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宫门前，许令姜走下马车，在高全的带领下，走到慈安殿。
铁锁被打开，铁链被解开。
许令姜伸手推开门，抬脚走进去。殿内空无一人，像是荒废许久一般。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淡然地看向这位杀子的董太妃。
眼中的恨意很隐晦，在淡然的面孔中看不出一丝。
董太妃再无往日的嚣张气焰，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华丽的衣裙，而是寻常的麻衣。
脱去华丽的装扮，那张漂亮的脸更为突出，眉眼间有点像霍皇后。
许令姜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记得吗？”
董太妃闻言一愣，“没什么日子，怎么？他不来看看我是如何被你折磨的吗？”
“原来太妃知道是我授意殿内的人忽视你的啊。”
许令姜抬高声音，原本垂下的眼眸也直视起董太妃。
“腊月廿三是他的生辰。”
“他的生辰？”董太妃仰头大笑，又低身咳嗽了几声，抬头看向许令姜，“我受了多少苦才生下的他，而他是如何待我的？亲近皇后那对母子，全然不顾他的生母。还亲自出面处置董家，不留一点情面。如今更是不给董家留后。”
“何来的情面？你吗？你这个亲手将刀刺向他的恶魔吗？叛贼？留后？这天下是你董家的天下吗？他为何如此待你，你心知肚明，何必自取其辱。”
许令姜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破口而出，胸膛也因激烈的情绪上下起伏。她看着几步之遥的董太妃，呼出一口气。
“是你不顾母子情分，是你不在乎他。他那么小，怎么会跟娘亲生气呢？他那么小是不会跟娘亲生气的。是你斩断了你们母子之间的情分的。”
许令姜说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竟然会与董太妃扯这么多，太蠢了，蠢到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董太妃是不会做母亲吗？不，她会的，只是不会做大将军的母亲。
“我受了那么多苦才生下他，可他不属于我。皇后那个贱人为什么喜欢抢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孩子？我才是他的生母，为什么他不情愿待在我身边？我日日哭，夜夜哭，只想问为什么？皇上不来了，孩子被抢走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失宠了，皇后说我病了，不让我去见人。若非哥哥有功升官，我就死了……”董太妃像是想起从前，一直问着为什么。
许令姜叹了口气。时至今日，这位董太妃还在为自己开脱。
“她威胁我，若是我不听她的，她就要对我的孩子下手，她想杀了我们母子。你知道吗？”
“你何必扭曲事实，你从来没爱过你的孩子，想杀他的是你，从来都是你。你病了，所以孩子被中宫抚养，皇上厌烦你发病的模样才不来，宫中的人害怕你才会远离你。你被放出来从来不是董家的事，是你的孩子想见你。皇后有大哥这么优秀的孩子，不需要别人的孩子。皇后的地位很稳固，不需要造杀孽。”
许令姜平静地说出，没有留给董太妃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她突然想起八皇子，那个与小希询一般大，却唯唯诺诺的孩子。她明白了董太妃为什么不顾身体，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也明白了董太妃口中的属于。
八皇子是真正属于董太妃的。
那时新帝登基，没有人会在意先帝的遗腹子，一个毫不重要的皇子。
由董太妃独自养的孩子当然会向着她。
“他亲近别人是事实，出面处置董家是事实，不给董家留后是事实，我那时的苦也是事实，我哪有扭曲事实？”
“董太妃，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不过没关系，你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能力了。”
许令姜走上前，与董太妃面对面。
“我对你的恨已经无法形容。感同身受这个词太虚无，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你刺伤大将军给我带来的痛，只有我刺伤八皇子，你才能感同身受。可这样对一个不知事的孩子来说不公平，可我又有人性的，不报复回去，心里不舒服，所以你以后不必与八皇子见面了，母子生离想来也是痛苦的。”
许令姜笑着说完，其实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这是齐王爷提出来的。
齐王爷身为辈分最高的皇族人，因叛乱对董家人十分厌恶，但八皇子又是皇家人，他为了不让八皇子被教坏，与宗亲们商讨，将八皇子过到自己名下。
如此董太妃与八皇子难以再见。
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妥善处理八皇子，又能让董太妃痛苦。
以她在南阳的行事作派，董太妃死不足惜。可董太妃是大将军的生母，即使母子关系不好，也是血脉相连，她实在没资格出手解决董太妃，即使她恨得不行。
她能够肯定她在大将军心里的分量比董太妃重，可一旦出手，她便是大将军的杀母仇人。
所以她忍了很久，忍着不来找董太妃，她真的怕自己会失去理智，杀了董太妃，与大将军生了嫌隙。
这样太不划算。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杀了这个差点让她失去大将军的人。
身上没有带兵器，但是她可以用毒。
“你不心疼他吗？心疼那个想见你的小男孩，他与八皇子一样都是你的孩子。”
“心疼我的灭族仇人？你可真好笑，不过就是想我对他说一声生辰快乐罢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忍着恶心的滋味不好受吧？我不仅不会说，他若是来到我面前，我再给他一刀，是我给了他命，他应该还给我。”
许令姜看着董太妃嘲讽的脸，缓缓抬手摸上毒粉，眼神冷漠。在出手前的一瞬间，青莲的声音传入耳中，她随即回过神，差一点就被激怒犯下大错。
抬头呼出一口气，看着企图激怒她的董太妃，心中悲哀。
你不心疼，我来心疼。
许令姜转过身，朝着宫门走去。
“董太妃涉及谋反，其罪当诛。皇上宽厚，念其乃肃亲王生母，特留一命。然活罪难逃，贬罪人董氏为庶人，终身囚禁于此，永世不得出。”
许令姜走出宫门。
“既然不是贵人，也不必有人侍奉，庶人如何，她便如何。”
沉重的门缓缓被关上，铁链缠上。
许令姜走了一段路，转身看向青莲，“为何唤我？”
“冬莲来过，请姑娘去宣政殿，说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冬莲何时来的？”
“一刻前，也说了一句皇上不急，我怕姑娘万一控制不住自己，才走进去的，万幸。”
许令姜点了点头，朝着宣政殿走去。
慈安殿，苏正则走进去，看着瘫在地上的董太妃，伤口隐隐作痛。
“又来？”
董太妃抬头看向来人，看见是苏正则，脸上的讥笑凝固。她缓缓起身，抬头看着这位她养了不过几年的孩子，突然发现他与自己的八皇子好像。
“你想激怒她，让她杀了你。”
董太妃回过神便听见这么一句话，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苏正则在说什么。
苏正则的眼神淡然，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的母亲在他的幼时就死了，如今眼前人只是宣平帝的妃子，是后宫中的怨妇。
他记得在皇后宫中时，皇后只是说他的母妃病了，等他母妃好一点便能接他回去。他常常坐在宫门的门槛上，看着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等着皇后口中温柔的母妃来接他。
他是等到了。
满心欢喜地收拾好包裹，背在身上，跟着宫女走出皇后的凤仪殿，看见了真的很温柔的母妃来接他。
起初一切都好，母妃真的很温柔，关于他的事，一件不落的过问。可后来变了，因为大哥当上了太子。
父皇常常夸他天资聪颖过人，还教他看奏折，那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是太子，加上他的母妃很受宠，一切应该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发生，可是变了，他不是太子，母妃也失了宠，父皇有了新美人。
母妃不再是温柔的母妃，她变得有些疯狂，但又好像知道他是她的孩子，在打骂宫人时会避开他，可是后来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宫中的人开始遗忘曾经温柔的董婉容。
皇后又一次将他抱回凤仪殿，对他说他的母妃又生病了，等病好了就会来接他。
他靠在大哥身上，脑子却是母妃疯狂的模样。大哥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轻声哄着他，渐渐地，他的眼皮落了下来。
在凤仪殿，他又见到好久不见的父皇，被父皇抱起来，被戏逗着。他看着这位只会逗他，从不管他的人，心里产生厌恶。
往后的日子，他坐在门槛上，等着他的母妃病好了，来接他。
母妃果然来了，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他一步步跑过去，扑进母妃的怀中。
母妃抓住了他，不顾他被抓的很疼，很快回到未央殿，又疯癫癫地命人关好门窗，就这样抱着他躲在房间里。
外面传来响声，是皇后的声音。
他想起身去开门，可被母妃压制住，直到门被破开，皇帝与皇后一同走进来，有宫女上前要抱他走，母妃死死抓着他。
好疼的，可是他们不在乎。
大哥下学跑回来，一把抱住他，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一脸忧心。
他开始避着母妃，寸步不移地跟着大哥。之后在宫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母妃被关在未央殿，不能出来。
他去偷偷看过，母妃披头散发的，坐在石阶上，看着殿门，嘴巴一直在动，不知道在讲什么。
后来董家的父兄有功，母妃的病好了很多，他在生辰那日独自跑到宣政殿，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父皇，壮着胆子求父皇能把母妃放出来。
父皇答应了，他也回到了母妃身边。
可是母妃变了，她不再温柔，不在乎他，只在乎功课，在乎父皇何时来。
他想等母妃变回来，变得温柔，可是母妃只是变本加厉地去逼他讨好父皇。
他开始讨厌他们，讨厌母妃讲大哥的不好，讨厌父皇不来。
再后来，他发现母妃对大哥下毒，好在皇后很在乎大哥，什么都要经过她的手才能送到大哥面前。
大哥成亲，搬出皇宫。
母妃没法下手了，一切都在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