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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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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掷噙着嘴角择了条不引人注意的小路往外走,食指不断圈绕着香囊上的细绳。

    “公公?公公这是从哪儿来呢?”

    不打眼的宫女往眼前一站,娇小的身躯霎时挡住了小路尽头的晨光熹微事亮起的一缕微光,付掷不动声色地收起香囊,眯眼打量突然出现的人。

    梅香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由后悔方才的冲动,但问都问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话圆上去,“奴婢是从花房来的,打眼见公公在这儿,特地前来向公公问个好。”

    花房在西面,与她出来的方向无差,付掷的余光落在她身后足以藏人的假山石群一眼,像是认同了她的说法般点了点头,问道,

    “叫什么,在哪处做事。”

    梅香猝郁,怎么怎么还不记得她了呢。

    “奴婢梅香,在佩环姐姐手下做事,与公公在鹧鸪山上曾”

    “晓得了。”

    好好一双汪洋含情眼就这么被人冷声打断了去,付掷毫不犹疑打她身边走过,宁愿肩膀蹭上假山的灰,都不肯与她的衣角碰上一星半点,梅香敛下眼中翻涌的情绪,深深望了眼付掷来时的路。

    她确是从花房来的,赶着回屋子歇息,没想到一转眼就碰上了付掷,电光火石间,她思及一炷香前在皇后娘娘净室窗户上瞧见的那抹极像男人的剪影,鬼使神差地,就迎了上去。

    但是付公公与娘娘?

    她猛地摇了摇脑袋,怎么可能呢。

    从净室出来,徐苓马不停蹄地快走回内室,待进了屋,连衣裳都懒得脱,往热好的褥子里一躺,几个呼吸的来回,便沉沉地睡得不省人事过去。

    佩环端着早膳在门帘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幽幽一叹,折返离开,直到午膳时分,才将人喊醒。

    徐苓在盆里洗好手,执箸在几盘菜色上寻回许久,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筷子,转头与佩环抱怨道,“半点胃口都没有,成天吃些差不些的菜品,早都腻烦了。”

    “民以食为天,娘娘总不能饿着肚子过一天,暂且先喝完粥果腹,等会儿奴婢命人去宫外买些娘娘爱吃的来。”佩环盛起一小碗枸杞梗米粥放到徐苓面前,温声劝道。

    “不能现在就去吗?”徐苓一双眼睁地滚圆滚圆,看看佩环,再斜眼看看满桌的菜,若非直到这里是未央宫正殿,佩环还真要恍惚地以为时间回到了徐苓未出阁前的日子,想当年夫人不让小姐吃甜食时,小姐也是如眼下一般,干瞪着一双水眸,便足以令她心软无比。

    “好,那奴婢现在就去,但娘娘须得喝了这碗粥才行。”佩环无奈又宠溺地端起粥碗。

    目的达到,徐苓就很好说话了,二话不说,接过粥碗就喝了起来。

    见状,佩环只好出门吩咐人去,顺便叫了青书过去伺候,若说佩环在时的内室,是高山流水的深幽雅境,那青书一来,就瞬间成了锣鼓喧天的哄堂闹市,她那张嘴真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叽叽喳叽叽喳,活像上辈子投胎做了哑巴,这辈子都要给补回来似的。

    她一来,徐苓脑里的瞌睡虫是全跑光了。

    “娘娘,佩环姐姐没和你说吧?”她背手站在徐苓身后,弯腰在徐苓身侧探出个脑袋,同样的一等宫女打扮,穿在她身上,闹着玩似的。

    徐苓拍拍身侧的木凳,示意她坐下,“什么事。”

    青书掌心相合一响,浑像个说书先生,也像个不会唱歌的黄莺儿,“付公公和梅香他们俩呐!”

    “大早上的,付公公就拉着佩环姐姐问梅香的事儿。”黄莺儿继续言语,毫无眼色,一点都没注意到旁边的皇后娘娘手上被生生捏弯的勺子,

    “他问啊——”青书卖弄地拉长尾音,捂嘴偷笑,

    “问梅香姐姐住的是哪间屋子呢。”

    银勺从皇后娘娘握成拳的手中弹出,叮铃哐啷地砸中桌角,复落到地面上,青书的声音被截断,转而从内室传出的,是皇后娘娘冷静又克制的嗓音,

    “去把付掷叫来。”

    不明所以的青书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娘娘怎么了?”

    “无事,”徐苓藏好周身的烦躁,道,“不过是听你提起付掷,想到有些事要嘱咐罢了,你先下去吧。”

    青书闻言退下,抬眼看她恭顺的样子,徐苓心里渐渐涌出一股无处安置的愧疚。

    -

    接到底下人的报信后,付掷扔下手头的是急忙往正殿敢,来请的人说皇后娘娘的语气听着不是大好,一路上,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等一条腿进了内殿,也没想出来是哪儿又犯了错。

    “就站那儿,省得过来碍眼。”徐苓瞥他一眼,继续心不在焉地品茶。

    吹一吹茶面,吹得波纹渐起,“听说,你同佩环打听了梅香不少事,鹧鸪山上不见得,怎么才多久,便混得这般熟稔了,连人家姑娘的闺房都要打听清楚。”

    付掷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但他总不能说是为了方便杀人灭口,找埋尸之处吧,这岂不是自毁人设,于是想了想,他决定问东答西,

    “回娘娘,昨夜自净室出去,奴才正好碰上了梅香,观其神色,似乎有异。”

    果然,此话一出,徐苓哪还有心思去纠结闺房不闺房的,用来装模作样的茶杯也端不住了,往下放时腕子无意一歪,半杯茶都倒在了衣服上,所谓做贼心虚,不外如她这般了,付掷反应极快地稳住了剩下的半杯,半蹲着用衣袖擦去她衣裳堆折处的茶水,失神瞧着太监常服上的大片暗色,自嘲般说道,

    “茶水一倒,好像我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徐苓俯身去解他外衫的盘扣,“难不成,还不是亏心事吗?”

    付掷仰长了脖子,方便她动作。

    “亏心事是说但凡想起都要害怕的事,难不成娘娘想起奴才的时候,是害怕的?”

    当然不是,她虽不常想起他,可但凡想起,都是舒心的,带着笑的,便是睡时噩梦连连,到终了,总有一个叫付掷的,长成他那样的人破土而出,带着方天画戟,骑着飞天白马,孔武有力的手扬长一挥,划破天一个口子,叫明媚的光能照亮她。

    可,“秽乱宫闱,这四个字如何写,你知不知道?”

    徐苓皱眉拔下他湿得不成样的外衫

    付掷顺从地张开双臂,“不知道,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

    徐苓语塞,要是什么好话,她至于撒了半杯茶?

    外衫被架在炉火上烤着,付掷着一身雪白中衣盘腿坐于徐苓下首,观其神色,剑眉紧锁,双眼微微敛起,是在印干皇后娘娘裙摆上的茶渍,做这些无用之功,他倒是来得勤快。

    “甚么亏心不亏心的,娘娘为些无头无脑的事件亏心,方知旁的做了亏心事的人睡得好吃得香,哪像你似的整日里担惊受怕,再说那算什么亏心事,乃心之所向,不是吗?”

    “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徐苓嗤笑,“上辈子不定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美人,这辈子才投胎做了个男子。”

    “那娘娘岂不是色令智昏的君王。”付掷随口接了一句。

    左右,他们俩的孽缘在他嘴里,是生生世世的玩意儿了。

    徐苓指尖轻点付掷攥着裙摆的手背,发髻上的金凤样簪子刺眼却艳丽,这算得上她素雅的打扮了,但扔进百姓堆里,都不用看,光是闻见她身上一两千金的香味,人群便瞬间一哄而散,叫着嚷着或以头抢地地求贵人垂怜,而付掷,合该是其中一员。

    他不禁挪了挪位置,以求与她更亲密无间一些,过了会儿,又干脆起身,笔直地贴着她站着。

    徐苓不知所以地看他一眼,当他是腿麻,故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色令智昏的是君王,祸国殃民的却是美人,倒说不通了。若真有轮回之说,宁愿投身于草屋瓦砾下,不为家族前程所累,也过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日子。”

    付掷未着一言,拿起凳子紧靠在徐苓旁边放下,摩肩接踵,宽敞的内室,硬是被他弄出一股热闹来,屋里火炉烧得旺,身边又有个源源不断能产热的,才靠肩坐了没一会儿,徐苓就热得颈间出了汗。

    “永州一战僵持这般久,哥哥又没有半点音信,我虽相信哥哥的能耐,却难免感到害怕,消息传遍了朝野内外,我阻拦不及,也不知嫂嫂听闻此事后,该如何作想。”

    她说起徐彰的事,言词之中尽是忧虑无助,付掷企图开口安慰几句,可临到出声的时候,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又能说什么,那些有嘴便能说的安慰话,换个人来,也没有差别。

    “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

    “但愿吧。”徐苓勉强勾唇笑了笑,顺势靠到他的肩上,“还有成端那厮,说走就走,徒留淮安为他收拾一地的烂摊子,好在被靖国公世子逮住了,想必择日会送回溧阳。”

    这日,徐苓锁起正殿的门,拆了珠钗的头靠在付掷的肩上许久,从自己说到旁人,再从旁人说到自己,直到日暮,才堪堪将人放走。

    付掷觉得自个人无用,事实却非如此,他的存在,总能给徐苓希望与勇气,从前她总想方设法地赶人走,可现在,即便他要走,她也会用铁链框住他的手脚,叫他好日日守着自己,纵使百世之后,无论野史还是正史都不会有他的姓名。

    徐苓想,她大抵是真的疯魔了。

    如先后一般,走了一条不归路。

    翌日,梅香途径佩环房外时,听屋内有谈论声响起,她停下脚步去听——

    “什么!昨日有贼人进了娘娘的净室?”稍尖利的女声,听着像是青书的声音。

    另一道,则更谨慎小声些,“轻点轻点,难不成你想嚷嚷地让旁人晓得这事,害了娘娘?”

    听完全程的梅香心头顿时豁然,原来竟是这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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