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第十一章矿奴
嗟醒来时惊讶的发现自己还活着, 身边有个矿奴在照顾自己,呆在地方也不是熟悉的矿洞,而是一间很干净的只有监工才有资格住的木屋。
自己不是被挂到悬崖上喂鹰了吗?
造反的奴隶要么不杀,要么以最残忍的手法处死以震慑别的奴隶不要没事找事要安分守己, 但不管怎样, 他这种组织奴隶造反的头头是一定要死的。
十几年的生命里, 他已经看过六位造反的奴隶头头被挂到悬崖上任苍鹰啄食分尸,昏迷前他记得已经被挂到无数前任们死的时候挂的位置上了。
嗟问高兴得哭起来的矿奴:“小石,我怎么还活着?”
“有个叫, 大君的, 小孩,放下了,你。”小石有些结巴的说。
奴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能力, 词汇匮乏, 尤其是矿奴, 很少有能口齿清楚的语言表达能力的, 不过因为矿奴的工作对组织性要求太高, 哪怕语言能力匮乏,和外人沟通虽有问题, 但矿奴之间的沟通却是很容易的。
嗟并非土生土长的矿奴, 是被卖到矿山来的奴隶,小石不懂大君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来自矿山外因为生得不好看, 年纪又太小很长时间都没卖出去而跟着奴隶商人走过不少地方的他却是知道的。
国君怎么会到矿山这种腌臜地方来?
自己怕是还没睡醒, 还在梦中。
事实证明,国君不仅会跑来矿山这种地方,她还会接见奴隶, 嗟醒了没两个时辰就被人从床上拖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的,又用艾草熏了足足一个时辰差点熏死,再穿上了一身干净的麻布衣服后送到了兕子面前。
嗟不是太适应的扯着身上的衣服,矿奴是不用穿衣服的,他已经很多年没穿过衣服了。
兕子看着跪在下面的奴隶,之前看到的是挂在悬崖上的活死人,这会儿收拾一下还是活死人,常年食不果腹,睡矿洞,严重影响身体骨骼的发育,嗟长得已经不能用歪瓜裂枣来形容了,那是对歪瓜裂枣的侮辱,不过一双桀骜叛逆的却非常的有生气,感觉比朝堂上那些公卿们还要有生气。
兕子示意了下自己吃剩下的食物。“你先吃点东西,等你吃完了我们再聊。”
不给人吃点东西,她怕人先饿晕过去。
嗟愣了下,也没客气,反正也不过一死,死前能吃顿饱的也很不错。
兕子的朝食很丰盛,清香且颗粒饱满的粟米粥、烤鱼、撇去了浮油的鸡汤、圆葱以及三种野菜。
除了圆葱,嗟只吃过鱼,但不是烤鱼,而是偷偷从河里抓的,怕被监工发现,生食了,滋味甚美,是他这一生食过的最美味的东西,至今难忘。
眼前这顿更丰富,嗟吃得也更仔细,剩下的半碗粟米舔得干干净净,鱼肉鸡肉和着骨头一同嚼碎了咽下,最后被兕子打断。
“你太久没吃饱,最好不要一次性吃太多,不然会死人的。”
嗟不以为然。“饱死鬼好过饿死鬼。”
兕子道:“可我没打算杀你。”
嗟愣了下,狐疑的看着兕子。
兕子捻着手串珠子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答案决定我要如何对待矿山的奴隶们。”
嗟抹了抹嘴,难得的对一个贵族产生了好奇。“你想问什么?”
“为何要造反?”兕子问。
嗟想了想,很想痛骂兕子一顿骂个狗血淋头,但考虑一下后果,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骂就骂了,最严重也不过挂回悬崖上,但兕子的意思很明显,回答得不好,倒霉的是所有奴隶。永远不要跟奴隶主讲道理,这是嗟多年为奴的经验,因而没试图和兕子讨论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而是认真的思考和组织词汇,尽量不要惹怒对方:“因为监工太过分了,我们只是想吃饱饭,不想睡在矿洞里,但监工不答应。”
“监工不给,你们便造反?”兕子问。
嗟反问:“不然?”
兕子道:“没有不然,别人不给,那就抢,很合理。但你们实在是太蠢了,只是一味的破坏,我若是你们,必定不会破坏,而是挟持矿山同监工谈条件。监工也是有任务的,每年开采的矿石不够,监工是要人头落地的,为了活命,只要你们提出的条件不过分,他最终还是会妥协的。而妥协这种事,有一就
有二,人的底线在第一次突破后必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嗟愣住,显然没想到还能这么做,但兕子的话还是让他的思维敏锐了许多。“你想和我们谈什么条件?”
兕子愣了下,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你很会现学现用嘛。”
了解到兕子有所图,嗟不由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虽然不知兕子要做什么,但既然需要自己,那么提醒的话应该是真的,长久食不果腹突然吃得太饱会死人,既然有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没必要做个饱死鬼。
兕子的目光更加赞赏了,她见过不少在贵族赈济施粥时撑死的饥民,即便不知道一直吃下去会死人,但连吃饱与否都分辨不出来吗?
不,分辨得出来的,只是一辈子都没吃过几顿饱的,在终于有足够食物时要么舍不得吃,这种很少,不及时吃掉会被抢走,要么拼命吃,不管胃是否允许都要吃,完全无法自制。
一个聪明且有自制力的人,正是她想要的。
兕子道:“以后,我会给你们一日吃两餐,每餐都能吃饱,并且两天吃一顿肉,一顿肉的分量是半斤。”
兕子翻出自己的一枚印玺给嗟体验手感。“大概就是两个它的分量的。”
嗟拿着印玺体验了下分量,没法想象两个印玺这么重的肉是什么样的。
“不过你们有一万一千多人,以后还会更多,这回造反死的人过段时间会补充。到时候一餐需要吃掉六七千斤肉,光靠买不划算,也不一定能买到那么多,我会把矿山南边的一片草场划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可以男人在矿山里采矿,女人和孩子在草场上放牧牛羊。”兕子道。
嗟愣愣的看着兕子。
没记错的话,贵者食肉,贱者食菜。
肉是贵人的食物,与奴隶无关,最多就是啃点贵人吃剩下的残渣和骨头。
“奴崽房呢?”嗟问。
矿山里的女人都在那里,源源不断的产下新的奴工。
“我会将配/种房给拆了,矿奴中的男人和女人可以自己决定和谁生崽,生下的女孩也不用成为生育工具。”
嗟惊讶的看着兕子。
兕子继续道:“你们不想睡矿洞,我会给你们一段时间,不用下矿,去砍伐树木修建屋舍,建好了以后你们就住自己盖的房子。树木最好多砍点,剩下的用来加固矿洞,这样可以降低矿洞坍塌的风险,估计你们也不懂,回头我会买两个靖奴送过来,靖奴最擅长这些。”
元洲诸多种族里,靖人是唯一一个穴居的,开采矿藏以及加固矿洞甚至山体结构,没人比靖人更擅长。
焦饶王朝时,靖人的都城是修建在山体里的,山体都给掏空了,愣是稳固如初,在一场大地震之前,从未发生过坍塌,而大地震后地震波及范围太大,掏空的和没掏空的山都完蛋了。
但地震属于天灾,人力无可奈何,不能证明靖人的山体加固能力不强。
嗟咬着圆葱愣了好一会,这给得可真是太多了,他想一,兕子直接给了二。
嗟没天真到以为兕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当了这么多年奴隶,他并非没见过怜悯奴隶的奴隶主,知道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他可以确定,兕子的眼睛里就没怜悯这东西。“大君给的东西,完全可以买到更多的奴隶。”
做为奴隶,嗟还是知道奴隶的市价的,至少矿奴什么价格他是了解的,谁会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价格呢?也因为记得,嗟能判断出,兕子给予的远远超过了矿奴本身的价值。
莫不是在耍自己玩?
他在别的奴隶听过不少奴隶主的恶劣事迹,承诺给奴隶什么东西,然后突然说不给了,欣赏奴隶失望的神情。
兕子点头。“的确,我将花在你们身上的能买更多的奴隶。”
“大君果然在耍我。”嗟的目光不着痕迹的逡巡着兕子脆弱的脖颈。
虽然他很瘦,但做为矿奴,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捏断一个四五岁孩童的脖颈是轻而易举的事。
兕子摇头。“我没那么无聊,你没发现吗?你们身上除了采矿还有别的价值。”
嗟想了想,想不到,矿奴除了挖矿还能有什么价值?
兕子道:“你们的战斗力很强,这次叛乱你们干掉了两百零三名军卒。”
为了维持矿山的秩序,那些军卒吃得都是很饱,有需要时也可以去配/种房寻乐,反正就是过得很好,而矿奴们,数量虽众多,但食不果腹,睡矿洞,每天干沉重的体力活,然而,前者愣是被后者给干翻了。
若非这次她心血来潮与辛鹿一起跑来矿山,鬼知道矿山这一次的奴隶叛乱要多久才能消停。
嗟:“”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一共弄死了多少军卒,反正,杀一个是够本,杀两个是血赚,杀更多是血赚中的血赚。
兕子总结道:“我觉得,花在军卒身上的钱粮花到你们身上更划算。”
“大君不怕我们再反?”嗟不解,这孩子是不是太天真了,而如此天真的孩子真的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做主吗?
“吃得饱穿得暖,你会脑袋栓在腰带上造反?”兕子反问。
嗟一时语塞。
吃得饱,穿得暖,除非脱离了低级趣味,否则谁会吃饱了撑的造反?
兕子又道:“而且,你们维持好自身的战力,以后为我做一件事,我会给予你们庶人的身份,还有田地和房舍,你们和你们的后代都不再为奴。”
嗟问:“大君你能做主?”
“我不能。”兕子痛快的回答。
嗟不由将拳头捏得骨骼咯咯作响。
兕子道:“反对孤的人都死了的话,孤便能做主了。”
嗟愣了下,旋即反应了过来。“你要我们为你杀人?”
兕子颌首。“对,反正你们都是要杀人的,在矿山造反杀人换来的只会是镇压,不如为我杀人,换取你们想要的东西。你慢慢想,我还会呆一段时间,你有的是时间思考。”
“不必,我现在就能答应你。”嗟道。
兕子诧异的看着嗟,这么痛快?
嗟道:“我并无别的选择。”
答应或许有一线生机,不答应,肯定会死。
兕子略加思考便反应了过来。“很明智的选择。”
为了表示诚意,兕子当天就给所有矿奴加餐,每人一碗肉,碗里的肉至少有半斤,汤管够,并且承诺以后每隔两天都能吃一顿肉。
方圆百里的羊都给买来了。
辛鹿忍不住劝兕子别抽疯,矿奴都是奴隶,没有给奴隶吃肉的道理。
兕子抽噎着表示矿奴们实在是太可怜了,同情完了忍不住控诉辛鹿太没同类爱了,你不也是奴隶吗?看到同类这么惨?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太冷血无情了。
最冷血无情的难道不是你这个动辄杀人全家,挂人全族上城墙风干,朝堂暴起杀人的暴君吗?
辛鹿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忍住掐死哭唧唧的小屁孩。“我是先君之子。”
兕子一针见血的道:“可族谱上没你。”
公族的谱牒上,辛襄子只有三个子女,其中并无辛鹿。
辛襄子在世时倒是想将辛鹿的名字加进去,但那违背了宗法制,没有漫长的争斗达不到目的,遗憾的是他还没达成所愿就去见列祖列宗了。
辛鹿克制住了自己不与兕子讨论这些问题,而是用一种看不懂事加无理取闹的孩子的口吻与眼神鱼兕子讨论起了每隔两天给奴隶吃肉的成本问题。
一顿半斤肉,还是以后都这么吃,熊孩子你知道多烧钱吗?
兕子理所当然道:“孤是辛子,整个辛国都是孤的,辛国难道这点钱粮都没有?”
辛国当然有这点钱粮,但国君没有。
辛鹿非常努力的让兕子理解什么叫国库空虚这个词。
兕子坚定不移的不能理解。“辛国每年贩良马,国库怎么可能没钱。”
“贩良马的钱并非国君的。”辛鹿无奈的为兕子解释分封制下,封地上的出息都是封臣的,和国君无关。
兕子蹙眉。“那孤把封臣都给杀了,是不是就都是孤的了?”
辛鹿不由呆了下,目光打量着稚嫩的面容上流露着认真思考神情的女童,她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么做。“不可,封臣为国君管理国家,若都杀了,谁来为大君管理国家?”
兕子不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
“请大君撤销对矿奴无谓的优渥。”
“孤就不。”兕子拧眉道。“孤的私库还有钱,这笔钱先从私库里走。”如果私库还不够,辛襄子的陵墓陪葬品尚且那么丰厚,相信过去的国
君陵墓也不会逊色多少,辛国国祚千年,历百余位国君,里面的财宝想来够花几十年。
每个国君的私库都会因为历代国君的积累而格外的富有,但再有钱也不是摇钱树,辛鹿不认为国君的私库能烧多久,但思忖了下后也没反对。
国君手里有太多的财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既然兕子想败家,那就败吧。
国君没钱没兵,臣子也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