏了?”
“我一心求死,奈何对方执意留我性命请君入瓮。”宋君毅叹了口气。
楚弦瞥他一眼:“所以你就干脆留下性命,提醒来救你的人,其中有诈?”
“毕竟若是我真自戕,他们也不会对外宣称我自戕,我虽不知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风声,一定要利用我来围困来救援之人,但若是我死了,或许有些事情便真的隐埋地下,无人得知,倒不如配合他们。”
“哦?还有什么消息?”
“鬼方的储君亲临伊吾,那是个心机计谋十分厉害的人物。”
“年龄,身高,外貌。”
“除了知道是个年轻人,其他一概不知。”宋君毅笑着。
楚弦白了他一眼,暗唾一口:“就知道是个麻烦事!”
“但若是你们能将这位储君抓到手,倒不愁逃不出伊吾。”
“鬼方储君不是一年一换?有那么重要?”楚弦不以为意,又塞了颗药进他口中。
“这位是大阏氏的亲儿子。”宋君毅连服两颗奇药,中气都足了不少,精神头一足,耐心了许多,语气也不像先前那般揶揄讽刺。
“好吧,确实有点重要。”楚弦揉了揉肩,活动了一会儿手腕,“一会儿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但你不用怕,很快的。”
“什、什么忍着?呃——”
一阵剧痛从胸腔漫上四肢五感,仅仅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楚弦的手掌从他胸前收回,顺手拨了拨他的头,方才还能抬起来,此刻无力地耷拉着,与死了无异。
“你现在五感俱在,但气息全无,所以我说什么你还能听见。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进城的时候也看见这座城布防很不简单,所以只能剑走偏锋了。他们不想让你死,连暗伤都不想留,我只能先将你杀了,看看他们反应。放心,本来这次就没什么把握,大不了也就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姑且当做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宋君毅不但不能动弹,连眼皮子嘴皮子动一动都做不到,甚至自己的心跳都像要停止了一般。只能在脑中骂眼前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没有把握也敢乱来!
“放心,你这种龟息状态至多持续一日,一日后,待他们将城中兵力调走,我们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一日,便请你们当个不拖后腿的死人吧!”楚弦拍拍手,站起身。
他十分怀疑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俘虏死了难道还会被好好埋土里吗?!他刚才说的都白说了!他们根本不会当他死了!依旧会将计就计!而且他假死有什么用!当他们都是蠢货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战场上为了确认敌人死亡,会再于要害处刺捅。”楚弦拿出一瓶毒液,打开瓶塞,甜香四溢,“放心,你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宋君毅听到耳边细细的水流声,随后感觉到自己脸上覆上了一张薄薄的,温热的纸一般的东西,跟着又有手在自己脸上按了按,那张薄皮便又贴得更紧密了。
“虽然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但我只能这样了,祝你好运。祝……我们好运。”楚弦在他耳边轻轻叹息。
而后他就凌空飞出数丈远,撞在墙上,倒在一具大约刚死,还温热的尸体上。
楚弦托腮望着眼前,打量了四周好几圈,喃喃自语:“一切很顺利……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
宋君毅心底发苦,他可以走过来的,不必让他先假死啊!
反正也没瞧出什么异常,楚弦索性不再乱想,看着刑架下一滩血水,将指间的兵刃收回了袖囊中。
“顺利的话,宋都尉,明日见!”
她足尖轻点,整个人似风一般,往密道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