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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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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退下罢。”徐苓朝后面亦步亦趋跟随着的宫人道。

    又是一年夏,人人都躲在宫里添冰块纳凉,皇宫里的花开得再艳,也没什么无利不起早人顶着大太阳来赏,指尖轻轻拨过一朵朵粉红娇嫩的花瓣儿,徐苓拨开付掷的手,步入凉亭。

    琉璃瓦盖顶挡住正当中的日光,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凉意让她紧绷的嘴角舒展开来。

    负责凉亭洒扫的宫人见机躲懒,亭内石凳上铺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她用帕子扫了两下,见扫不干净,也就没勉强坐下,今天穿的衣裳颜色浅,要是沾了灰,又没轿撵,少不了被哪个多长只眼的看了去,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付掷也看到了石凳上的灰,本想用衣袖擦擦干净,但想到徐苓那扶着腰都还嫌肚子重的模样,也就收回了手,多站会儿好,易于消食。

    徐彰那边是他亲自去的打点,一捧一捧的黄白物投进去,半圈浪花都激不起,娘娘时不时问起胞兄牢中近况,总以为钱到位了,人心也会到位,殊不知,他连徐彰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时时刻刻绞尽脑汁地想些尽量好听的话来说,但他肚子里的存货就那几两,车轱辘话来回说,有点脑子的都能听出不对来。

    徐苓知道,徐家惯来处于政治边缘地带,哪有人愿意顶着前途尽毁的可能来雪中送炭。

    “等去了四皇子那儿,就好好教他,皇上既然留了我的后位,便不会迁怒于赵泓颉,他现在是嫡子,再不济,也能封个亲王,宫里的人不敢怠慢,你是他的师傅,别惹事,能安稳待到本宫回宫。”

    她把身边三个最要紧的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保管他们能平安无虞地度过之后三年,却从来没有提起过,皇陵里清苦的三年,她要怎么过。

    处决圣旨下后,未央宫里人心浮动,纵使付掷与佩环使了雷霆手段去压,甚至见了血,也挡不住角角落落的窃窃私语,赵家先祖的妃嫔中不乏被贬去守皇陵的后妃,长则□□年,短则几个月,皆逃不过香消玉殒四字。

    没被屋顶挡住的几率日光,如漏网之鱼般打在徐苓的发梢和薄纱,纳罕的风温柔拂过,日光晃动,她的人就像白日奔月的嫦娥,即将化作光影下随风而动的鸿毛,以他触手却握不住的速度缓缓远去。

    他留不下她,因为捆在她腰身的那条细线,已经扣得她血肉模糊,而拉线的人,长了一双世间最大的手。

    付掷出了亭子,迈步进入花丛,正直芳华的花儿被他毫不留情地踩在靴下,与土壤两相亲吻,留下各色滴露,他在她眼皮底下踩出一条花路,鲜红的瓣儿落了满地,似是一条成河血路。

    “娘娘喜欢它?”他站在一朵花旁。

    它的枝干长得最高,一圈又一圈的花瓣护着花蕊,昂着头站在百花丛中,傲视群雄。

    徐苓把目光从花上收回,“稀罕而已。”

    难得有花能长出一副孤高样。

    指尖在深绿的枝干上嵌出深深沟壑,一使劲,那花就到了付掷手中,花身晃了晃,舍了几瓣花瓣零落成泥。

    不一会儿,它就落到了皇后娘娘精致的鬓角旁,花瓣边缘不停蹭着眼尾后的皮肤,难受地徐苓眼中蓄泪,“快取了,我难受。”

    付掷望着她眼里的泪,眸色愈发漆黑。

    “你做什么!”

    低头,青年湿润的唇顺她鬓角而上,席卷起密密麻麻的热浪,贴着眼尾的,由花变成了更恼人的男子鼻尖。

    徐苓慌乱地瞟着四周,“付掷”

    耳背传来一阵酥麻的痛意。

    “娘娘不喜欢这花,可奴才方才摘花是遭花刺了手,疼得举不起来,便只好另想了个法子,娘娘可觉得机灵?”

    他衔着花开口,第一个字落下的同时,花也落到了二人两脚之间,摔得七零八落,哪里看得出先前目空一切的样子。

    “娘娘放心,没有活人看着。”纵使他屏气憋着,徐苓也能听出他嗓音里的愉悦。

    罢了。

    也是破罐破摔了。

    伸手沾下黏在他唇上的大红花瓣,放在指腹间捻磨,徐苓道,“皇陵虽远,但驿站送信,一天足以,便允你十天半月写一封信来如何?”

    “不如何,练字麻烦。”

    “佩环识字,你动动嘴,让她帮着写就行。”皇后娘娘亲自出谋划策。

    付掷眉梢一挑,风流体态浑然天成,“娘娘确定?”

    徐苓霎时想起他那张无遮拦的嘴,

    “那你想怎么样!”

    皇后暴走,“哪有皇后给宫人写信的道理!”

    “写什么信,写了我也看不懂,用画的就行。”呵,买菜呢?还挑起来了。

    皇后微笑,“皇陵苦寒,纸笔什么的不易得,况且本宫打算清修,带的盘缠少,想必没余钱做那档子风雅事,故此事就当本宫没说过罢。”

    瞟到某人悔恨到无以复加的脸色,徐苓继续补刀,“总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天瞅见你,本宫也有些厌了,不如隔个三年再见,攒点新鲜感。”

    “我没有”

    皇后结束最后一刀的凌迟,“不重要,你懂本宫的意思就好。”

    于是,此战以付掷夜半做梦狂捶自己脑袋告终。

    苏府外。

    灰衣小厮把足有两三斤重的包裹挂上马鞍,“主子放心,奴才定会在钦差之前寻到徐姑娘。”

    苏葳点头,面色肃穆,低声嘱咐道,“寻到她人后不得声张,务必悄悄带她离开,至于去何处,毋需传信与我,包裹里有她新的身份,此生再不要回溧阳,知道吗。”

    包裹里不禁有新的身份和路牌,还有他为官几年的所有积蓄,徐家落罪后,他瞒着母亲偷偷变卖了所有活物,换作银票,小部分用来为她寻新身份,大部分都是给她用来日后生活的。

    徐芸开私塾从不收束脩,一应日常开支都由平津侯府出,如今平津侯府被查抄,钦差也在到处搜捕她,估计她身上是没什么银钱了。

    关于徐彰通敌叛国的事,苏葳难辨真假,也犯不上为了一时义气堵上后半生官途,但徐芸,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想着或许等到新君即位,大赦天下,她还能来见他。

    他现在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官,无人有这闲情逸致监视他的行踪,当今登极多年,其左右臂膀,最靠近皇权的那一层人已经足够,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他难以成为当今心腹。

    可他如何甘心止步于此,碌碌无为,当今给不了他的,他就把心思用在能给他的人身上。

    他要做忠臣,

    忠的不是君主,是天下万民。

    两日后,徐彰在万民唾弃中受刑,腰斩最残酷的就在于受刑后,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清醒大约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一应疼痛皆有所感,在一呼一吸间感受着渐渐消失的生意。

    徐彰的眼前模糊一片,听力却反其道而行得愈加敏锐,受刑台下百姓的叱骂声化作淬毒的利剑刺向他。

    “卖国贼!”

    “走狗!”

    “猪狗不如!”

    “这种投敌叛国的畜生,怎么配做徐老将军之孙!”

    不,不是的,他没有叛国,是皇上,是皇上!

    “他,他写的什么字?!”人群中出现一突兀的惊呼声,有离得近的人探首辨认。

    “他他”识字的读书人惊得捂着胸口,“冤!”

    “他写的是冤字啊!”

    喧闹的人群如浪潮褪去般安静下来,“怎么会写冤字?不会真是被冤枉的吧”

    “也是啊,徐老将军的后代,怎么看也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啊。”

    甚至有些胆子大的,都猜到天子头上去了,给监斩官吓得冷汗涔涔,急忙刮了苏葳一眼,

    “还不快去处理了!”

    “时辰到了。”徐苓睁开眼,停下捻佛珠串的手,

    “本宫此生,没有哥哥了。”

    让皇后静静送胞兄最后一程,是成帝的旨意。

    一旦行刑结束,皇后就要坐上驶往皇陵的马车。

    天边血红一片,老太监掀开车帘,将踩脚凳在马车旁放下,催促道,“皇后娘娘,咱们也该启程了。”

    付掷跨坐于屋脊上,盯着马车远去,四皇子赵泓颉好不容易找来足够长的梯子爬到屋顶,就见他抱着一酒坛子死命往嘴里灌的样子。

    他举着双臂小心翼翼地踩着屋脊走到付掷身边坐下,打趣道,“公公舍不得母后?”

    付掷放下酒坛,答非所问,“做个虚有其表的嫡子,四皇子满足吗?”

    赵泓颉愣住,他当然不满足,既然都把他抬作嫡子,凭什么不肯再多给一点,每每听见宫人鹦鹉学舌地说着前朝对大皇子的夸赞,赵泓颉的野心就燃地越猛烈。

    做天子,注定是留在每个皇子血液中的渴望。

    他还小,藏不住细节处的情绪,只需一眼,付掷就能读出他所有腹诽。

    烈日普照下,付掷为酒意熏醉的眼里飘出一缕一缕勾魂夺魄的诱惑,“那么,四皇子可想尝尝坐龙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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