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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枉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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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台下众人目瞪口呆地看至终局,起先的西夏兵卒一拥而上扶住被打下台的谢立峰,各说各话个没完,才终于打破寂静。

    叶凌远飞身下台至谢立峰面前,看着一脸戒备的西夏兵卒们,拱手道:“谢大侠,家兄韩禹曾同我说过西平枪法防守无敌,尤以谢大侠的为巅峰,家兄很是推崇,此番对阵,武学之术上您做到了守道的极致,凌远亦十分敬重。”

    谢立峰不乐得听他这些虚言,转身就要走,叶凌远却追了上来看着他再次拱手正色道:“家兄在世之时,曾多次谈及您,家兄之枪法在于强攻,他非常期盼与您对战,也极度渴望能够在枪法一途上有所精进攻防一体,晚辈同您说这些,的确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转达,您听了,我也就安心了。”

    谢立峰愣住,自言自语道:“韩禹他……死了?”

    这些年他满足于气阵的防守,的确是疏忽了枪法攻势,韩禹之名,他早有耳闻,也始终盼着和他一战,谁料到……谁料到!

    叶凌远默然点头,谢立峰仰天长笑,“好一个攻防一体!韩禹啊韩禹,你还没和老子打架怎么就翘了!行,你行!老子就自己研究出个攻防一体!”

    言罢他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没倒下去,狠狠瞪了叶凌远一眼,甩手大步离开,带着一群人直接消失。

    “谢立峰此人在枪法上天赋异禀,只是他近年来自得于气阵防守,明明有强攻之力却往往放弃,也不再于此道上精进,若我有一日与他对阵,定要攻破其气阵叫他明白,唯有真正达到攻防一体,才是枪法世无敌。”

    叶凌远独立场下,回想着韩禹音容,微微哂笑:韩大哥,你的心愿,想必可以达成了。

    云裳、傅逸冰皆望着他那方向,各有所思,傅逸冰原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突然听到高台上流云清声叫到自己名字,“第四阵,傅逸冰轮空!”

    他错愕,竟是轮空?

    云裳也回了神,望向流云,与她心神交流中知晓这是她特意安排,毕竟傅逸冰神魂未稳,仍不宜动手。

    流云始终都是如此妥帖之人,比任何人都要想得周全。

    “既如此,我们先回去休息吧,庆大侠你若还要看就继续。”

    云裳与傅逸冰一个眼神达成共识,两人就都要走,庆修想也没想跟了上来,仍执着问道:“逸冰,你们在燕京究竟怎么回事,你当真无碍?你也知师父还一直想着你来承继无垢山庄,我虽年长你不少却始终当你是同门师弟,你不要强撑,你……”

    且行声音渐小,三人踪影不见后,一袭白衣忽然出现在他们方才站的地方,身边倩影娇声,“凌远,怎么了?”

    叶凌远没作声,他又何尝知道怎么了,方才见傅逸冰在此处,莫名就觉他身边小厮有几分眼熟,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了这里,莫非是还没从石台对战中抽离出来恍神了?

    “无事,回去吧。”他挥挥手,二人亦也不见,此地终再无人。

    首战获胜,叶凌远径直回了和苑歇息,却还是睁着眼怎样都无法入眠,同柘叶庄之变刚发生的那几年一般,不愿意闭眼也闭不上眼。

    他并不想这样自苦,可只要一闭上眼就会不自禁想到无患寺那夜场景,他说不出自己是何感受,没有初家破人亡时的心神崩溃,没有寄人篱下那些年的愤恨不甘,只是那个场景,每一幕都在他眼前来回转,最终定格在自己手中羽剑刺入云裳体内的画面,旋即又回到起点转。

    他自然知道自己爱慕云裳,可从来没想过,原来伤她恨她……是这么难这么痛的一件事。

    “咚咚。”

    门被轻叩,明若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凌远,你今日耗费颇多,我煮了点安神汤给你送来,休息好了也好应对接下来的对阵。”

    安神汤。

    叶凌远思忖了片刻,下床开门,拿过她手中汤碗一饮而尽,依然没有什么情绪道:“多谢明姑娘,你也回去休息吧。”言罢注视着她,手搭在了门沿上。

    明若予心中气急,却也拿他这无可指摘的所谓礼数没有办法。

    是她自己非要陪叶凌远北上,即便叶凌远百般躲着自行离去了,她也还是让傅逸冰将自己带到了燕京。

    她心中清楚,她孤身一人在燕京寻人,叶凌远又怎可能丢下她不管?

    可纵使随叶凌远来了西平,对方却一路都是如此礼数到位而再无其他,当真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同伴而已,顶多,是多了一份自己强加上去的,要把她安全送回汴京的责任。

    甚至,她进半分,叶凌远就退一分,如此一来她也只好一样做到“不越雷池”。

    咬牙吞回不甘,明若予笑着接过他手中空碗,作揖离去,黄衫披洒月光,斑驳了一地。

    叶凌远关上房门,躺回去试图闭目入睡,转瞬又睁开。

    安神汤,又如何安得了他的神,恐怕,他需要的、有用的,只有忘情水罢了。

    第二日对阵,叶凌远与乌衣巷这一辈首徒青鸦对战胜之,傅逸冰对上代表决音谷出战的昭明胜得很是轻松,庆修与替代元仕修出战的岳林亦在各自比武中胜出。

    几轮下来,最终的魁首已确定将会在叶凌远、傅逸冰、庆修、岳林四人中产生,这个结果与众人早先所预想,两人有差:一人是完全出人意料、将上一届武会魁首谢立峰打下台去的叶凌远;另一人,则是在元仕修被丁芷刺激得有些疯疯癫癫无法出战后,本没有报名却偏以自己与元仕修同出自赤锋门为由,甚至抬出赤锋门门主令逼着西平府同意替换出战的岳林。

    此事好生闹了一番,最终是流云出面应允了下来,要求便是此次武会后赤锋门中人余生都不能再来西平府,直接除名了往后赤锋门参加西平武会的要求。

    如此条件,岳林竟也同意了,也不知他对此次武会究竟有何执念。

    自柘叶庄之变后,云、傅、明三家鲜少参加西平武会,小门小派浮沉之中起不来,没过几年这武会魁首就几乎变成了除无垢山庄之外六大家争夺之地,赤锋门、决音谷、西平府皆得过,其他几派也往往战绩卓越。

    自谢立峰确定参加本届武会伊始,各大赌坊便重金下注在他身上,压他将会继任魁首,谁料不久后便得知傅家大少爷亦要参战,还有不知名的小道消息提及无垢山庄此次也会出山,虽无人知晓无垢山庄参战之人是谁,可孟元大侠威名赫赫,总归不可小视。一时间压注局面扑朔迷离,下注在谢立峰与傅逸冰身上的筹金相差无几,无垢山庄紧排其后。

    武会第一日终局,各大赌坊里谩骂打斗四起,就连明家的景乐赌坊都被打砸得一片狼藉,谢立峰爆冷出局让不少人赔得可谓倾家荡产,自然也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赌场兵荒马乱,却也有人发现,明府,在一片热火朝天中,极其一致地下注在了叶凌远身上,当得知明府二小姐一路随叶凌远北上之时,众人终于明白,叶凌远这是攀上明府的高枝了,于是下注在他身上的也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即便因他而输了不少还同赌坊再次借钱,心一横全数转投到他身上去的。

    此届的西平武会赌局,俨然已成了叶凌远与傅逸冰二人之争,尽管诸多风云波动,当事人一概不知,只专心备战。

    “岳林!放我出去!你没有资格替赤锋门决定任何事情,等我回去一定会让我爹杀了你!”

    和苑一角传来元仕修的怒吼,自昨日被岳林打晕后,他就被关在了房中半步不得出,本就一肚子火,当听得小厮讨论岳林为了代替自己出战而答应了西平王府赤锋门从此都不再参加西平武会时更是气炸了,吵吵嚷嚷了一整天,可从始至终,岳林都没有出现,只是派人一日三餐地伺候着他,及至入暮,才终于来到了他房门前。

    岳林隔着门面无表情地听他叫嚣,心底却又是烦闷又是悲哀,门主英明神武,怎么就偏偏生出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最可惜是近年来门主也沉溺声色犬马,不理门中事,再这样下去,赤锋门迟早会毁掉。

    他走近房门,透过门缝一双眼盯着元仕修,眼中寒光异常冷峻,甚至带了杀气,吓得元仕修当即闭了嘴,嗫嚅道:“你……你想做什么!”

    “少门主,小小的西平武会算什么,日后江湖会是如何光景你又怎知,西平武会还会在吗?”

    岳林突然笑了,元仕修踉跄了一步坐倒在地惶惑看着他,“十三年前柘叶庄何等风光,还不是顷刻覆灭?少门主,你是赤锋门的未来,眼光放长远一点,小小一个西平武会不必看在眼里,至于当下我为何定要参战,那是我与庆修之间的恩怨,你若再拦我,我不介意让你回不去见门主,你又要如何告诉门主,让他杀了我呢?。”

    说罢他依然是笑眯眯看着元仕修,杀气也全然不见。

    元仕修隔着门板指着他哆哆嗦嗦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想起来了,他小时候那次溺水就是岳林把他扔下水的,就因为他多问了几句无垢山庄的事情,数九隆冬天里被直接扔进寒潭,从此落下隐疾病根,也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彼时他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岳林也是这样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一模一样!

    元仕修抱着自己委顿在地,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声,岳林看了半晌,觉得无趣,摇摇头走了。

    他要赶去比武场,看看下一场是否对阵庆修,如果不是,那他就要与对阵之人速战速决,在庆修尚未对战之前直接向他发起挑战,这些年的苦涩,也是时候要他偿还了!

    约莫戌时,岳林到了比武场高台之下,见傅逸冰、叶凌远、庆修三人都早已在了,好整以暇走到三人面前拱手,“抽签结果可出了?”

    叶凌远不作声,庆修不愿理会,只有傅逸冰答他:“岳大侠您与叶公子对阵。”

    岳林一愣,竟然是叶凌远,不是庆修也就罢了,却也不是他早看出来恐是受了伤未好全的傅逸冰,偏偏是这个没交过手又有几分本事的叶凌远,看来想要速战速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他朝高台之上的德王夫妇望了一眼,那个名唤“流云”的女子冷冷瞧着他,手中两对竹签的确已写了他与叶凌远二人名字。

    既如此,便没法子了。

    “叶少侠,你我就在此刻上场如何。”

    岳林突然向叶凌远发出邀约,叶凌远尚未作答,庆修便阻拦了起来,“岳林,一大把年纪了即便输不起,也不要欺负小辈。”语气中隐含警告之意。

    岳林睨了他一眼,继续对叶凌远道:“叶少侠,你也知道我们少门主如今疯疯癫癫的,着实不可在此久待了,我必须尽快带他回去,今晚你我对阵无论输赢我岳林都不会多说一句,若是输了都还好,我今夜便可动身离开西平,还是说堂堂前武林盟主的亲儿,怕了我这一条腿都迈进黄土了的老家伙不成。”

    “岳林你明知!”

    庆修气急,张口欲骂,却见叶凌远点了点头,同意了。

    他当即就要去拉叶凌远说些什么,岳林却直接飞身上台望着叶凌远,叶凌远亦默然上了石台,急得庆修直跳脚。

    傅逸冰看着庆修模样也不免担忧,“庆叔,可是有何不妥?”

    无论如何,他也并不希望叶凌远出事。

    庆修眼看着台上二人已开始交锋,叹道:“岳林他天生夜视,所修习武功也极其有利于在黑暗中运功施行,如今本就已入夜,他既然提出此时对阵,想必是存了待会将灯火都打灭既而战胜叶凌远的心思。”

    说到这他滞了一下,涩声道,“他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黑灯瞎火中,他会使什么手段,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记忆里五师弟的模样又浮现出来,那时他还是个多么稚嫩的孩子,尚在总角年岁就因一场比武折在了岳林手里。

    他与岳林从小一起长大,入门早但年纪比岳林小,因而认了岳林做亲大哥,可面对这种事他无法和师父撒谎,到底是说了实话,也因此将岳林彻底推向与孟锋为伍,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不思悔改还想着故技重施,实在是枉为人!

    傅逸冰知此前因,也着实忧心,倘若岳林当真还是那般手段残忍,叶凌远可能渡过此劫?

    倘若他真的性命不保,云裳……云裳会难过吧……

    “怎么回事!点亮火把!”

    全场灯火忽然全灭,一片惊呼,流云断喝一声,底下却是各种铠甲兵器撞在一起的声音,这群西夏兵卒一时间也都慌了神。

    傅逸冰盯着前方石台上极其模糊的两个人影,逐渐攥紧了拳,但凡有一个身影倒下,他便上台阻止,绝不能让叶凌远出事!

    不多时,果见一个人影捂着胸口一般向后倒……

    “住手!”

    火把终于亮起,映照着石台之上竟三人成影。

    叶凌远小臂格挡在傅逸冰掌上,与傅逸冰四目相对,二人各自愣住,而傅逸冰身后是左肩插着羽剑倒在地上哀叫的岳林,围观众人看着这场面,完全摸不着头脑。

    傅逸冰当机立断收回灵犀杖,抱歉致意,飞速下了台。

    叶凌远不知他搞什么把戏,无言看着他离去后,转向方才试图偷袭他的岳林,属实有被他这卑劣手段激怒几分,不自觉咬着重音道:“岳大侠,是你自己下台,还是我踢你下台,你自己选。”

    岳林恨得牙痒痒,却也知自己再无胜算,拔出羽剑带着血扔在地上,蹒跚着步子往下走。

    流云往石台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引得李景德险些吃醋,哄了两句哄回来,忙命人宣布:“叶凌远胜,争夺魁首!”

    复又问及傅逸冰、庆修二人,“二位可要也在今夜对战?”

    傅逸冰尚未来得及说话,庆修大咧咧拍着胸脯道:“我弃权!”

    还没走远的岳林听得这句径直冲了回来,对他大吼:“你凭什么弃权!庆老二你不要以为我输了就可以可怜我!我不需要!”

    庆修满脸诧异,看着岳林涨红的脸,脸部肌肉逐渐放松下来,这才真正漫上了可怜之心,但更多的是笃定,“岳大哥,二十年前的事,我从未后悔,你不该做出那种事,不该成为现在这样的人,我没有后悔过也就没有可怜过你,你更加不必因此觉得自尊受到伤害。”

    “闭嘴!”

    岳林一掌劈了过去,庆修竟不闪不躲,傅逸冰手中碧玉杖一挑一推,立时将岳林推到了三丈之外,他按着庆修肩膀低声道:“庆叔,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往事,你是否觉得有愧于他,可他如今行径早已不再是当年你的结义大哥了,不要为了这种人自伤。”

    庆修眼中闪着粼光,嘴唇张开默了片刻又合上,到底是哀叹,“我明白,我也是该和他解决这多年心结了。”

    他上前拎起岳林,朝众人高声宣告,“庆某人与此人还有事要了结,就此别过,西平武会,我代表我个人弃权!”

    说罢庆修点足越过城墙,傅逸冰甚至来不及追,就只见他在月光下远去成了一个黑点。

    流云哑然失笑,这西平武会魁首之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叶凌远、傅逸冰二人之争了,想起云裳与他二人可能的纠葛,她不由头大,明日可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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