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长公主府。
淮安手起鞭落,厉声呵退即将踏进公主府大门的高痩少年,“谁准你来的,还不快给本郡主滚出去!”
少年浑然没把差点劈开自己脑袋的鞭子放在眼里,长腿一抬,就叼着不知哪家墙头拔来的狗尾巴草踏进了长公主府的门槛,“当然是长公主请我来的,怎么说我与郡主也算是未婚夫妻了,长公主担忧郡主认生,特让我来和郡主熟稔熟稔。”
淮安被少年连遮羞布都懒得盖的话语气得满面通红,扔了鞭子,捡起地上的碎石就往他身上砸,边砸还边冷笑道,“好厚的脸皮,本郡主岂是你这只癞□□能肖想的!”
“癞□□?!”成端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一张迷倒溧阳无数女儿家的俊俏脸,脚步紊乱地躲开淮安毫无章法的攻击,“郡主莫不是瞎了眼了,本公子要是癞□□,溧阳城里的大半男子都不用活了。”
“我眼瞎?”淮安把石块往地上一扔,手指弯成鸡爪状,两步并三步走地往成端脸上招呼去,“看本郡主不把你这双死鱼眼给抓瞎了!”
成端躲避不及只好扯着她的袖管子以制止,而右脚往后伸时却不小心踩到了淮安方才扔来的石块,接着脚底一滑,竟连带着把淮安也拽了下来。
两人一上一下胸口贴胸口地躺着,皆是面红耳赤如熟透了的河虾,如此场面真真是吓坏了公主府的下人,同手同脚凑上前,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两位祖宗。
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给刚从宫里回来的昭阳长公主抓了个正着,长公主活了近五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也还是免不了被这俩小兔崽子气得眉头突突发疼。
她拿过身边丫鬟刚捡起来的淮安的鞭子,一鞭子打到了叠在一起的俩人旁的空地上,“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学的那些规矩都喂了狗了?”
长公主一怒有如千钧雷霆砸下,吓得淮安心肝乱颤,胡乱按着底下成端的肩爬起,过河拆桥地指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少年恶狠狠告状道,
“母亲,是他先动的手。”
“诶,郡主这么说可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了啊。这些能砸死人的石块难不成是自个儿飞到我身上来的?”成端瘸着腿挪到昭阳长公主的另一侧,趁长公主不注意,对着淮安做了个贱兮兮的鬼脸。
淮安见了,自然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抡起拳头就要往成端那张浪荡公子哥的小白脸上砸去。
“淮安!”昭阳长公主出声警告。
淮安只得不情不愿地收回拳头,心里却想着等哪天成端出门,自己一定要给他用麻袋绑到哪个不知名小巷子狠狠打一顿,打得他以后见到自己就哭着掉头跑。
“淮安、端儿,”昭阳长公主苦口婆心劝道,“不论如何,你二人间有婚约的事都已经传遍了溧阳城,哪有未婚夫妻见着面就闹成这般,今日是在府里,尚可遮掩,换作在人挤人的大街上,你二人这副情形,真不怕落得个欺君之罪?”
“还有淮安,端儿是我请来做客,何为待客之道,还需母亲与你说吗?”
昭阳长公主偏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成端年少气盛,淮安又被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二人真能过好日子吗。
越想,昭阳长公主心底的无奈与不安越盛。
大片的火烧云染红公主府顶上的整片天,昭阳长公主眼底倒映出一片火红血色,她呼出一口气对成端道,“天色不早了,端儿你先回国公府吧。之后若有要事本宫再邀你上门。”
成端觑了眼淮安气鼓鼓的脸颊,拱手道,“那侄儿就不多叨扰,先回了。”
看着成端坐上马车走了,昭阳长公主转头对淮安道,“你也回自个儿屋子里去。”
“母亲——”
“回去。”
“噢。”
淮安记事以来,昭阳长公主还从未对她冷过脸,更别说用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与她说话,可自打和亲的事过后,淮安明显能感觉到母亲越来越形于色的焦虑。
“找几个力气大的丫鬟小厮看好淮安的院子,近几日都别让她出府了。”昭阳长公主吩咐道。
说完,由乳母扶着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今儿一整天昭阳长公主的心神都是紧绷着的,直到那场滴血验亲的闹剧过后才想起松开紧握的手。
乳母扶着昭阳长公主坐下,又倒了茶水伺候着她喝下,还一连递了好几盏茶,昭阳长公主招架不住道,“茶水省神,本宫再多喝几盏,今夜怕是要睁着眼熬过去了。”
乳母刚要提起茶壶的手放在胸前擦了擦,“瞧老奴这脑子,光记着公主今儿在宫里一口茶水都没用了。”
“这档子事自有底下人操心,嬷嬷年事已高,该享福了。”昭阳长公主拉着乳母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她是先帝从民间抱回皇宫的长公主,后被追封为贵妃的生母生下她后没多久就死在了不知道哪个后妃的阴谋下,所以对昭阳长公主而言,一路陪着她从垂髫之前走到如今的乳母,有着足以比肩生母的意义。
就像小时被宫外的打雷声惊到一样,昭阳长公主弯腰紧紧抱住乳母的腰身,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她令人心安的气息中,“交州路远,嬷嬷经不起一路舟车劳顿,我为嬷嬷寻了一处房产,就在溧阳城郊,府里伺候的人都是好的,到时候嬷嬷就带去几个,让他们好好照顾嬷嬷。”
“公主莫要嫌弃老奴老了,手脚都不利索了,公主心里牵挂着什么,老奴清楚。”乳母枯黄的手在昭阳长公主华发已生的脑后缓缓抚摸,
“老奴孑然一人没甚牵挂,公主若真怜惜老奴,就让老奴代公主好好照料郡主。公主放心,但有老奴在一天,定不会让郡主受了任何委屈。”
乳母曾育有一女,后来被老家的豪绅看上强抢去做了小妾,不过几天就香消玉殒,昭阳长公主知道后勃然大怒,一状告至先帝耳朵里,判了那豪绅全家流放。
纵然如此,爱女的去世还是大大亏损了乳母的身子,别看她看着健壮,实际上是心病难医,拖着残躯过日子罢了,否则,昭阳长公主也不会舍得抛下乳母。
说起淮安,长公主眉心长出深深的沟壑,“成端那孩子我也算了解,可他的行事作风你没见过也听过,怎会是淮安的良配。”
局中人迷糊,局外人门儿清,公主这是关心则乱了,乳母轻手拆下昭阳长公主发髻上的珠钗,“那公主可曾想到成二公子会冒着惹怒天颜的后果应下与郡主的婚约?”
昭阳长公主眼神微亮,起身道,“嬷嬷的意思是”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郡主与成二公子未必成不了一对情真意切的真夫妻。”
乳母两手理着方才昭阳长公主一激动而缠上了金钗的头发,“何况再不济,不还有皇后娘娘在吗。”
“皇后?”
昭阳长公主想起殿上皇后两次开口想保下身边人却被成帝硬生生按回去的模样,不由摇头道,“皇后自身都难保,本宫哪儿能把宝压在她身上。”
换做死去的那位徐皇后,倒还有几分可能。
“罢了。”及腰长发散在肩头,昭阳长公主拿起一缕用梳篦细细打理,“世间安得双全法。”
“本宫连自个儿的情爱都护不住,又有甚资格对淮安的婚事指指点点。”
听了她自怨自艾的话,乳母指尖微动,“公主真不打算和驸马爷说吗?”
“嘶。”手上用多了力,梳篦卷着头发不小心扯到了头皮,昭阳长公主痛呼出声,她扔了梳篦至一旁,睁大了眼说道,
“不说,有什么好说,这些年里他为本宫做的荒唐事已经够多的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能剩下的不过十几年。
一个人,大抵也是能过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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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门扉被叩响,徐苓睁开染了红血丝的眼。
“安骊公主那儿催着竹尘公公过去呢。”佩环端着成帝刚赏赐的东西进了屋,
“皇上身边的马公公方才来了,说是皇上记着娘娘和亲一事劳心劳力,特意赏赐了不少补品和银子。”
徐苓只瞥了一眼就让佩环拿去了库房。
成帝的意思她难道看不明白?安抚人心罢了,把她看着就没胃口的东西硬要塞进嘴里,随后便能说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你情我愿?
她在这围得人透不过气的深宫里过得小心翼翼,到头来,却连个身边人都保不住。
成帝比她清楚,她身边的人若跟着安骊去了匈奴会落得什么下场,可他不在意。
皇后娘娘扯上床帘,声音竟像是染了一层冰霜,“去说一声,本宫舍不得竹尘,改明儿再让他过去,她若不满,送她去皇上那儿哭诉就是。”
徐苓压下心里翻涌着的燥意,努力平复气息,她告诉自己万不可因此气昏了头脑,她必须要好好想想,好好筹谋,怎样才能让竹尘去不成匈奴。
平津侯府帮不了她,成帝更不会向着她,她能靠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