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宫宴在酉时左右结束,徐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未央宫,佩环朝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招招手,吩咐她去小厨房要碗醒酒汤。
小宫女放下扫帚,利索地做事去了。
佩环走回徐苓身边,替她轻按额头两侧,“奴婢让人备了醒酒汤,娘娘喝一碗再睡上一觉,头就不会那么疼了。”
“嗯。”徐苓懒散地应了声,阖上眼小憩。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佩环探头去看,低声惊道,“竹尘?你肚子不疼了?”
徐苓睁开眼看他,竹尘的嘴角噙着笑,拿勺子在冒着热气的醒酒汤里搅了搅,又放到嘴边吹了吹,才送到徐苓唇边,
“奴才去太医令那儿看过了,煎了一帖药服下,便好了个大概。”
醒酒汤的味道并不好,徐苓只张嘴喝了两勺,便不肯再喝。
“娘娘再多喝些,宫宴的酒劲道不小,奴婢看着不少大人散宴时连路都走不直了。”佩环劝道。
“佩环姑娘说的是,娘娘再用些,今儿要守岁,娘娘不肯喝这醒酒汤,等会儿怕是要吃些苦头。”竹尘不甘落后道。
两个人一人一张嘴,真是把徐苓当做了小孩来哄,徐苓想到从前在平津侯府,忘了去的是谁家宴会,喝了不少酒,回府后倒头睡下,一醒来,整个脑袋跟要炸开似的,难受地让人直想打滚。
回忆起那难受劲儿,徐苓浑身一抖,醒酒汤也不觉得难喝了,乖乖张着嘴,竹尘细心一勺勺喂着,总算是喝完了一整碗醒酒汤。
看着只留汤渍的碗底,佩环和竹尘都大大松了口气。
之前娘娘就是因为忘了用驱寒的姜汤水,后头才染了风寒,生了场病。
前车之鉴,佩环不敢再重蹈覆辙。
守岁是未央宫的大事,由于老平津侯的影响,徐苓自知事起,每年除夕都会守夜,以求来年平安静好,入了宫也一样,这是她在宫里度过的第二个年节了。
等竹尘在殿内架好烧炭的炉子,燃好熏香,徐苓正沐浴完,穿了身家常的舒适衣衫来了正殿。
“会打叶子牌吗?”她叫住要离开的竹尘。
叶子牌是贵妇人中时兴的玩法,连佩环和青书都是让徐苓教了才会,竹尘一个出生不显的小太监别说打,就连叶子牌三个字都觉得陌生。
竹尘很想点头,但最后还是诚实地摇了摇脑袋,“奴才愚钝。”
小太监周边的气氛都低迷了不少,明明他方才架好炉子的时候心情很好,徐苓用眼神示意佩环。
佩环心领神会,走到小太监旁边温声道,
“哎呀,竹尘公公,皇后娘娘这是故意打趣你呢,我和青书的叶子牌都是娘娘教出来的,你不会打我来教你就是了,简单得很。”
佩环热心肠地在他耳边讲了好长一段话,竹尘却只听进去了一段——
我和青书的叶子牌都是娘娘教出来的。
既然娘娘可以教她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能再教他一个呢,竹尘有些郁闷地想。
叶子牌三个缺一个,现在小太监被留了下来,四个人勉强算是凑齐了。
青书噔噔噔跑到柜子里翻找出皇后娘娘压箱底的叶子牌,佩环叫来底下信得过的小宫女一人一边把守着正殿大门,小太监竖直耳朵时刻注意着殿外动静。
笑话,皇后娘娘在未央宫攒局打叶子牌的消息怎么能泄露出去!
“哎呀,竹尘公公,你出得小了,这个不是这样出的。”青书紧锁着眉头把竹尘放在桌上的牌子重新插回他手中。
竹尘凝眉想了一会儿,再拿了一张叶子牌出去。
佩环眼尖,看见了叶子牌上的图样,忙伸手阻拦,“又错了又错了。”
如此,或许由于竹尘公公的脑瓜子不太够用,光是一局叶子牌就快玩了一刻钟。
第二局是徐苓做庄,她先从八张翻牌里取了一张,见她动作,竹尘也跟着伸手,
“竹尘公公,还没轮到你呐!”青书捏着手上叶子牌,啪地打在竹尘伸出去的手背上,打出了一条红痕。
徐苓也被他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弄得有些恼,但一看他沉默不语地收回手,仔细瞧着眼尾还有些泛红,咽下即将破口而出的训斥话,对青书道,
“你坐到本宫这儿来。”
青书起身和徐苓换了位置。
徐苓在垂头丧气的小太监邻边坐下,替他拿起落在桌上的叶子牌,“本宫亲自教你,要是再学不会,那你就回去洗洗睡罢。”
“奴才愚笨,给娘娘添麻烦了。”小太监抬起一双欲哭不哭的眼。
徐苓:是挺麻烦的。
打叶子牌的时间过得很快,十几局叶子牌玩下来,佩环打开窗户一看天色,戌时都快过了。
于是徐苓令他们收起叶子牌放好,起身从梳妆台抽屉里拿了三个红包,一一交到三个人手上,
“压岁钱。”
红包瞧着就是沉甸甸的,里头银钱放的必定不少。
佩环和青书习惯了徐苓每年都给底下人发压岁钱,从善如流地收下,吉祥话脱口而出,哄得徐苓喜笑颜开。
唯有小太监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大红包,接不敢接,拒也不敢拒,“奴才”
“闭嘴!收下!”
徐苓用脚都能想到,他在奴才两个字后要说些什么话,无非就是惭愧,多谢娘娘垂爱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听得她耳朵都能起茧了。
把红包往小太监纠结着的手里一塞,皇后娘娘衣袂翩翩地转身出了正殿,问佩环与青书道,“‘聚宝盆’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娘娘。”青书拿了大氅给徐苓披上。
所谓‘聚宝盆’,就是将芝麻秆粘上用黄纸卷成的元宝形,再攒成一捆,不过宫里人用心,做出的‘聚宝盆’也比宫外看起来更加像模像样。
徐苓满意,拖着大氅,抬脚往‘聚宝盆’的正中央踩下去,等要踩第二脚的时候,提着裙边朝立在一侧的三人招手道,
“你们也过来,和本宫一起踩。”
青书欢呼一声,是三人里最先踩上‘聚宝盆’的,一声碎响之后,佩环也笑着踩了上去。
三人踩得不亦乐乎,清凌凌的笑声中,西侧的天空有绚烂的烟花炸开,提醒着守岁的人们,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小太监贴在聚宝盆的边缘,低头细细查看那些藏在底下没有被踩碎的芝麻杆,替他笑得比天边烟火还灿烂的皇后娘娘一一踩碎。
娘娘,往后岁岁年年,竹尘都会陪着您。
稀巴烂的‘聚宝盆’被打着哈欠的小宫女收拾干净,徐苓看佩环和青书眼里都染上了睡意,便开口让他们去自己房里歇息。
而一点都不觉得困的小太监,跟条尾巴似的,走在皇后娘娘身后回了正殿。
“佩环姐姐,你说我的叶子牌是不是还没学好?”
回房睡觉的途中,青书睁着迷蒙的眼睛问佩环,佩环歪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点头道,
“应该是吧,不然怎么会娘娘一教,竹尘公公就全会了,而且打得比我们还好。”
“看来咱们以后得好好学学,不能让竹尘比了过去。”青书握了握拳头。
“嗯,是要好好学学。”佩环揉揉眼睛。
夜色笼罩之下,两个小宫女的背影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懊恼沉重。
正殿,徐苓不解地看着竹尘,“你不困吗?”
“不困。”竹尘手里捧着她的大氅,眼睛清明得和白天没什么两样。
“这样啊,”徐苓拖长了话尾,“本宫也不是很困。”
她看起来有些无聊,竹尘脑子转了转,想到她有空就会捧在手上看的游记,于是说道,
“若娘娘不嫌弃,奴才给娘娘说说奴才小时候游四海的事儿。”
游记上的东西,哪有人亲自讲的来得鲜活,徐苓立刻起了兴趣,合衣躺在贵妃榻上,指了指塌边摆着的小矮凳,“你坐着说。”
竹尘低头避开她灼灼的眼神,慢慢述说着从前只他一人知晓的曾经,“奴才生在汴州边陲小镇,吃百家饭长到五岁,后来被一路过化缘的武僧瞧中了天分,收养入了寺院。”
“那你会武功?”榻上的皇后娘娘总有很多问题。
小太监耳朵动了动,“嗯,会一点。”
他接着讲,“武僧的寺庙不在汴州,于是奴才便随他离开了汴州,途径庞都的时候,碰上了一件事,那里有户庄稼人家,有个女儿生得极美,后来被当地的地主瞧上,硬要纳回去做妾室,那户人家不肯,便将此事闹上了公堂。”
说着他停了话。
“然后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皇后娘娘急哄哄催促道。
小太监看了看她掐着自己腕部的手,语气有些无奈,“娘娘,您再不松开,奴才的手就要废了。”
“哦。”皇后娘娘略微有些汗颜,“你继续说罢。”
“后来,没想到庞都县令的儿子也瞧上了那庄稼女儿,县令的儿子生得英俊潇洒,不知比地主好上多少,与庄稼女儿两情相悦,一拍即合,竟没了地主什么事。”
“”
小太监绞尽脑汁回想着从前的日子,一字一句平淡地像念书一般,再跌宕起伏的故事,都被他讲得没什么趣味了。
所以,皇后娘娘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太监悄悄抽出被压得发麻的手,去床上取来棉被给她盖上,因为怕殿里的炭火烧没了会冷着榻上的人,他将矮几搬到烧炭的炉子旁。
倚着被炭火熏地发热的炉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榻上的人。
新年快乐,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