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女与她的拯救者
像是被他的话语所刺痛，始作俑者讪讪地放下手，但还带着些侥幸，继续辩驳道：“可是我的笔丢了，那可是很贵重的笔……”
“是吗？”
纳西瑟斯朝他走近了一步。
近距离地直视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让他难以自控地脸红了。
“你可以叫人来帮你一起找，还是你需要我，帮你一起找？”
他当然不敢让身份尊贵的精灵王子帮他找，开玩笑，对方衣服上的一枚扣子或许都比他的羽毛笔值钱。
但他有莫名的信心，对方并没有充分的理由要帮助这个毫无背景的女孩，之所以出面，可能只是因为厌烦自己的喧闹打扰了他读书的兴致。
“你……你怎么确认，东西没有藏在她身上呢？”他再次看向瑟缩在一旁的少女。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显得太愚蠢，纳西瑟斯微微蹙眉，迟疑了一秒，才缓缓地说：“如果你需要确认，我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侍女来检查她是否……如你所说。”
“好……那就……按您说的办。”
在精灵侍女带莉莉离开前，他面朝莉莉，无声地对她做了个口型：“这次算你好运。”
围观的人群无声地散去，纳西瑟斯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读一本晦涩的魔法书。
施暴者和他的同伙，则装模作样地在书架和座位上穿行，假装寻找从未丢失的贵重物品。
过了一小会儿，同伙就从衣服兜里摸出了这重要的遗失物，他们甚至不用等到莉莉那边的搜查结果。
就凭纳西瑟斯的身份，就算真是莉莉偷的，他说没有，他们也只能认了。
而当纳西瑟斯回到自己的独栋别墅，就在会客室看到了正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的莉莉。
桌上放着的点心，她一口都没动，大抵是实在口渴难耐，茶水倒是喝了约莫半杯。
此时，面对这个在绝境中向自己施以援手，又俊美无匹的男人，少女脸色微红，感激地起身向他道谢：“谢谢您……真的很感谢您。要不是有您的帮助，我……”
想到白天千钧一发的遭遇，少女的脸色又变得灰白，哽咽着说不出下面的句子。
意料之中的反应。
对于一个伸出绝境而又孤立无援的少女，一个从天而降的拯救者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这个拯救者，恰好身份高贵、举止高雅，还姿容出众呢？
对于身处黑暗的人而言，一束恰好落下的光线，只要曾经短暂照亮他们的视线，温暖他们的指尖，就足以成为让他们竭尽全力、追逐终生的幻梦。
想到这里，纳西瑟斯走近了低声啜泣的少女，他微微垂首，铂金色的长发柔柔地洒下，在少女的眼前笼出一层薄纱般的虚影。
此时此刻，他那剔透的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色彩。像冰冷的白玉雕塑突然变得灵动，纳西瑟斯难得流露出的温柔情绪让他的美丽更加摄人心魄，也更加虚无缥缈。
他轻轻地、爱怜地捧起少女的脸颊，包裹在白色丝缎手套中的纤长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少女愕然仰头，便看到他露出了精准计算过的熟稔微笑。
那双足以让人溺毙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像一片湖泊，倒映出少女羞赧而不安的神情。
他在看着我。
他在注视着我。
这样的认识让少女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甚至不敢眨眼，害怕错失这弥足珍贵的每一个瞬间。
耳畔响起的，是精灵王子轻灵的嗓音。
“已经没事了，莉莉。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吗？
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少女感到一种醺然醉意。在强烈的痛苦后，突如其来的巨大幸运显得格外不真实，也格外令人陶醉。
甚至，带她来的侍女都没有对她进行搜身，只是安排她稍作洗漱，之后就带她到会客室，给她呈上了闻所未闻的名贵茶水和精致点心。
这一切让她更加忐忑不安。因为在过去的十余年间，她从未被人尊重和珍视，更不曾享有座上宾的待遇。
所以，尽管侍女说点心是为她准备的，尽管她已经饥肠辘辘，她也没有吃任何一块。
“可是，您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没有……检查……”
“我相信你。仅此而已。”
精灵王子的话语毋庸置疑。
可这样的信任只是让少女表现得更加不安，她自卑地垂下头，咬着嘴唇，怯懦地说：“可是……我只是一个低微的贫民，不值得您……”
王子的食指轻轻地压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后面的话语。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或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在我眼里，你有非常珍贵的特质，你——/值得被善待。”
少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在模糊的视线中，精灵王子如同神明降临的幻影，神圣而又令人倾慕。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一定是他的模样吧。
“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精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给了她更难以负担的善意。
“你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办吗？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的侍女玛姬。”
一切都在纳西瑟斯的预料之中。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站在窗边的他，终于露出了真情实感的笑容。
从出生起就拥有杰出外貌的他，在生活中逐渐习得的技能之一，就是利用自己的外貌。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
与生俱来的天赋、才华和美貌并无差别，都是重要的能力，能够帮助他获得想要的东西。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就能得到侍女们更多的关心和照顾。
他只要流露出一丝渴望的神情，就会有人主动献上他想要的东西。
他得来一切都毫不费力。
但他偶尔还是乐意稍稍施展一点小小的技巧，来更好地达成目标。
施暴的贵族青年，当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精灵王子会掺和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自以为了解贵族的处事法则。但神明化身，又怎会能以常理度之？
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面对众人的欺凌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女，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纳西瑟斯美丽外表下潜藏的本性。
精灵神看起来是上位神中最正常的人，他善良、温和，富有天赋，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不像战神那样蛮横，也不像兽神那样粗鲁，比光明神更有人情味，更不要说和灾厄之神、黑暗神这样人缘极差的神相比。
在女神们的不正经排名里，精灵神常年蝉联最受欢迎男神no1的宝座。
就连愚戏之神，也曾经对他抱有憧憬。
曾经，她因为打赌失败，被别的下位神撺掇着着，偷偷向爱与美的女神打听，怎样才能获得精灵神的爱意。
女神理了理自己海藻般的美丽长发，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呢？”
爱与美的女神狡黠地眨了眨眼：“他在我这里，用爱的照拂，换取了美的眷顾。他以为这是一桩合算的交易，殊不知，他得到了其实是一种诅咒。”
“诅……咒？”
愚戏之神茫然地咀嚼这个词的意味。诅咒对于上位神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东西，上位神怎么会轻易被诅咒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女神解释道：“他的天性有缺、自视甚高，能爱上的唯有自己而已。当然，如果他能重回人界，在神性薄弱的时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改变。”
“那到时的他，能摆脱诅咒吗？”
女神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已经完成的交易，是不能更改的。他即使回到人界，也仍然无法获得真正的爱。”
“可是……可是……神明即使是化身行走，也都是极为出众的种子，天赋和容貌都会是人界顶尖的水准，怎么会不被爱呢？”
“美丽而强大，就一定会被爱吗？”女神反问。
愚戏之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生活是捉弄、玩笑和游戏，爱对她来说，过于陌生，也太过复杂。
她努力回想自己远远看着精灵神时的心情，不禁陷入了迷茫。
被她冥思苦想的模样逗乐，女神轻笑道：“好孩子，不用再想了。爱不是你靠自己思索就能理解的东西。等它降临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哦对。”女神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告诫道：“看在我觉得你很有意思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远离精灵神。他比你能预料到的要危险。”
愚戏之神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可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实在连精灵神的一个缺点都找不出来。
像是预料到了她的想法，女神说：“没有缺点，难道不就是——最大的缺点吗？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偷听一下，别的上位神给他取了什么样的绰号。”
下位神当然不敢给精灵神取绰号，这是一种显然的僭越。
而精灵神的绰号，愚戏之神还是在神战的时候缩在尸体堆里装死，才偶然从战神嘴里听到。
战神称呼他为：“伪善的精灵神。”
系统问莉莉：“如果一个人能够一直伪装善良，那么他事实上，不就是一个真正的善者吗？”
对此，莉莉的回答是：“善良无法被长期伪装。伪善者绝无可能永远行善，因为他们的善举，最终目的是利己。”
自以为完全主宰了对方情绪的，高傲无比的精灵王子当然不会想到，少女不吃他提供的点心，不是因为受宠若惊的胆怯，而是因为嫌弃。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莉莉就在评估他的行为，揣测他的动机。
而被带到富丽堂皇的会客厅时，她更是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多么虚伪的男人啊。
伪善的，精灵神。
明明流言传播得到处都是，明明那些侮辱的图画也曾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明明她整理好的书籍被弄乱时，他就在现场……
明明，他一直熟视无睹。
却又如此刻意地，在她陷入绝境的时候，以天降骑士的姿态，做出了他明明早就能做到，却偏偏要拖到现在才做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他只要状似无意地说出一句话，或者投去一个眼神，就足以遏制这一切的发生。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高高在上的精灵神，他的宝贵的善意不能随意施舍，而必须在恰当的时候使用，以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好为他赢得更多的赞美，好满足他担当拯救者的自满癖好。
而他那刻意的笑容，温柔的举止，只让少女觉得令人作呕。
这算什么啊？
狩猎身处绝境的女人，用温柔美丽的表象作为诱饵，吸引对方把他当做唯一的救赎，从而沦为他的信徒、他的奴隶。
多么自大，多么傲慢，多么……自以为是。
姗姗来迟，装作拯救者的他，和那些冷漠的看客、残忍的施暴者，有多少分别呢？
一个孤立无援的弱质女子，要被这样层层递进、一环套一环的默契链条，剥削成何种模样呢？
我要把这虚伪而傲慢的神，拉下他铸就的神坛。
莉莉如此心想着，加快了脚步。
租来的小房子已经近在眼前，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拎着一篮子食物推开了房门，白绒绒的小狗像雪团般冲到了她的怀里，委屈地汪汪叫了几声。
少女眉眼温柔，笑意缱绻：“我回来了，臭宝。”
“不要这样叫我啊！你这个混蛋女人！再这样甭想当我的侧妃！”菲尔在心中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