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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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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皇陵供桌上的香火已经绵延不迭地燃了三年。

    奉顺十五年,二十有四的皇后小徐氏结束了为期三年的恕罪,未央宫重获新生,一改往日愁容,一等宫女佩环姑姑素来肃穆难亲近的面孔也变得生动起来,手里提个小马扎,瞧见干得不得劲的几处,便揉着腰坐下,慢慢指点。

    不止如此,在成帝摆驾未央宫亲自在皇后床帏的帐上挂了祈福的香囊后,处于观望中的各宫也纷纷派人送来了压箱底的好礼。

    成帝此举,意在告诉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皇后依旧是皇后,轻易动摇不得。

    四皇子赵泓颉也特地向大皇兄讨要了一天的假期,带着青书赶到未央宫,不过他什么都帮不上,袖管还没贴上灯笼呢,就被眼尖的宫人大惊小怪地喊得忘了动作。

    浑像傻猫似的立在庭院中间。

    青书还是那副缺心眼老样子,幼鸟终于归巢,狗皮膏药般黏在佩环身边,甩都甩不掉。

    “我说,四皇子这大个人你瞅不见?”

    青书心虚地往四皇子那觑了眼,继续抱着佩环黏黏糊糊,“哎呀,反正等娘娘回来,我铁定是要回来伺候的,四皇子那儿又不缺我一个。”

    说的是什么话!

    佩环伸手使劲在青书扭个不停的腰上一掐,咬牙切齿地把人往四皇子那儿推,“好歹动动你那榆木脑袋,你是娘娘安排的人,你不上心,不就等于娘娘不上心?”

    “四皇子到底不是娘娘亲生的,小孩子最要紧的几年娘娘也没陪着,难免生出嫌隙,你多用点心伺候,就当是为了咱们娘娘。”

    她顿了顿,目光转为幽深,“也当是全了付掷遗愿。”

    听到熟悉又遥远的名字,青书龇牙咧嘴的表情霎时凝固,“娘娘她,还不知道吗?”

    -

    皇后祈福回宫,钦天监特地挑了个万里无云,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除了太后不用来外,大抵是除除夕宫宴外,人到得最齐的一次。

    徐苓头戴青绒朝冠,冠身缀以朱纬,承以金凤,凤口衔一硕大东珠,凤尾再垂珠,冠后则有两条明黄垂绦,这一颗东珠,那一颗东珠地嵌着,光听听就觉得此物甚重,更别说徐苓还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朝服又要配着一堆分量不轻的朝珠。

    在宫门下轿,抬腿刚要踏上红地毯,一阵眩晕袭来,朝前看,人影憧憧,只看见一片花花绿绿的衣裳晃啊晃的。

    要紧关头,徐苓不敢失仪,贝齿咬住舌尖,唇齿间有血味沁出,徐苓勉强打起精神,走完这条冗长炎热的路。

    待走到成帝跟前,太监宣读旨意,不外乎是那几个搁谁头上都能用的赞美溢词,又说后宫当以皇后为表率,徐苓只当是蚊虫围着耳边嗡嗡嗡地叫。

    徐家十几条人命,早在她跟前垒起了几丈高的尸墙,她没有大义灭亲的圣人闲心,在皇陵里的每一天,她都不可避免地想一把火烧了赵家人的尸骨。

    如果不是为了望儿,不是为了辽西的亲人,她绝不肯再踏入这座囚牢半步。

    她要等,等到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将母亲她们接回溧阳,彻彻底底地将笼罩在徐家每个人头顶的血色抹去。

    以及,这座囚牢里也并非没有她挂念的人

    佩环青书两人配合着拆了朝冠,徐苓抱着后颈,转动着酸疼的脖子,看着镜中两人忙碌的样子,突然问道,

    “付掷呢,怎么不过来。”

    “佩环?怎么的,都不说话。”

    衣架轰然倒地,一股汹涌的惧意涌上心头,徐苓猛地起身,宽大的朝服衣袖掀翻一箱子珠玉,她的面色渐渐变得僵硬,嗓音里强撑着的高高在上的讽意,令她更像强弩之末,

    “好啊,现在架子大了,得要本宫去找他了是吧。”

    话落,她疾步走向殿门。

    “娘娘!”佩环抓住她没来得收回的衣角,

    “付公公他没了。”

    “前年冬至,皇子所起了大火,他为护住四皇子,被横梁压断了脖子,连皮带肉全葬在了火里。”

    “呵,”徐苓甩开衣袖,根本不信她的话,“他绝对不会为了四皇子卖命,佩环,你太不了解他了。”

    付掷,他这样的小人,怎么可能有什么护主忠仆的品质。

    为了四皇子,一个被她按头认下的半路徒弟而送命,可能吗?

    徐苓一个字都不信。

    他绝对,绝对还活着。

    徐苓说得笃定,却把佩环青书给吓坏了,她们可是亲眼看着付掷冲进火里的!

    “四皇子说,付公公死前还让他给娘娘带话。”

    徐苓毫不意外,“去把四皇子找来。”

    “干爹说,就算他死了,母后也不能让别的人占了他的地盘,还说”四皇子欲言又止。

    “还说了什么。”听完前半句,徐苓的心彻底放下,悠悠闲闲地磕起瓜子来。

    “还说要是母后敢忘了他,他就化身厉鬼天天去母后梦里折腾,还要作鬼压床,压得母后连榻都下不了。”

    “”

    亏了赵泓颉年纪不大,还没宫女启蒙人事,真是亏了他能厚着脸皮说出这档鬼见了都要甘拜下风的话。

    赵泓颉支支吾吾地带完话,愁得连头都没敢抬,奴大欺主,干爹如此以下犯上,怕不是要连累他这个传话的,一块儿被母后气上。

    徐苓满心思都在那个扬言要作厉鬼的狗东西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便宜儿子随着她越来越长的沉默而愈发难看的脸色。

    怎么办怎么办,母后不会迁怒于自己吧。

    短短几秒钟内,赵泓颉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跪怎么哭才能让便宜母后原谅自己。

    “佩环。”

    糟糕!

    “也算个忠心的,去寻个牌位,刻上生辰八字,摆到后头的佛堂里去,总不能让他在地底下少了吃喝。”

    嗯???

    他听到了什么?

    母后竟然是如此宽宏大量之人!不愧是能做一国之母的人啊!

    赵泓颉决定了,他以后也要找一个和母后一样大度贤明温柔聪慧的女子做妻子!

    同时,他又为自己和付掷联手诈死,欺骗温柔善良的母后而感到万分愧疚。

    于是乎,赵泓颉抬起头,一双与成帝九分像的眼睛情真意切,“儿子惭愧,君子当有容人雅量,儿子当像母后学习,做一个真正的君子。”

    “好,母后相信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很热血的皇后娘娘起身,像传承一般,拍了拍他的肩。

    未央宫的佛堂是新建的,全因皇后娘娘在皇陵三年深受佛主感召,养成了每日敲木鱼诵经的习惯,成帝听说后,立马着人修了佛堂,一应器物用的都是最好的。

    香案上供奉着的释迦牟尼佛像,用了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冬暖夏凉,触手温润。

    徐苓满意地绕佛堂走了一圈,冷不丁问起前朝的变化。

    佩环凝神想了想,道,“皇上去年新提拔了一执金吾统领,听说是布衣出身,武艺超群,很是得皇上重用。还有一位苏大人,皇上给封了给事中,得以出入宫中,随侍左右,有时他的话比林相国和秦大人还管用呢。”

    后者徐苓大概能猜到,姐姐徐芸从前入宫时常有提及,对此人颇多赞誉,给事中是内朝官,虽是五品官,却是最靠近君主的人。

    而前者,徐苓想不通,一般来说,像执金吾这种负责京师巡查,与君王安危息息相关的职位,大多是由官宦子弟担任,怎么会蹦出一个祖上三代无名的布衣来。

    “啊,奴婢差点忘了,”佩环一拍脑袋,

    “乞巧节那天娘娘要出宫主持蚕桑会,皇上正是派了这位随护呢,说来也巧,这位徐统领还和娘娘一个姓氏呢。”

    徐苓本事不关己地听着,直到听见最后半句话,她眼皮猛地一跳,急急追问道,“他全名叫什么?”

    “徐伏,好像是的。”佩环不疑有他。

    徐伏,徐伏。

    还能是谁?

    徐苓差点笑出声来,他的胆子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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