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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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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帝转头看向身边人,珠翠环身,凤簪两旁的流苏遮掩着,使他根本看不清她娇美的容颜。

    “伏奇王子长途跋涉来我溧阳,一路辛苦。”徐苓没有注意到成帝的打量,用手拖着酒杯底对伏奇道,

    “这酒名为春叶竹,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指的就是它了。在我们大周,逢年过节,上至皇室勋贵下至百姓平民,家家户户都会备上一坛,一家人围坐一团用春叶竹暖胃亦暖心。”

    大周的皇后换了人,伏奇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这位新皇后会如此不一样,年轻稚嫩地一点都不像皇后,反倒更肖似他们大草原上策马飞奔、无拘无束的妙龄少女。

    发不该散着,而该用他们大周最贵的红丝绸高高竖起,好比烈马的尾巴。

    伏奇眼神放肆地打量着高位上行为端庄克制的年轻皇后,他曾听草原上的老人提起过鹤望兰,那是长在匈奴以南,甚至比大周还要更加偏南的土地上的一种花。

    老人说,鹤望兰花冠如佛焰,紫红镶边,张牙舞爪,四季常青,而又畏严寒,忌酷热、忌旱、忌涝,真可谓娇生惯养,偏喜欢走南闯北。

    不正如眼前这位大周新后,出生高门贵族,吃食服饰无一不精致,自小读的都是寻求纲常伦理的四书五经,偏偏眼睛和骨头里却藏满了反叛。

    伏奇失了神。

    “伏奇王子,皇后娘娘邀您饮酒呢。”沙哑的男人隔空传到伏奇的耳朵里,他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伏奇王子,”见他看过来,徐皇后身侧站着的太监,提高嗓音,又说了一遍,

    “娘娘邀您饮酒呢。”

    伏奇领着匈奴骑兵作战无数,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凡几,虎目圆瞪地朝人看去,饶是成年男子,但凡胆子小些都能给吓得湿了裤襟。

    而竹尘只是弯着眼,云淡风气清的与他视线相触,别说害怕,连丝毫紧张畏惧都没有。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气势竟比他身边的皇后还要足,伏奇眼里迸出杀意。

    “入乡随俗,伏奇王子咱们大周有大周的规矩,皇后娘娘敬酒,不能不喝。”竹尘的话听在他人耳里是提醒,可听在伏奇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仿若威胁。

    徐苓握拳轻声咳嗽,示意竹尘点到即止,别再说了,再说下去,伏奇真得找机会干了他。

    唉,怎么说呢,她确实还没法让黄公公那件事彻底过去,但除此之外,竹尘也没做错什么。神佛尚不能无过,机会什么的,总得给他一回。

    毕竟,像他这么愚忠的奴才可不多了。

    徐苓再次端起酒杯,纵使被人如此放肆打量,面上也没有恼怒的兆头,“伏奇王子,这春叶竹得趁它刚拿出来的时候喝,最是新鲜,要是久了滋味可就大不如前了。”

    皇后给足了匈奴面子,伏奇自然也不会鲁莽到和大周皇后对着来,大笑着走到保和殿中央,双手举杯仰头喝下满杯的春叶竹后复又抱起一坛子道,

    “皇后娘娘盛情,伏奇多有放肆,这坛酒就当向皇后娘娘赔罪了!”

    他动作粗犷毫不讲究,有透色的酒顺着胡子拉碴的嘴角流下,便用衣袖擦去,一坛子的春叶竹量可不少,伏奇之前也喝了不少,于是等哼哧哼哧把酒喝完,竟突兀且响亮得打了个酒膈。

    吓得在座的贵妇人连连摇头。

    果然是匈奴蛮人,春叶竹如斯美酒,给他们喝,真是暴殄天物。

    搁下酒坛,伏奇眯着眼扫过在座妇人女子,中原确是一块肥肉,怨不得他们匈奴祖祖辈辈都想往中原拓宽势力。

    “从前呆在匈奴,伏奇眼界不宽。如今到了大周才知道什么叫做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他眼里的轻佻毫不掩饰,摇头晃脑地念着实为大不敬的诗词,应该是醉得不清。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描绘的是后宫妃嫔的寂寥生活,伏奇如此用法,不知他是真没学好中原文化,还是没把大周放在眼里。

    匈奴把女人当做货物随意买卖挑拣,无论高低贵贱。但在大周,凡能入保和殿的妇人女子,哪个不是诰命加身,不是皇室血脉?岂容他一个战败之人轻辱。

    但和一个醉鬼讲理,最受罪的还是自己。

    见殿内鸦雀无声,伏奇脑袋昏昏沉沉地又开口道,“大周皇帝,来前我父王特意嘱咐,为保两国相安无事,还请大周与我匈奴结秦晋之好,当然,惟有皇室女子方能彰显诚意。”

    “不然,”伏奇粗粝一笑,“我父王年纪大了,怕是看不清大周的诚意呐。”

    话里话外,都是要和亲的意图,且胃口还不小,要他们赵氏的女儿。昭阳长公主原是置身事外地看戏人,但细细一盘算,竟发现她的淮安是唯一一个能够送去和亲的。

    牵扯到小女儿,昭阳长公主便不能再做个局外人了,心思斗转间她想到皇室里的另一位女儿,现年十二,只消再等上两年,也能和亲嫁人。

    “伏奇王子有所不知,”一片寒噤中,昭阳长公主开了口,

    “我大周贵女凡论婚嫁,皆要经纳采、合八字、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有迎亲,这些不花上一两年的年时间可做不完。现在你们才来几天,便开口要娶我大周贵女,方才也说了入乡随俗,既然娶的是我大周女儿,自然也该守大周的规矩,上边说的规矩,一概不可废。”

    “皇上,您说呢?”

    成帝从昭阳长公主墨黑的瞳孔里里读出了威胁,为了淮安,他这位故作远离红尘的皇姐,终于想起了自己手里的王牌。

    先帝给她的那支军队,既是催命符,也是保命符。

    对于成帝而言,内乱不好,外患亦不好,不过这些都是远虑,眼前更重要的,是昭阳长公主手里的那只军队,没有哪个帝王会让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会往下落的剑。

    “既是和亲,便是两国的事,大周的规矩要守,可匈奴的规矩也不能不管。”成帝打着哈哈,听着是两方都不偏帮,但听在昭阳长公主耳朵里,就是要送她的淮安去做这劳什子‘女英雄’的意思了。

    她可不信成帝会不知道皇室里有几个适龄女儿家。

    有了成帝发话,伏奇底气更足,醉意熏熏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昭阳长公主道,

    “是呀,长公主说的规矩,是你们大周的。既然是和亲,就是嫁到我们匈奴去,怎么都该照我们的规矩做事。”

    “中原讲究繁文缛节,我们不同,凡事没那么多讲究。看上谁家女人,抱进帐子疼一疼就算把人要了,什么纳吉彩礼,都是狗屁。”

    他说的是实话,徐苓小时曾听祖父说起过,在匈奴人眼里,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物件罢了,红颜枯骨,用在匈奴女子身上在合适不过,若长得漂亮些,其命运,更是悲惨。

    这也是徐苓为甚如此厌恶匈奴的原因,大周女子虽生来就有重重束缚,但好在律法严明,强抢民女的事儿是无法避免,但总归让老百姓有个依靠,而匈奴男子竟以强抢女子为傲。

    伏奇手撑着后腰,大有道理在身的模样,络腮胡子铺满了一张脸,站在大周的宫殿上意图指点江山,昭阳长公主气得嘴角颤抖,成帝跟没事人似的看着歌舞。

    “既是和亲,便与一般嫁娶不同。两国和亲为结两姓之好,若像伏奇王子说的一样去做了,那就不是结好,而是结仇了,结仇的场面,想必大家都不乐意看到。”

    “匈奴与大周千里之隔,伏奇王子不辞辛劳来我大周做客,应当也是想坐下来好好谈谈,否则说的再天花乱坠,也做不成实事。”

    成帝不理会,便只有她这个皇后去打圆场,徐苓示意宫人上前在伏奇的酒杯里倒上酒。

    皇后嗓音好比涓涓细流,传入伏奇的耳朵,将他胸口的燥意抚平了不少,酒劲也慢慢下了头,他看着酒杯里晃荡而成的水纹,渐渐厘清心思。

    匈奴的王位争夺,不比大周平和多少,甚至更为惨烈。他们那儿没什么嫡子庶子的说法,古往今来只要登上王位的,谁手里不沾几条父辈兄弟的性。但现任匈奴王即位不久,正直壮年,无病无灾的,几个儿子面上谁都不敢表现出对王位的渴望,但私下里,没人不盼着压在自己头顶上的那个能早点死。

    伏奇是匈奴王后所出,但光从王后肚子里出来的王子就有四个,他又是夹在中间的老三,上不及大哥受王后重视,下不及幼弟得王后宠爱,说到底,他还不是要靠自己去争。

    此次出使大周,他暗自花了多少力气才把这事从别人手上抢来,为的就是在父王面前站稳脚跟,大周皇后说的没错,他没必要和大周交恶,反倒应该借着此次机会交好大周皇帝。

    有大周相帮,他才更有机会登上王位。

    徐苓的声音不仅唤醒了伏奇的神志,也引来了成帝的注意,他拍拍徐苓放在大腿上的手,道,

    “皇后说的有理,伏奇王子,两国和亲乃大势所趋。对此,朕别无二话,但如何和亲、何时和亲,还当守大周的规矩。我们有句老话,发之体肤受于父母,凡是从我大周嫁出去的女子,所承的定是大周礼教,朕并非有心偏颇,换做贵国贵女来我大周,自也循你们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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