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袍子
回门当日，何婉卿坐着马车回了娘家。
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后，她一眼就瞧见母亲阮氏和她身边伺候的嬷嬷王嬷嬷站在不远处一脸焦急地等着她和程姑爷了。
闲聊了片刻后，程姑爷跟着何老爷去了书房，阮氏扫了眼在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开口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里空无一人后，阮氏拉着何婉卿的手谈起了私/密话。
她一脸关切地打量着女儿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后，才柔声问道：“卿儿，你老实跟母亲说说，你在程家过得可还好？程二爷待你可还好？”
何婉卿抬眸看了看她，眼底的哀愁和委屈几乎快要溢出眼眶，好半天后才不甚起劲地回了句：“也就那样吧。”
阮氏不由喟叹了一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叹道：“卿儿，我当初原本并不赞同你嫁入程家。毕竟你是嫁给二房的爷，终究少了一层亲眷关系，不像大房的人和我们何家那般知根知底。”
她默默摇了摇头，又道：“何况你嫁进去又是给人当继室，程二爷虽年纪尚轻，可我总担心你会在夫家受到什么委屈。哎，当初若是你父亲能态度强硬些谢绝了这门亲事，又或者是……”
提及此，她咬紧了嘴唇，将尚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说来说去，终究是卿儿糊涂了，若那日她不去外院找灏哥儿，又怎会碰巧撞见程二爷，余下的事便不会发生了，卿儿又何须为了保存颜面迫不得已地嫁给程二爷当填房。
莫说阮氏了，何婉卿又何尝不替自己觉着憋屈。
她伸出细细的胳膊揽住了阮氏的脖子，钻进了她的怀里，满腹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句叹息：“母亲，若当初太后娘娘没有赐婚那该有多好啊！”
她不曾提到程言灏的名字，可深知她心思的阮氏哪会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卿儿一向温婉端庄，要不是被灏哥儿迷得神魂颠倒，卿儿又怎会在方氏寿宴那日做出失礼之事来。凭着卿儿的相貌和性子，想嫁哪个好郎君不行哪，又何必嫁给程二爷当继室！
可如今卿儿已然吃了如此大的苦头，怎的还对灏哥儿这般执迷不悟？
她只觉得又恼又恨，可却又不知该恼谁，又该恨谁。
该怪灏哥儿吗？
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想明白了，灏哥儿只是在十几年前和另外几个亲戚家的孩子陪着卿儿在一处玩耍过几回，从头至尾灏哥儿都不曾对卿儿或是对何家表明过他的心迹。
甚至在被太后赐婚娶了兰宁县主之前，灏哥儿也信誓旦旦地跟他母亲方氏说过，他的婚事他要自己做主。
她和卿儿曾苦巴巴地等着灏哥儿上门来提亲，可直到太后娘娘下了懿旨，灏哥儿都不曾踏进他们何家大门半步。
何况灏哥儿娶亲后，她几次登门拜访程家，皆能看出灏哥儿很是宠爱兰宁县主。若不是她知道灏哥儿成亲前断不可能见过县主，光瞧灏哥儿待县主的样子，她真要怀疑灏哥儿早就对县主有了情意。
既然灏哥儿从未将卿儿放在心上，他又早就娶了旁人，日子还过得这般和和美美，卿儿又何必再对他念念不忘。
她满腹疼惜地拂了拂何婉卿的发丝，温声劝慰道：“卿儿，木已成舟，莫说灏哥儿已娶了县主，就连你自己，也已嫁为人妇。听母亲一句劝，别再去想着灏哥儿了。
“既然你已嫁给了程二爷，往后就跟着程二爷好好地过日子，哪天生下个一男半女，母亲就能放宽心了，你在夫家的日子自然也就会好过了。”
何婉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无语地将脑袋埋在了母亲的胸前。
新婚夫妇回到程家后，程言沂扭头看了何婉卿一眼，叮嘱道：“我还有事，得先去书房一趟，你先回屋去吧。”
何婉卿抿了抿唇，侧目对站在一旁的丫鬟芙蕖说了句：“芙蕖，扶我回去吧。”
主仆二人刚经过回廊处，何婉卿就眼尖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脚下带风地朝内院走去，那人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
何婉卿心一紧，忙出声唤道：“程大哥。”
那人脚步微顿，转身朝她望来。
她顿感内心狂喜，他果真就是她的程大哥。
谁说她和他无缘无份。
若真是如此，她又怎会在此处与他巧遇？
程言灏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招呼道：“见过二嫂。”
何婉卿只觉得有把刀子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二嫂……
他为何不叫她卿儿？
哪怕像幼时那会儿叫她表妹也好啊。
二嫂，这称呼听在她耳中，是如此疏离和冷漠。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痴痴地凝视着站在她面前的程言灏。
一旁的和风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惶恐。
表小姐，不，不，现在是二奶奶了，怎么回回见着三爷都是这般模样，若是给旁人瞧见了岂不是又要惹出事端来了？
二奶奶也真够死心眼的，她就没察觉出来三爷心里只有三奶奶一个人吗？
本以为二奶奶嫁人之后行为会检点些了，怎的做事还如此失礼莽撞。
见何婉卿一声不吭，程言灏的心里添了些许厌烦。
他好不容易等到下衙，一路上急急忙忙赶着回来，就为了能早些见到兰宁，可偏偏很不凑巧地被二嫂喊住了，可见他收住了脚步，二嫂却又无甚可说。
兰宁还在屋里等着他呢。
他眉头微蹙，脸上带了几分不耐，主动问道：“二嫂有什么事吗？”
何婉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却发现他那双平日里透着摄人心魄光芒的桃花眼没有丝毫笑意时，看上去竟让人觉得冰冷又锐利。
如今她在他眼里，就只是无关紧要的二嫂了吗？
她顿感悲痛欲绝，一滴滴眼泪顺着眼角处滑落下来。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泣不成声地道：“程大哥，你……”
程言灏揉了揉眉心，一种无奈又烦躁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二嫂若是有什么事要托他帮忙，那她直说便是，何必又是流泪又是吞吞吐吐的，白白浪费了他的时间。
见她兀自垂泪不休，程言灏抿紧着唇，勉强压下心中的不耐：“兰宁还在等我回去，二嫂既是没什么事要交代，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不待她来得及出言说什么，他丢下依然还在低声哭泣的她，转身快步离开了。
何婉卿透过泪眼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不是芙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只怕她下一刻就会哭倒在地上。
程大哥为何要去在乎兰宁县主？
兰宁县主只是太后娘娘硬塞给他的妻子，他给她正妻的名分，已然对得住她了，兰宁县主还要奢望什么呢？
她才是程大哥心里头的那个人，小时候是如此，如今也会如此，以后更会是如此。
晚上，清泠居。
苏知珺和程言灏并肩躺在床上。
程言灏将她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在她宛如缎子的黑发间把玩着，低声问道：“兰宁，明日我休沐，我们俩一起骑马去郊外爬山如何？”
窝在他怀里的苏知珺内心一喜，抬起头，一双水润的眼睛含情带媚地望着他：“此话当真？”
他分明瞧见她的眼底洋溢着期待。
他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温柔似水地看着她的眸子：“兰宁这是答应了？”
岂料苏知珺竟沉下脸来，闷闷不乐道：“可我没有男装……”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呃，等等……”
她跳下床，翻箱倒柜地翻找起他的衣裳来。
她捞起一件袍子，将它放到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眉头紧皱成一团，喃喃自语道：“这件袍子未免也太长太大了，也不知道银针一个晚上能否将它改成我的尺寸？”
程言灏紧跟着下了床，拿走她手里的袍子扔在一旁，将她扣在他的胸膛里紧紧抱着她。
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静静地凝视着她，桃花眼里光芒流转，饱含浓浓的情意：“兰宁，我有东西要送你。”
他松开她，找出他早已准备好的两套男装袍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兰宁，试试，可还合身。”
苏知珺来回打量着他和递过来的两套袍子，眼底划过喜出望外的神色。
远辰竟已将她的袍子准备妥当了。
他怎么凡事都能为她着想得这般周全？
她扑到他怀里，环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低声问道：“袍子是什么时候做好的？”
他笑了一声，浅浅的笑意令他的脸上透出一丝柔情。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那日跟你说去郊外爬山后，我便叫人替你做了衣裳。兰宁，你看看可还满意？”
苏知珺展开袍子细细打量了片刻。
一套象牙白素面杭绸袍子和一套竹青色玄纹锦袍。
她抬起头，轻声问道：“是找隐绣阁做的袍子吗？”
“兰宁，你不喜欢这两件袍子吗？我记得前世你曾找隐绣阁做过衣裳，所以找了隐绣阁为你缝制了袍子。”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像是要捕捉住她每一种细微的神情变化。
见她仍一声不吭，他的眸中顿时添了几分忐忑。
兰宁不说话，是因为不爱他挑的颜色？
还是因为重活一世，她已不喜隐绣阁的手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