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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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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出了件大事,这日早间惯例清扫各宫殿时,扫洒宫女在未央宫的西侧殿搜出了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有前朝的前车之鉴在,赵家称帝后便在后宫明令禁止巫蛊之事,凡有违逆者,不问出身,一律株连九族,刑罚严苛,谁人敢违,以致徐苓听到此事时,第一反应便是封锁任何消息,绝不可传出未央宫外。

    皇后娘娘的手段雷厉风行,百密难免一疏,付掷趁着整顿时,避过未央宫里的每一个人,瞅准宫内禁军换班的时间,神色匆匆地到了立武将军府中。

    “你说什么!宋将军怎么会做出这档子事,付兄弟,你的消息不会有误吧?”

    铜夫莽汉急得没拿稳搪瓷茶壶,砸在御赐的地毯上,溅出无数散着热气的水花,他太着急心上人的近况,以至于根本没关注付掷是一身内侍打扮。

    而付掷今日来怀着两个目的,一是把宋筝的围困告知他,二,

    是把他和自己,也就是皇后娘娘,牢牢绑在一块儿。

    “我从宫里出来,这消息如何有误?”

    身形恐人的大汗揉着脑袋上的乱发在屋内不停打转,终于把目光落在付掷藏青色的外袍上,洗尘宴上他也见到过和付兄弟一样打扮的人——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人也不转了,几步奔到付掷跟前,长了厚茧的手一把抓住他身上的外袍眼睛瞪地比牛的还大,他不可置信道,“付兄弟,你这是这是!”

    纵使早已接受身上的残缺,当见过完整的付掷的邓万生问起时,本以为刀枪不入的心仍旧会有意料之外的疼痛,但不重要,他扶起捶胸顿足的邓万生,似乎并不想谈起这桩事,只咬牙捂着腰道,

    “皇后娘娘心善,我如今跟着娘娘做事也能略得几分薄面,邓兄与我乃患难之交,就是豁出半条命,我也要让宋将军全须全尾地离开。”

    邓万生再着急心上人,也不是过河拆桥的性子,何况在他心里付掷是自己的患难之交,见他捂着腰面色不愉,一副随时就要疼昏过去的模样,连忙上前把人扶住,揪心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了伤?”

    说着,撩开他的衣服下摆就要看。

    付掷难得被吓了大跳,按住他关心的手道,“小伤罢了,不妨事。我得赶紧回去,邓兄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那你千万要当心啊!”

    被凉州风沙吹得粗糙的脸上溢满了感激之情,邓万生看着扶着腰一瘸一拐走出视线的好友,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这回宋将军如何,付兄弟的恩情他决不能忘!

    等付掷回到宫中,一切早回归了风平浪静,守着正殿的青书看见他从外面走来,见了鬼似的原地蹦起,“你你你不是在娘娘殿里养伤嘛!”

    付掷目不斜视,向从前一样双手交叠在腹前为皇后娘娘守着正殿大门。

    只是一双眼,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贪婪得描摹着唯一可见的滚金裙边。

    好一会儿,门从内被人打开,宋筝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事发后想想,谁有本事在她宋筝身边做这档子不入流的小动作,除了昨夜那场她根本无法分心的近身作战,还有什么!

    走过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身边时,她低声恨恨告诫,“给我等着。”

    手掌几万士兵将军的威胁近在耳边,付掷的眼里古井无波。

    “付掷。”

    “进来。”

    惟有听见这座宫殿主人的声音响起,他才会露出无害的一面,甘愿做她掌心里逃不出的低贱奴才。

    “把门带上。”

    付掷依言。

    “昨夜本宫问你去了哪儿。”今儿个是阴天,屋里没燃灯,皇后娘娘温柔的脸隐在暗色中,不免有些慑人的气场,不要说,她手里还捏着一个玉佩和布条。

    玉佩,是徐苓出身那年方兰悦为她从寺庙高僧处求的,布条,则出自眼前人的手,那狗爬一样的字,除了他,没人写得出来。

    狗爬一样写着的是她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旁是被视为巫蛊之术的鬼画符。

    徐苓攥紧了手里的玉佩,盯着小太监的帽顶,像是要盯出个洞来,

    “你说去如厕。”

    “付掷,你说谎了,对吗?”

    她循循善诱,好像对面的人是个不过垂髫之年的孩子。

    “嗯。”被粗砂刮过的嗓音没有一丝犹豫。

    她并不意外,又抬起手中布条,“这巫蛊术也是你画的,对吗?”

    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被她红润的指尖捏着,付掷光是抬头看一眼,全身的血液就恨不得往她的方向涌去,他嗯了声,又飞快地作了解释,

    “阵型奴才都改了,不会害娘娘,绝对不会。”

    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因为布条被皇后娘娘卷进了手心。

    他的脸,比烈夏的红日更胜一筹,可屋里太暗了,皇后娘娘看不到。

    徐苓端坐着打量小太监,宋筝说他武技超群,她信,说他性子阴狠,她不信,即便看到了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巫蛊布条,她还是不信。

    可是为什么呢?

    宋筝和他无冤无仇,用这么拙劣的方法去污蔑宋筝,付掷他到底图什么,徐苓想弄明白。

    布条渐渐染上手心的温度,徐苓闭了闭眼,动作的手在碰到果盘的一刹那停下,

    “为人臣者最忌讳擅作主张,付掷,你犯了大忌,只要本宫想,足以要了你的命。”

    她鲜少用上位者的口气与他言说,即便被他气得怒上眉梢,也不过说两句扔他喂狗的恐吓话,但这一回,他的手伸得太长了,伸出了未央宫,触及到了各方利益,徐苓就是想护,也不得不狠下心,她凝视着背脊稍曲的人,开口让他走到自己面前来。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甘于人下的狼,徐苓见过不少这样的人,而付掷,是其中最难驯服的那一种,他的身体永远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头可以指向任何方向,包括他臣服的主子,徐苓不是合格的驯兽人,付掷这样野心勃勃的狼崽子落到她手上,只会成为牵引她行事的缰绳,明面上看着,她是主,仔细想想,哪一件事,最后不是都随了他的心愿。

    “跪下。”

    她指了指地,付掷乖乖地跪好,没有一丝不甘。

    “说罢,为何要对付宋筝,本宫这回只想听真话,但凡说了一句假话,就收拾收拾包袱离开皇宫,本宫不与你玩笑。”

    闻言,挺着腰板跪着的小太监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向来恭敬有佳的面上出现恨之入骨的仇意,但不是对徐苓,

    “娘娘用了绝嗣药,是皇上逼的,对吗?”

    瓜果的汁水溅了一袖子,徐苓愕然低头。

    付掷趴到桌底帮她捡起被捏出小坑的枇杷收进手心,“娘娘想问奴才怎会知道,是从别庄回京那天,为娘娘止疼的大夫所说。”

    指腹嵌进软烂的枇杷肉,他回忆道,“大夫说娘娘宫体寒凉,奴才便以为是避子汤作的祟,岂知,让你月月苦成那般模样的,只有大阴大寒的绝嗣药。”

    “娘娘,奴才的主子只有娘娘,谁敢害娘娘,便是皇帝,奴才也要叫他血债血偿!”

    付掷溢出血色的眼叫徐苓呐呐起身,“你疯了!那是皇上!”

    夕阳西沉,灰暗厚重的云层渐渐占据溧阳城的上空,暖红的日晕消失在西山后,明暗的交界线在深赭色窗棂边摆着的青花瓷花瓶上慢慢消失,被黑色阴霾覆盖的小太监抓住滚金裙边的一角,徐苓转头,不敢看他那双只有自己的眼睛。

    “皇上又如何,娘娘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百姓便没有朝堂,没有朝堂便没有君王,娘娘不是问西大街上与奴才一块劫食的人在何处吗,就是如今受皇上重用的立武将军——邓万生。皇上忌惮将臣,韩忠必不可能再回凉州,其余将才皆有世家背景,惟邓万生布衣出身,有他相帮,娘娘在后宫,必定顺风顺水!”

    “娘娘,邓万生重情重义,对宋筝有深情厚谊,奴才方才已出宫告知于他宋筝境况,只要娘娘将奴才狠狠惩戒一顿,再放过宋筝,碍于恩情,他日后必然会护着娘娘。”

    他说得口干舌燥,得不到徐苓的回应也不着急,拽着裙角的手像寄人篱下的藤蔓不断网上攀,野狼的眼里竟然氤氲出一股泪意,徐苓不期然想起儿时哥哥赠予的短尾猫崽子。

    “皇宫好不自由,娘娘不是说过等皇上没了,就带奴才一块儿去行宫住,到时候无论是好汉山还是平湖水,奴才都要陪着一块儿去。”

    “娘娘,”

    攥着巫蛊画的手被热意覆盖,徐苓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她想抬脚踹开他,叱他放肆,让人拖他出去砍了冒犯的手,但她竟然没有避开,任由这股热意传到心头,让即将破土的渴望生根发芽。

    “奴才藏不住了。”

    不伦的爱意藏不住了,逆天的恨意也藏不住了。

    付掷仰头看着珠玉一般的人,握着她的手愈发收紧。

    徐苓没再问什么,生近二十年,荒谬的事一件接一件,最荒谬的就摆在眼前。

    不对,还有更荒谬的。

    冰凉的玉佩贴在付掷额前,坠子上的燕青流苏刮擦着眉间,潋滟红唇离他的只有一指之遥,相握的手指头缝里都是黏腻的汗意。

    付掷感受她发烫的呼吸,并不比自己缓上多少。

    “殿外的栀子花要开了,帮本宫照看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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