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决音与谋
叶凌远茫然,“为何?”
十二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昭徽惨然一笑,“彼此彼此。”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叶凌远脸色愈发地白,看向方昭徽的眼神几近寒冰。
“谷主也没有和你开玩笑。”
昭襄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同时扔给云裳一包药,没好气道:“他身上毒太多,得先化去了再说。”
云裳不顾叶凌远的反抗,三下五除二给他服了下去,拍着他的肩膀顺气,暂时代他问道:“方天羽不是五年前辞世的吗?”
一直带着笑意的方昭徽突然脸色大变,厉声道:“不许你直呼家父名讳!”
云裳难得被谁呛声,虽有些小性子,但也心知是自己无礼在先,于是略过了这一问题,“十二年前决音谷平安无事,前谷主直至五年前才因亲身试药不幸辞世,而柘羽庄与叶知秋十三年前便已覆灭,你说彼此彼此,试问,哪里来的彼此?”
方昭徽低着头沉默,云裳并不逼问,可目光片刻也没离开他,雨似是越下越大了,在云裳眼里化成一片片的冰刃,她不说话,可那眼神,着实叫人心慌。
可方昭徽哪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即使云裳这样盯着他,即使韩禹扣在他脖子上的手加大了力道,可他仍然低着头,如常,甚至,还挂着丝丝微笑,一言不发。你若要以沉默压垮我,且看谁先倒下吧。
“罢了。”
云裳轻叹,将怀中账本撕成两半,把没有沾染到叶凌远血渍的那一半递给方昭徽,“我相信你,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一半账本,就当做你利用我们的报酬吧。”
方昭徽盯着那一半账本,并没有去接。
虽然相识不过一天,可以云裳变幻多端的行事方式,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让出一半账本?
“喂,”云裳猛敲了下他的头,怒道,“小狐狸,别瞎想,我说过的话,从来就不会反悔。”
“条件?”
方昭徽仍是不相信,看着她的眼神甚是古怪。
云裳也很是坦率,“这账本恰好以十二年前为分隔线,我给你的部分记录了那之前的。我信你的十二年之说,所以,不能给你那一次账目。等到该给的时候,你会收到,在那之前,有些事情,希望决音谷能帮的上忙。”
方昭徽眨了眨眼睛,云裳立刻别过头,她实在是不明白,一个男子,怎么会有那样纯澈的眼睛,尤其眨眼的时候,连她看了,也会心生怜惜。
“云姑娘这是想代叶公子和我结盟吗?”
方昭徽恢复了常态,声音又是那般欢快,就像发现了什么新的玩具的小孩。
云裳挑起嘴角,反问:“有何不可?”
“云姑娘,你无权为柘羽决定任何事。”
韩禹冷冷看了过来,斩钉截铁道。
云裳努了努嘴,转向叶凌远,希冀地问:“凌远,你怎么想?”
叶凌远默然了好一阵,哑声问:“你真的相信他会遵守约定吗?”
“他想得到另一半账本就必须遵守约定,我想,方谷主应该不是这样不识时务的人。”
云裳说着看向了方昭徽,笃定的语气令他着实惊了一下。
她此时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对自己陈述的事情有绝对的信任之上的,明明是个狡诈无常的女子,为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如此相信自己呢?
云裳定定望着他,把他看透了似的,浅浅的笑在雨夜里显得模糊,“我只是觉得你不至于拿自己父亲的生死开玩笑而已,你是狐狸,可不是虎狼。”
叶凌远突然抓紧了她的手,没来由地不安。这个笑,让他感到恍惚,仿佛她这个人,她出现后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影,太不真实。
“凌远,方狐狸,柘羽和决音谷有着一样的目标,联手自然是双赢之举,我想不出什么方法让你们相信对方,但同盟无非就是为了利益,而信任,总会慢慢培养出来的不是吗?有些事如果可以用简单的方法解决,为什么要固守在原地呢?”
云裳反握了下凌远的手,让他安心了不少,一番话直接明了,也正合了韩禹和方昭徽的意。
的确,同盟,为利而已。
决音谷实力雄厚,真成了盟友,日后许多事都会好解决得多。
“我们的目的可不是一样啊。”
方昭徽这么说着,却吩咐昭襄把一颗药丸给了叶凌远服下,昭襄顺带给了云裳一颗,她却诧异摆手,连忙推拒了。
“与明家无关的事,我们不会牵连到决音谷。”
解药起效很快,不多时叶凌远的气色就恢复了不少,松开云裳,算是默许了云裳的建议。
“傅家呢,你们也不会动吗?倘若我与你结了盟,一旦你们对傅家下手,决音谷如何能不受牵连?我不担心与傅家冲撞,但到时若是有人犹豫再三,失了先机,以傅家的实力,恐怕我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方昭徽一面说着,一面与叶凌远一起将目光投到了云裳身上。
云裳一愣,支吾道:“我……我……自然不会伤害傅大哥。”
所有人齐齐看向她,叶凌远眼里冒出了无名火,方昭徽则看好戏似的瞧着她。
云裳被叶凌远盯得头疼,叹了口气,“我明白柘羽的立场,若是哪天我们真要对傅家刀戈相向,我不会犹豫,但我仍会护傅大哥周全,至少,让他好好地活着。”
叶凌远心跳滞了一拍:她刚才说,我们。
“倘若傅家倾覆,你护他周全又有何用?”
方昭徽却丝毫不让,对她不具说服力的话并不满意。
“放心,”云裳轻轻地说,有些疲惫,“我不会成为障碍,如果我与你们冲突了,我会走开的。”
她没有再提到傅逸冰,可这话出口,已无退让的余地。
于她而言,帮凌远的初衷,是出于对自己不曾做到的事情的追忆,如今,也许多了些不想他糊里糊涂去送死的成分吧,而亲近傅逸冰,或多或少有对她失去了的人事的投影。
在一开始,她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在这些凡人身上找到暂时能拉自己逃出泥潭的温存。
哪怕是为了这一不怎么光彩的初衷,为了她小小的利用,她也要尽全力去赢得两全呀,难道真要因为自己害了他们不成?
她的想法,从来都是很简单的,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不可能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到。
叶凌远与方昭徽对视一眼,均是无言。
偌大江湖,哪是轻易一个走开就能摆脱?
方昭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凌远一个眼神劝阻。
此时云裳着实有点不正常,一直活蹦乱跳的,此刻却沮丧得不像话。
“云裳,”叶凌远尽量说得委婉,双眸在夜色里闪烁如星,“你本来就不欠柘羽什么,这件事,我可以由你的意,但希望到时你能如你所说,置身事外。”
她咧嘴一笑,点点头。
方昭徽也不好再说什么,翻看了下云裳给自己的账本,果然是从十一年前的一场对朝廷礼部侍郎的暗杀开始记录的,只不过,账本上关于这次血洗的记录,只有寥寥一字:略。
交易太多,都记不下了吗?
他不禁冷笑,明府内藏的秘密,数不胜数,而这,无疑是其中核心了。
“二位,方某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往后有什么需要决音谷的,尽管和昭襄提便是,不过,短期内,我不愿插足明府以外的事。”
方昭徽将账本收入怀中,同时掏出一截短笛,递给叶凌远,“这是与昭襄联络的信笛,只有他才能听出笛声。”
叶凌远郑重接过,试着吹了吹,果然没有声音,而昭襄腰间佩的流苏却在抖动。
他心中了然,向方昭徽一拱手,也给了他一片白羽,“以此白羽书信,旁人看不到字形。”
两人合掌一击,在雨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惊雷猛然敲响,一瞬间动荡天地而又隐匿苍穹,伺机再发,让短暂的静默变得可怖,仿佛下一刻就会发出毁天灭地的怒吼。
方昭徽踏步匆匆离去,昭襄自行飞上屋檐,转瞬就没了踪影,柘羽众人望着倒得横七竖八的黑衣人,无奈地收拾了起来,叶凌远和韩禹、千生肃然说着什么……
所有人,走的走,忙的忙,却无一人注意到,淋在雨中的云裳,面色苍白得过分,身形摇摇晃晃,抬头看了眼背对自己的凌远,撑着石砖墙,迅速拐入了另一条幽深的小道。
更无一人看到,大雨冲刷一切过后,密道洞开,一戴着面具的黄衣女子站了出来,望着空荡荡的前方微笑。
尽管去吧,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此地发生的一切,而暗阁的真正秘密,你们也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