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告白
见苏知珺伸手接过药汤,银针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道:“那白鹭姑娘还待在书房外不肯离开,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
苏知珺拿着药汤,轻轻在床边坐下,语气淡淡的:“由着她去!”
程言灏都到了发着高烧昏睡不醒的地步了,白鹭作为贴身伺候他的丫鬟,不知道尽心伺候他,却还有闲心思精心梳妆打扮一番,这是打量给谁看啊!
苏知珺抬眸,轻声嘱咐道:“你先下去歇着吧,我来喂三爷喝药就成。”
她抿了抿唇,又吩咐道,“叫白鹭赶紧收了她的眼泪,三爷活得好好的,她这是哭得哪门子丧!她若是继续这么哭天喊地的,莫怪我将她赶出程府!”
待银针离了书房,苏知珺舀起一勺药汤,凑近嘴唇轻轻吹了好几口气,待觉得药汤不烫嘴了,这才将调羹移到程言灏的嘴边喂他喝药。
苏知珺服侍半睡半醒的程言灏喝下了药汤后,将汤碗搁在桌上,用帕子细细为他擦拭了一下嘴角,转而又绞了块帕子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如此反复了几回,直到天快要破晓时,苏知珺又伸手摸了摸程言灏的额头,觉得他的额头果真没之前那么滚烫了。
苏知珺垂眸望着躺在床上的程言灏,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
他没事就好。
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已忙活了一夜,这会儿只觉得分外困倦,累得眼皮直打架。
她本想着要不要径直回屋歇下,可一想到程言灏还需要人照顾,她略微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留在了书房没离开。
头开始发晕,额头也跟着隐隐作痛。
苏知珺无力地将脑袋趴在了床边,头枕在了手臂上,随即就有一阵沉沉的睡意朝她袭来。
打个瞌睡吧。
只要一会儿就好。
程言灏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有个女子趴在他的床边。
他的心顿时狂跳个不停。
是兰宁?还是他又因视线模糊再次认错了人?
程言灏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半坐起身挪近了些许,细细打量着他面前的她。
是兰宁!
若不是为了连夜照顾病中的他,她又岂会累到这般田地?
程言灏的鼻端一阵酸楚,满腹柔情,手掌轻轻拂过她的每一寸发丝,动作温柔又缓慢,带着无穷无尽的眷恋。
正想着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却听见她低声呜咽着什么。
程言灏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敛声屏气。
“我没有求太后和离,我没有想要和离!”
她的声音夹杂着悲怆和委屈。
程言灏低头望着她,她双目微闭,眼角湿湿的,伴随着她的呜咽,更多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处滑落了下来。
程言灏愣愣地看着她,漆黑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对她的怜惜。
他的兰宁明明心里有他,会为他哭泣,会为了他而在意和离的事。
可她却在清醒的时候那般薄凉地待他。
那日她说,嫁给他还是嫁给旁人,于她无半分差别。
前世今生,他们两度结为夫妻,几番纠缠,却总是因对方的冷漠伤透了心。
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孽缘!
程言灏无奈苦笑了一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轻轻在她的眼角处来回了摩挲几下以拭掉她的泪痕。
他擦得细致又轻柔,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挤出水来:“兰宁不哭,不哭了。”
苏知珺有些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随即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她愣神了半刻,眸中划过一抹心慌意乱的神色,刚想要站起身来,程言灏已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快又猛,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脚下一个没站稳,不由跌到了他的身上,他却顺势牢牢抱住了她。
苏知珺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欲要挣脱他的束缚,他却加重了几分力道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语气透着难掩的无助:“兰宁,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何还要将我推得远远的?”
见她沉默不语,他又牵起她的柔荑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哑声道:“兰宁,你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吗?”
他心跳如擂鼓,胸膛滚烫无比,身体紧/绷,将她紧紧圈在他的怀里怕她躲开。
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少顷,她的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嗓音:“兰宁,你说我不在乎你,其实早在前世我就已喜欢上了你,只是我太过愚钝,待我察觉到我的真心时,我们就已生死相隔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光想到前世的种种就让他痛心疾首:“重生一回,你知道我有多开心。游街那日,我一直在人群中找你,可找了好久都未看到你的身影。我以为那日你定是没有出门,心里有点失望,却没想到人群中有人提到了‘县主’二字。”
他短促地笑了笑,好似他也觉得自己傻得过分:“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想当然地认为旁人口中的县主就是你,我抬头看到你就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喝茶。那日,你穿了件绛红色缠枝纹的褙子,戴着红珊瑚耳坠。兰宁你知道吗,我两世为人,从不曾见过谁身穿红色衣裳能穿得那般好看,你是生来就该穿红色衣裳的。”
程言灏缓缓地摩挲着苏知珺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抚/摸他最弥足珍贵的一件宝贝:“兰宁,旁人说我不喜艳丽之色,是因为我从不曾见过有人能如你一样把红色衣裳穿得这般出水芙蓉;众人说我不喜容貌娇艳之人,是因为他们不知我会遇到像你这样让我心动的人。
“兰宁,我心悦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乎你穿什么、容貌如何。”
程言灏顿了顿,又道:“去安乐伯府赴宴那次,兰宁,你可知道,当我在园子里意外与你相遇时,我心里是怎样的喜悦!
“其实我一向不喜这类应酬,若不是知道侯府和安乐伯府是世交,我必不会专程赶去安乐伯府吃满月酒。我早早就借故退了席,在安乐伯府四处闲逛,心里一直抱着兴许能碰巧见上你一面的念头,可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终究男女有别,又岂会这般巧能让我遇见你!”
程言灏满足地叹息一声:“看到你抱着小猫一脸天真欣喜的样子,我才知道,我的兰宁本就应该每时每刻都是这般模样。”
他闭了闭眼,偏头亲了亲她的鬓发,他亲得急促又小心翼翼,生怕会因此惹得她动怒,却又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吻一吻她的冲/动。
他沉默了半刻,再度开口时语调带着说不出的懊悔:“兰宁,若非前世因为我的薄凉和愚钝,害得你一直郁郁寡欢,前世你就已能活得这般快活。
“看到你在园子里那般活泼,我当时就跟自己暗暗发誓,若今生我们俩还有缘能结为夫妻,我定要拼尽全力让你每日都过得这般开心!
“再后来我们在弘慈寺相遇的那回。我原本没料到能在那里见到你,我记得那日刚好就是前世太后赐婚将你许配给我的日子。
“兰宁,你知道吗?那日我心里慌乱得很,怕今生太后不会赐婚于我。我越是回想起今生你跟我的每次相遇,越是没把握你会心悦我,会让你心动到进宫主动求了太后下懿旨让你嫁给我。”
“我决定和前世一样,去弘慈寺和一空大师下棋,我一边下棋一边还想着,既然我做的所有事都跟前世一样,那么我是否也能和前世一样等来太后的懿旨。”他轻笑一声,透着几许自嘲的意味,“兰宁,你兴许会觉得我愚蠢,那日我的确是带着这个念头去弘慈寺的。
“那日我竟在弘慈寺看到了前来上香的你,我喜出望外,觉得我们竟如此有缘,能几番巧遇对方。待我回了府后,却得知太后没有下旨给我,我当时很是失落,后来才勉强劝说自己,许是因为你忙着去弘慈寺上香,所以没进宫去求太后赐婚。
“至于进宫那天的情形,你当时也在场,很多事情也无须我再多说什么。当那位姑娘当着太后和皇后娘娘的面儿说你跟我私相授受的时候,我心里七上八下,很怕会因为我那块玉坠的缘故破坏了你的清誉,或甚而引得太后发怒下令责罚你。
“那日,皇后娘娘要我将我佩戴在腰间的那块玉坠给她看看。皇命难违,我怎敢拒绝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兰宁,我又岂能不怕,因为那块玉坠正是前世你亲手赠予我的玉坠!”
他手上紧了紧,越发抱紧了她,让她的脑袋紧贴在他的胸前,隔着他薄薄的衣料,苏知珺深切地感受他浑身微微颤抖,显然进宫那日的遭遇依然让他感到后怕。
须臾,他又开口道:“待我听到太后说我俩是金玉良缘的时候,我内心欣喜不已,满心盼着太后能立刻下懿旨赐婚,将你许配给我。
“听到你在太后面前说你年纪尚幼、想过几年再嫁人时,我百思不得其解,总疑心你是在找借口推辞。”
他想要看看苏知珺的脸,却又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她对他的怨恨和冷漠,于是他连忙别过头去,继续抱着她,语气透着掩饰不住的悲痛:“兰宁,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进宫那日你为何一心想要推辞太后的赐婚了。
“你必是因为前世被我伤透了心,今生再不愿嫁给我了。兰宁你知道吗?其实前世我一直看不懂我自己的心,只因为想到我是被人强行赐的婚,我就觉得满心的不甘。我想我的婚事由我自己来掌握,可因为太后的懿旨,使得我完全没了这个机会。
“所以你嫁进来后,我百般冷落你,还无意中让你听到了我和母亲说的那番刺心之言。”
他拂过她的头发:“兰宁,难怪你今生待我这般冷淡,如今想来,前世因为我的种种,你早已对我冷了心肠。也不怨你会百般抗拒太后的赐婚,今生你又何尝不像前世的我那般不甘心。”
他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捧住苏知珺的脸颊,两眼直直地凝视着她,黑亮的瞳眸里淬满了柔情:“兰宁,给我机会、给我时间,让我能除掉你前世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嗯?”
苏知珺静静地回视着他,眸中渐渐蓄满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沿着眼眶一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程言灏心痛难耐,伸出指腹细细抹去她的每一寸泪痕。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听得到她强忍着不想发出动静的抽泣声。
她没答一声“好”,也未说一声“不好”。
他很知趣地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再度温柔地将她拥入他的怀里。
她也收敛住平日里每每面对他时的那一身刺,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