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的名字
“我们是根据战神殿留存的神谕前去接引您和圣遗物的。但是我们按照指示,并没有找到另一样东西的下落,目前正委派神官们查探。”穿着猩红长袍的主教恭敬地说。
神谕……神明化身,即使已经重复听了许多遍,这些名词仍然让克雷多斯感到陌生。
尽管从小,所有族人都坚信他与众不同,他也曾意气风发,但在银翼王宫被迫陪伴某人的经历又让他对这些事情不再深信不疑。而现在所听到的,关于自己的来历,更是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而他再一次忍不住地问出了那个问题:“接我的时候,你们还有看到其他……人吗?”
“尊上,神谕以外的事情,不在我们的关注之内。”
被视若掌上明珠,从小呵护备至的龙裔王女,对于战神殿的人而言,也不过是一摊生机逐渐流逝的烂肉,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何干系?至于以战神化身与她为何同时出现,倒也有八卦的神官私下议论,但依照战神信徒的风格,结论当然是:
“嗷嗷嗷不愧是战神!一拳就可以打死龙裔!”
至于俩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非同一般的联系,这根本不在战神信徒的认知范围以内。
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为由驱散这些嘘寒问暖的主教,克雷多斯立刻冲到盥洗室脱下衣服,对着镜子侧身检查。
看到后背那耻辱的印记居然仍然存在,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没死真是太好了。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这个想法的荒谬——自己本该失落的,因为他又失去了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怔然不语。
过了许久,才鬼使神差般地对着镜子,轻轻触碰了自己的嘴唇。
她的温度好像还残留着。
接着是脆弱的喉咙。
锁骨的凹陷。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时的我,是这个样子的吗?她看到的,是这样的我吗?
……
正在房间外随时等待命令的神官突然听到巨大的响动,进去时只看到盥洗室的镜子已经彻底破碎,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上映着红发青年阴沉的面容。
他们面面相觑,本想询问对方的手是否需要包扎,却发现对方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只能从心地夸赞:“真不愧是尊上,没事就发脾气打烂东西真是太有男子气概了!”
“……”
克雷多斯本想说,盥洗室不用安镜子。但看着满地的碎片,纠结了一下,便吩咐道:“回头换面大点的镜子。”
神官连连点头:“没错!对着小镜子梳洗属实是矫揉造作,用大镜子才能符合您的豪迈气质!”
“你给我闭嘴。”
神官委屈地抿嘴:怎么会这样呢?自己明明是因为说话好听,才被提拔来伺候这位大人的,怎么第一天就惹大人生气了呢?难道是我夸得还不够吗?
莉娅是被系统吵醒的。
她刚有点模糊的意识,就听到系统像个苍蝇一样在她脑海里嗡嗡嗡,本想坐起来,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只能勉力支起上身靠在身后的柔软垫子上。
可恶的克雷多斯,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贡献出自己的肩膀给他尊贵的主人倚靠吗?
这家伙去哪里了?
“宿主,他被战神殿的人接走了哦。”
先前的回忆慢慢涌上来,而那个背后虚影的声音,那种自以为酷炫狂拽的语气,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草!那不就是战神本人吗?
莉娅不由得感慨,上位神就是心眼多、办法也多,估计老早就给自己的化身觉醒铺了路,毕竟以他们的能力,能窥见一点未来倒也不奇怪。
只是,原来这个身份卡还真的是纯纯大冤种。合着我活了这么些年,成长得如此健康茁壮,就是为了用我的心血给他祭剑?贱男人,纯纯的贱男人。活该不受女神欢迎。
莉娅在心里翻来覆去把战神骂了个遍,想到等他彻底觉醒,自己估计连一个照面都扛不住,不由更加坚定了要狠狠从克雷多斯那里薅分赚进度的决心。
只是,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被战神殿的人当垃圾一样扔在路边不管,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莉娅!你醒了!”
今天第19次推门进来检查莉娅状况的伊恩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侥幸生还的妹妹,“呜呜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莉娅想动手弹弹他的脑门,但实在再没力气抬手,只能无奈地笑着说:“本来没事,你再抱着我哭,我就要被你的泪水淹死了。”
伊恩忙不迭松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颊。莉娅这才发现,此时的他模样十分狼狈,不仅头发乱糟糟,眼睛也肿得厉害,往日受贵族小姐们追捧的漂亮脸蛋上还有衣服褶皱的印痕,像是趴着睡了很久。
莉娅不由得心头一软,用难得的温言细语跟他解释自己没事。
她本想问伊恩是怎么找到又救下自己的,又意识到平日疼爱自己的父王并没有出现,她刚想张口询问,就突然发现,伊恩此时穿着一身纯黑的袍子,上面没有一点装饰。
她的心沉了下来。
虽然早已从系统那里知道便宜老爹似乎活不太久了,但她没想到这天来得这样快,而自己甚至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往日里爱玩爱闹没个正经样子的笨蛋哥哥,又是怎么承受父亲去世和妹妹重伤未醒这段时间的呢?
她第一次感谢被她吐槽多次的【演技】技能。
正是在技能的加持下,此时她才能故作轻松,假装对亲人离世毫不知情也毫无所觉的样子,向往日一样对哥哥露出笑容。
再好的演技也会随着故事的终结而停止。
葬礼终于还是来了。相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伊恩,莉娅显得异常平静。她穿着黑色的素净长裙,在绵绵阴雨中撑着黑伞,无声地伫立在墓碑前。银色的长发用黑色的缎带束在脑后,姿态比往日更加端庄,像停歇在细雨中的天鹅,又像油画里的一幅剪影。
这个瞬间被留影,出现在一些报刊的首页,又被不同的人翻开和审阅。
莫洛尼正在庭院观赏池里的睡莲。
花朵静静开放,散发的幽香吸引了掠过的飞鸟。一只白色的小鸟颇感兴趣地向下降落,想试试花蜜尝起来是否也这样香甜。
在靠近的刹那,半开的莲花骤然盛开,捕获了天真的猎物,将它吞吃入腹。满足的睡莲在水面轻轻颤抖,露出底下一截深紫色的触手。
莫洛尼想起那一天,他推着轮椅对心腹的管家说,自己要去灰雾沼泽——尽管那里传言曾吞噬了无数人和动物,其中甚至包括他的亲生母亲,但一直有声音在召唤他、催促他前往。
向来顺从他的管家终于忍不住劝导:“您是格雷家族唯一的血脉……万万不能以身涉险,否则,否则……”
莫洛尼笑着打断了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神色平静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能活下去,格雷的血脉不也照样会断绝吗?”
忠诚的管家终于不再言语。
他赌对了。
他当然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充足的把握,也有更大的图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图谋里,有一点点不太理智的私心偏向。
而被偏向的那个人,对此毫不在乎。
他并不觉得失望。
随手翻开报纸,整版都是对银翼国王去世的描述、分析和猜测,他的目光却在那张占幅不大的照片上停留许久,用手指轻轻描摹出那个人的轮廓,莫洛尼露出了罕见的喜悦神情。
原来——你也被厄运眷顾。
幸好——你也被厄运眷顾。
而远在战神殿的克雷多斯,得知这个消息还是来源于主教的阶段性成果汇报。
“尊上,我们找到神之血的下落了!原本神之血为赤炎族人所收藏,被银翼劫掠以后就不知所踪。当时和您一起的那个龙裔按伤势来说必死无疑,如今却能安然无恙地参加葬礼,一定是银翼国王给她用了神之血。”
此时,克雷多斯才恍然赤炎当年的悲剧源头,而这个带来掠夺和灾难的宝物,最终,仍然是用在了她身上。
而他必须要取回神之血,也必须向银翼复仇。
近日来涌动在他心中的复杂情绪终于有了完美而合理的解释。
那些在夜晚困扰他的梦境,那些让他难以自拔总是反复回忆的过去,那些让他想要看着对方哭泣求饶的念头,原来都是汹涌的恨意。
这恨意如此炽烈,以至于让他一遍遍回想,一次次思念。
他反复咀嚼她的名字,回想她的温度和香气,痛苦的、耻辱的回忆也反复追忆细节,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恨意,还有那日夜啃噬他的,复仇的愿望。
想要撕碎她。
想要亲吻她。
想要拥抱她。
想要杀死她。
所有的念头都关于她。
可他看不见她,也再也不会以侍从的身份陪伴她。
他只能在睡梦中,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
莉娅。
莉娅。
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