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第二十九章辛筝
将对玉国贵族的安排以及一些骊嫘不能随便拿主意的事情一一写好, 辛筝将纸塞进信封中,以火漆封碱,敲上一个特殊的玺印,再将信封卷起放进一支铜管里, 铜管最后挂到鲲鹏的爪子上。
搞定了三途, 青婧与望舒在南方研究疫病, 没有需要用到鲲鹏的地方,辛筝不客气的借用了鲲鹏,比起巫真殿训练的送信猛禽与驿舍, 鲲鹏无疑更快更安全。
“早去早回, 必须亲手交到骊嫘手里。”辛筝撸了撸鲲鹏的羽毛,引来鲲鹏嫌弃的眼神。
虽然嫌弃,鲲鹏也没将信给扔了, 任劳任怨的拍着翅膀离去。
目送鲲鹏离去, 辛筝继续伏案。
安澜见了嘴角忍不住抖了抖。“你不是昏迷了吗?”
“是啊。”
“那怎么还这么忙?”安澜佩服道。“昏迷了都还坚持每天工作四个时辰”这劳模精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生命不息, 工作不止?
“也不是工作。”辛筝道。“政务什么的我全都扔给骊嫘和虞了。”
要演就要演全套, 说昏迷,除了一些特别重要实在没法给骊嫘和虞做主的事, 她都只是看着, 强忍着不插手,就怕被人察觉自己还醒着。
“那你每天还工作四个时辰?”安澜不解。
都不忙政务了, 怎么还能这么忙?
“我在思考以后要怎么发展。”辛筝愁道。“战时和平时是不一样的, 战时因为战争的缘故, 氓庶对国家的容忍度很高,很多事都可以让步,但和平时, 让个屁。你看沃西就是个活例子,战争的时候挺和睦的,一安定下来,内部矛盾马上就尖锐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连外敌都不能轻易转移注意力。乱世时不可一世,和平时分崩离析。若最后这么个结局,我会吐血的。”
“你还没统一兖州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辛筝理所当然道。“提前做准备,总好过来日想变都变不了。”
安澜一想也是。
等战争结束了,既得利益者也将利益给瓜分得差不多了,必不希望改变,但国家想
活下去又必须改变。
与其等那个时候再做出动作,还不如趁着早做准备。
“等先生想变的时候,如今的功臣们会如何?”
“助我者生,阻我者死。”辛筝想也不想的回答。
“他们于国家有功。”安澜奇道。“这样不会太狠辣了吗?”
“于国有功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妨碍国家安定。”辛筝揉了揉眉心。“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我看分明是治病。”
安澜好奇的看着辛筝。“治什么病?”
“不是治什么病,是给一个病秧子治病。”辛筝解释道。“这个病秧子身上有一大堆的疾病,最痛苦的是这个病秧子只要还有一口气,无时无刻不在滋生新的疾病,虽然新生的这些毛病都不严重,但你要敢放着不管,一定会变成要命的不治之症。”
安澜:“听起来很痛苦,倒也能理解为何历史上那么多昏君,那你又为何如此孜孜不倦?”
辛筝想了想,回答:“我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需要权力,而且权力的滋味太美好了,我舍不得放下,也不愿放下。”
安澜为辛筝的实诚答案无言了一瞬。
辛筝看着安澜,忽问:“我问你个事,龙伯南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土地呀。”安澜想也不想的回答。
辛筝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想要土地?”
这个问题。
安澜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荒原土地贫瘠,这些年又越来越冷,莫说养日渐增长的人口,便是养现有的人口的都不够,只能南下。”
辛筝道:“如果有非战争获取资源的方式,你们还想打仗吗?”
“自然不会。”安澜想也不想的道。“龙伯的人口增长速度远不如人族,战争就是个无底洞,多少人口都不够填,人族可以百十年恢复人口,我们却要花十倍的时间来恢复。”
能不打仗,龙伯比人族更不想打,在龙伯的人口基数增长到足够安全的标准前,龙伯只能也必须是元洲最热爱和平的族群。
安澜瞧着若有所思的辛筝,激动的问:“你难道有办法?”
“
暂时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辛筝道。“能不能成还得看以后的发展。”
“我想听。”安澜乖巧可爱的抱着辛筝撒娇。“先生告诉我好不好?”
辛筝撸了撸安澜的头毛,又捏了捏安澜肉呼呼的脸颊,安澜磨了磨牙,全都忍了。
辛筝笑道:“商贸。”
安澜讶异的看着辛筝。
辛筝道:“我给你举个例子,一个商人想卖布赚钱,他需要找到供应布匹的布商,而布商要卖布给商人,需要去找纺织工坊订货,工坊要纺织出足够的布,需要找原料商买桑麻葛这些纺织材料,而原料商需要去乡下挨家挨户收材料。这个环节里,每个人都能赚到钱,但其中有多少是直接靠土地吃饭的?”
安澜道:“可没有土地,什么都不会有。”
辛筝点头。“那是自然,土地是根基,没有根基,什么都是扯淡,但怎么利用它就是另一回事了。单纯的靠农耕养活人口,也就养活那么点人,但若善用土地上长出来的资源,一物多用,甚至百用,能够养活的人口自然会增加很多。”
安澜拧眉。“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辛筝感慨道。“这只是我这些年的观察经验和直觉,我也想找个人问为什么,但我找不到,便只能自己慢慢摸索,总结经验,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但不管怎样,都必须走下去。对了,很好,错了纯粹的农耕能够养活的人口根本跟不上人族人口增长的速度,不论愿不愿意,想活下去都得找到新的道路。我若失败了,正好帮后人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也不亏。唔,这么一算,只要我迈出了脚步,怎么都是赚的。”
安澜想说点什么却诡异的无法反驳辛筝的思维逻辑。
尝试后失败总好过干坐着等死,若成功,那就更好了。
迈出了脚步,要么小赚,要么大赚,不论哪种都是不亏的。
“先生,你未免太悲观了。”
“没办法,世界的本质就是这么冰冷。”辛筝道。“你现在还小,多看多学,或许未来能找到一条更适合龙伯的路。”
安澜嗯了一声,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一句:“先生想当人族的王,为何我感觉你连别的种族的安定也在思考?难道不会累?”
辛筝差点捏断笔杆子,一脸哀怨:“当然累,很累,但我没办法,这个世界不是人族的独角戏,我也想闭上眼睛当你们不存在,但那样你们一定会用拳头让我睁眼看你们。既然不论如何,最终都要睁眼看的,我也只能让自己跳过挨揍的步骤。”
“听不懂。”
“意思就是,在你吃香的喝辣的时,你周围的邻居们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你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辛筝道。“要么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一起下地狱,没有第三结局。”
虽然物种不同,但智慧物种的人性是共通的。
这套逻辑同样也能套到人族内部问题上,上位者可以拒绝共情下位者,理所当然的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下位者也可以拽着上位者一起下地狱。地狱里共沉沦,人与人的悲喜自然百分百的共通。
安澜这回听懂了。
辛筝揉了一把崽崽的头毛。“别撒娇了,帮我整理奏章。”
为了演戏演全套,她的行政班底一个都没带,包括为她整理和分类奏章的书吏,如今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安澜哦了声,乖巧的回到原位干活,干了没一会足赤便来了。
看了眼安澜,见辛筝没说什么,足赤也没说什么,径自开始汇报事情。
“辛驷诸子中有两个擅自离开了浮络山。”足赤用目光询问辛筝,要不要去干掉那俩?
辛筝挑眉。“我还没死吧?居然这么着急回来继承我的一切。”
足赤没法接这个话题,不算王畿之地,人族有史以来人口最多,疆土最辽阔的方国,谁能不心动?
想了想,辛筝问:“辛克呢?”
根据人族的宗法继承,在国君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她要是死了,会从旁支中挑一个血缘比较近的做为继承人。但在她这里出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辛驷的私生子们与她的血缘是最近的,但辛驷自己的合法性都存疑,何况他的私生子们。
若不合法的私生子可以
继位,那辛襄子当年也没必要生一个前途未卜的老来女,不就是因为生了还可以为鹿争取时间,不生就只能让弟弟继位了。
既然不合法的私生子们没法继位,那就挑合法的好了。
可以,但辛国有千年的血亲相杀历史,每一代的权力更迭都是一出手足相残的大戏,人丁甚为单薄,再加上最近二十几年里的几轮清洗,与辛筝最近的合法公族是辛克,血缘远得可以。要知道辛克在被辛筝启用之前就是个标准的庶人,还是饭都吃不上的那种,幸而生了一张好皮相。
若非喜好美色,而辛克哪怕沦为了庶人,也终究是公族旁支,哪怕别的公族看不起这个庶子出身的庶人旁支,也不会看着他被贱民给强了。不好用强,喜又舍不得美色,选择了与他结婚,搞不好他在多年前就因为吃不上饭饿死了。
血缘远到这份上也很无奈了,选旁支也不带选这么远的。
只能说到这份上,辛克与辛驷诸子半斤八两,但因为辛克有兵权,总的来说,辛克的希望很大。
足赤的回答是给了辛筝两封抄写的书信。
辛筝拆开瞅了瞅,是辛克与喜的家书,辛克写信问喜,觉得自己有没有希望成为辛筝的继承人。
喜的回答也很干脆,辛人认的是辛筝不是辛侯,官序都将辛氏公族的历史加进了历史教材里,若辛筝死了,自幼读辛氏养蛊史长大的辛人会怎么想?若辛克控制不了野心,麻烦先和离,两个孩子都给她,夫妻一刀两断,要死不要拖她一起。
“然后呢?”辛筝问。
“辛克病了。”足赤回答。
辛筝道:“很明智的选择。”
了解了各路情报,辛筝问:“沃西那边可有信来?”
足赤呈上了一匣子的书函。
安澜见了不由惊叹。“君离阿兄这是每天都给你写信吗?”
辛筝并未昏迷的消息满得很严实,知情者不超过十指之数,全是辛筝的心腹与辛国的核心实权人物,其中自然不包括别国君王的少昊君离。
不知这是一场局以为辛筝是真的昏迷的君离隔三差五的给辛国,确切说是给辛筝
写信,每封信的内容都不同,谈天说地,生活琐事与烦恼,什么内容都有,仿佛寻常时的书信往来,但末尾都会有一句相同的话:阅后勿忘回信。
写信频率也从最开始的半个月一封发展到如今,看匣中厚度,至少也是一日一封。
安澜自己虽然还没亲政,雪王的身份只是个名头,权力都在前王与夏的手里,但她看辛筝的作息也不难知道国君平时里有多忙。就这还是辛筝工作效率惊人,每天工作四个时辰完成的工作量抵得上别人三五天,换个人,每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光是批奏章就得六七个时辰。
沃西的地盘与人口虽不如辛国,但也沃西如今的局势更糟啊。
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一日一封信,得多用力挤才能挤出时间来?
辛筝将信留下,询问了一番足赤沃西的情报,确定沃西还撑得住后便让足赤退下。
起身将装着信的匣子放进角落中的一只箱笼,君离给她写的信都在这里头,其中大半都没拆开看过,最开始时虽然一封信都不回,但辛筝还会拆开看看信的内容,但后来不知为何不仅不回信,看都不看了,所有来信都原封不动的放进箱笼里。
“又不看?”安澜问。
“不看。”辛筝回答。
安澜不解:“他的信里写什么惹到你了吗?”
“没有。”辛筝做回书案前。“他只是关心我,希望第一时间得到我安好的消息。”
“那你为何突然不看他的信了?”安澜不解。“他很担心你。”
虽然信里的内容都很平常,但平常之下全是惊慌。
“我不能回信。”辛筝道。“我若回信,别人便会知道我无事,不利之后的布局。”
“君离阿兄应该不会对外说。”安澜道。
哪怕不考虑这俩人之间的女干情,只考虑沃西如今的处境,君离也不会惹怒辛筝。
“我相信他不会,但我不相信他瞒得了人。”辛筝墨色的眸子宛若最深的夜色,喜怒难辨。“他太在意我,知道我没死,他的心会安下来,哪怕演不知我无事,他的亲人他的臣子也会揣摩出他的微妙变化。
”
为何心思莫测会成为上位者的基本素质?
不就是因为讨好上位者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哪怕不为讨好上位者,只为自保,对上位者的心性越了解,躲避灾难也更容易些,需求推动发展。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无数人反复揣摩,再天才的演技也会败倒在前赴后继的揣摩者手下,更别说君离还不是演技天才。
安澜问:“因为太在意你反倒被你瞒着,先生你太残忍了。”
辛筝沉默须臾,道:“是啊,很残忍,谁让他爱我。”
“他若不爱你,也不会关心你是否安好。”安澜道。
君离对辛筝若是平常心,那辛筝也没必要担心他的演技问题,可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这样一日一封书信,这俩人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交集。
“我是辛侯,他是少昊侯。”
辛筝低头继续批奏章规划辛国未来的发展。
在辛筝思量未来发展计划时整个元洲陷入了震动中。
让庶人投票要不要灭一个国家已经够荒唐了,更荒唐的是这场灭国战争还结束了。
三月亡玉国。
更离奇的是辛国似乎打算将投票进行到底,同样投票决定要不要屠杀玉国贵族。
无数国书飞至辛国,意思就一个:停下这荒唐疯狂之举。
骊嫘非常谦卑的回应:诸位君王请放心,辛侯醒了以后,这些国书我定一封不落的呈给她。
君王们震惊,氓庶们自己也同样震惊无比,从未有人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权力,竟主宰了一国的生死。
心态悄无声息间转变,当上头再次投票决定玉国贵族生死后,辛国原有疆土上的庶人超过九成选择了杀,倒是玉国这边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仍旧畏惧着王侯贵族,觉得自己没有决定贵族生杀的权力,大量弃权者。
最终的票数是杀多于不杀。
骊嫘当天便将诛杀玉国所有贵族的诏令颁了下去。
若只是如此,还很正常,但决定了一国的生死,王侯贵族的生杀后,氓庶们的心态不再是低人一等的自卑,却也没停留在自信的层次,而是冲着自负狂奔。
在老
辛人的带头下,万民请命投票决定是否灭穷桑国。
为二十年前的恩怨,也为辛筝中毒之事。
骊嫘,允了。
最终的结果是灭的票数高过不灭。
大军出征。
安澜为辛筝念完各地送来的情报后忍不住问辛筝:“你的臣民很爱你。”
案牍劳形的辛筝目光怪异的看着安澜。
安澜不解:“我哪说错了?”
“他们不是爱我,是爱滥用权力的滋味。”辛筝道。“穷惯了的人,一夕暴富后会穷奢极欲,疯狂的浪费,他们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安澜思考了须臾,问:“会不会出问题?”
“不是会不会,是一定会出问题。”辛筝冷冷道。
安澜不解:“那你不拦着?”
“拦不住。”辛筝解释道。“你当所有人都赞同刚灭了玉国,还没来得及消化便火速去灭穷桑国吗?办了这么多年的官序,还是养出了不少有见识脑子清醒的人,但没用,人太少,票数压不过不灭的,而且,在多数人都支持一件事时,跳出去唱反调必定受到多数人的排挤。”
“连你也拦不住吗?”安澜道。
辛筝反问:“你忘了我当年为何流亡蒲阪?”
“可他们的决策是错的。”安澜道。
辛筝憋闷道:“除非有人能在短时间内让多数人冷静下来,拥有智者的见识与理智,否则不论他们是决策是对还是错,当我站到他们对立面时,我会被撕碎。”
“那怎么办?”安澜担心道。
“等大军败了,等血流成河,鲜血会让他们冷静下来。”辛筝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