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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第十章辛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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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筝很怀疑防风侯的死是私仇, 若是私仇,做得这么狠,想来防风侯死得不冤。

    但防风侯死得冤不冤都不能改变他对帝国的功绩。

    七年自然灾害后,帝国一直没崩溃, 前十年靠的是巫女无光, 但随着巫女无光的身问题愈发严重, 是三巨头以及诸多人杰接过了棒,苦苦支撑着在崩溃边缘的帝国,艰难的为它续着命。

    若非如此, 帝国在五十多年便该名存实亡进入战争的大争之世了。

    辛筝不好说大争之世是好还是坏, 毕竟帝国现在的情况再怎么努力续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终有一日,它将自内部而亡, 为自己的子民所杀。

    然而, 再烂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而大争之世恰恰意味着最痛苦最黑暗的无序。

    哪个更好?

    辛筝只能说, 过去的五十年, 帝国身上堆积的沉疴还没多到让所有人都想干掉它的份上,而现在上到王侯贵族下到奴隶有哪个阶层是不想杀死它的?如果不想杀, 绝对不是因为它有多好, 而是因为情怀。

    炎帝立国至今已有七八千年,如此漫长的时间, 种族王朝已经成了人族认知的基础之一。

    不到穷途末路, 大部分人于情怀是不会闲得没事盼着帝国去死的。

    维持崩溃边缘的帝国数十年不崩溃, 也不曾被异族打倒,不这三巨头的私德品性如何,却都无愧帝国。

    辛筝非常认真的行礼, 抓了一把切成段的黍稷梗在火盆里烧了以做祭奠,看了眼披麻戴孝的阳生,没有任何表情,无喜无悲的看着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

    辛筝道:“我便不说什么节哀的废话了,逝者已矣,生者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逝者的遗志,让逝者于幽冥之地能瞑目。”

    阳生诧异的看了眼辛筝。

    这绝对目前为止他听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安慰的话。

    辛筝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符合吊唁祭奠的主流观念,但她何时遵循过主流观念了?

    至于阳

    生是否听得进去,辛筝也不在意。

    听不进去说明阳生活不了多久了。

    人死之后要落叶归根。

    虽然有很多王侯贵族都选择埋骨帝都周围的陵墓区,但也有一部分或因为身份或因为乡念选择落叶归根。

    防风侯是一国之君,在防风国有修建自己的陵墓,从继位起就开始修,到现在也修了有十来年了,而且防风侯似乎也没打算埋骨王畿,都没在王畿修建陵墓。

    阳生自然要扶灵归乡,将防风侯安葬到符合他身份的国君陵墓中。

    这让失去了防风侯庇佑的阳生能够有合理且不容辩驳的理由暂时离开对他已经不再安全的蒲阪。

    但蒲阪不安全,防风国就安全了吗?

    能否杀一条生路来还得看阳生经此一事后的心性变化。

    若是听得进去,那就更好了。

    重病就得下猛药。

    大争之世会很痛苦,但不穿过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怎能看到破晓?

    祭奠完了,辛筝便去寻无名了。

    明堂重地,往来皆为王侯贵族与游士,无名的身份没资格光明正大的站在那,而且她现在防风侯的明堂上,很难说是互相伤害还是别的,阳生便没让无名来。

    辛筝寻了好一会才寻到无名,气质宁静悠远,带着青铜面具,着白衣的女子正坐在长廊下赏着雪,从她的眼神不难看,她是真的在欣赏雪的美丽。

    辛筝有些遗憾自己绘画的技艺惨不忍睹,眼前所见,美得仿佛一幅画。

    “嗨,许久未见,伤势如何了?”辛筝蹦到坐在长廊下赏雪的无名面前问。

    无名看了眼辛筝,没吱声。

    辛筝看了看无名的脸色,判断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便换了个问题。“听说你与刺客交过手?可有什么特征?”

    无名疑惑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能从你面前掳走防风侯,不会是一般人。”她惜才。

    无名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没法回答。

    刺客的眼神显然是认识自己,但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刺客。

    最重要

    的是,无名能够感觉来刺客对自己的灵力对自己的能力非常的熟悉,熟悉到都能用自己的藤蔓来反击自己。

    这么多年来,她头回遇到这种情况,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藤蔓只听自己的。

    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

    无名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东西,却太过零碎,这就很无奈了。

    她拒绝去整理和记忆那些零碎的东西。

    总觉得,若有一日记忆理顺了,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虽然自己这辈子的人生很糟心,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认真的活才是最重要的,不认真的活,哪怕生在终点也照样活得糟心,她并不想因此抹杀自己。

    辛筝看了无名眼神中透的一言难尽。“很难回答吗?”

    无名没吭声。

    辛筝也没追问,而是道:“你是在赏雪吗?”

    无名颌首。

    辛筝道:“我一直以为非贵族身的人都不怎么喜欢雪呢。”

    无名疑惑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雪虽然很美,但它意味着严寒,每年的冬季,非贵族身的人都会很难熬,大部分氓庶与奴隶家庭都有冬季冻饿死人的遭遇,雪很白很美,却也是奏起死亡的号角。”

    无名心说你也很与众不同,她见过的贵族很多,但从未见过哪个贵族的认知里美丽的雪等于死亡。

    雪是撒盐差可拟,是柳絮因风起,是洁白,是美丽,唯独不是死亡。

    无名道:“你这是偏见,天行有常,不为善存,不为恶亡。雪亦然,它自亘古起便遵循着自然规律而落下,人诞生如此,人诞生之后亦如此。真正有问题的是人本身,若是人有足够的准备,以及面对风险的能力,又如何会被雪伤害?”

    辛筝挑眉。“你这见解倒是很精辟。”

    和青婧有点像,但也不是完全一样,青婧对于雪的看法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降雪带来死亡,只能说明还不够强大和适应,物竞天择,既然你不适应,那被淘汰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无名道:“主观与客观的

    差异。”

    辛筝很想说你一个大活人看事物如此客观也挺稀奇的。

    辛筝正感慨着,便听无名问:“你对巫女有多少了解?”

    辛筝诧异的看着无名。

    下意识的想到了防风侯的死。

    难道防风侯的死与巫女有关?

    不,青婧现在应该还在南方的沿海地区种地呢,应该不会是青婧。

    那就是望舒?

    那也不对,青婧说过,望舒的根骨被人给废了,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那一身的机关暗器甚至还有蛊,保命手段可谓层不穷,但没了那些外物,望舒的武力也就比一只鹅高点。

    这样一个人说她从无名的眼皮底下带走了防风侯除非防风侯是自愿跟着走的。

    毕竟,哪怕是望舒制造的偃人,最大的优势也不过是不会痛、不会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对付普通人还行,对付无名这样的就不行了。

    心里各种念头转着,辛筝面上却是不漏分毫。“你想了解巫女什么呢?”

    无名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憋了好一会,最终问一个问题:“巫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辛筝茫然的看着无名。

    巫女哪里不特殊了?

    去翻翻大荒几年吧,看完之后就会发现虽然青婧哪怕是在巫女中也是佼佼者,但历代的巫女与巫子里似乎也没几个正常人。

    每一任的巫女与巫子不一定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但一定是一个天才。

    巫女与巫子们都有自己的爱好,并且在自己的爱好上普遍做到了当世顶尖的境界。

    如青婧,这位喜欢研究生物,医道造诣能排进元洲前三。

    如望舒,机关术造诣绝了。

    如沐槿,千蛊书所载的种种蛊无一不证明着她的惊才绝艳。

    这些也就罢了,王侯贵族中锦衣玉食不求上进,热衷自己爱好的并不在少数,虽然很少有人能如巫女巫子们一般做到最顶尖。

    最奇葩的莫过于辛筝读史时发现,巫女巫子们似乎都有脑臀分离症。

    神

    的化身,神权的掌控者,一直以来都在干着给神权扯后腿,压制神权发展的事。

    每一个都如此。

    这不正常,这是辛筝彼时唯一的感觉。

    不多么英明神武的统治者都不可能保证自己的继承人,自己的每一代继承人都和一般英明神武,更不可能保证每一代后继者都某一件事和自己一个看法,并且做同样的反应。

    也曾询问过青婧。

    青婧的回答很有意思。

    说不清为什么,她潜意识里对神祇很冷淡,甚至对神祇隐有排斥。

    凡人对神祇的敬畏、崇拜之心,统统没有,比起神祇的威能,她更好奇神祇若真的存在,它的威能是怎么来的。

    根据青婧的观察,同样的问题在无光与望舒身上同样存在。

    根据青婧后来多年游历阅遍世事的经验与直觉,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问题有点像创伤后遗症。

    更通俗点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青婧也曾仔细的检查过自己的记忆,没找到任何被蛇咬的片段。

    无名没有读心术,看不辛筝在想什么,因而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历任巫女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辛筝道:“完全看不来,心性差异太大了。”

    历任巫女虽然各种奇葩,没几个人,但每个人奇葩的方向都是不同的,这要是同一个人,那精神分裂得多严重?

    辛筝疑惑的问:“你为何会觉得历代巫女可能是同一个人?”

    为何?

    无名沉默。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总不能说她经常做梦梦到一些奇怪的片段,并且从那些片段判断,自己未来可能不再是自己。而防风侯留下的绝笔提到巫女又让她想起了《大荒纪年》里关于巫女的记载,有没有可能巫女们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困扰?

    辛筝见此道:“虽不知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我觉得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历代巫女之间的差异,哪怕是离魂症患者也没那般大。”

    无名闻言没吭声,用眼神表示

    ,或许吧。

    辛筝见此知道这个话题该换了,陪着无名又聊了几个话题,主要是她说,无名听,漫无边际的闲聊,无名虽一声不吭,却听得很认真。

    虽年长于辛筝,但两个人之间见多识广,无名是远远不如辛筝的。

    聊了小半个时辰,辛筝终于想起自己还要筹钱,这才告辞。

    与无名告别,辛筝并未马上离开防风府邸,而是花了点时间寻找自己不知何时就见不到人的门客卫辕。

    卫辕一重逢就给了辛筝一个惊喜。“辛侯,我寻到合适的人选了。”

    辛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卫辕什么意思。

    自己前些日子提议与其浪费时间寻找所谓明君,不如虚君实相。

    卫辕显然听进去了,近来一直在务色合适的人选,但哪怕是选傀儡,也不能选得太差劲。

    辛筝表示你至少得选个聪明的,和你是否处得来还是其次,关键是不能扯你后腿。

    所以这个人选必须长了脑子,哪怕你的权力大到让他觉得不安,但考虑一下你的新法能够带来的利益,在你变法完成之前,哪怕你权倾朝野到让他坐立难安,他都能忍着不杀你,并且不给你制造麻烦,坚持忍到变革完成之后才对动手。

    卫辕彼时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按着辛筝提供的标准去务色了。

    而按着辛筝的标准去找,最终找来的人选的确是不会扯后腿,但这么能忍的国君,日后变革完成,君臣终于可以撕破脸时,卫辕肯定会是被车裂的那个。

    辛筝想了想今日的宾客,一时半会想不到谁会符合这标准。

    “谁呀?”

    “防风帝子。”

    辛筝一时默然。“他不太符合标准吧?”

    卫辕道:“但他资质很不错,且年少,有不足的地方我也可以趁着他年少给他补足。”

    辛筝反应了过来。

    不愧是刑名之学的大家,举一反三很厉害呀。

    她给他提了个高标准,找不到完全符合标准的干脆自己调/教一个。

    “很有想法。”辛筝语气鼓励

    的道。“不过你要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呢?”

    阳生做为四帝族之一的帝子,疑心病不会比她这个新晋侯爵逊色太多,而卫辕想变革就得位极人臣,而要位极人臣,中期和后期无所谓,但前期必须取得国君的信任,国君不信任可不会给予权柄。

    卫辕道:“他如今正临渊而行,我若能助他破局,他自会信我。”

    辛筝想了想防风国的情况,觉得这有点难。

    防风阳生离国多年,而他后面有至少二十个的弟弟妹妹i,其中很多都身显贵,加之自幼长在膝下,怎么都比阳生这个垂髫之龄离国的长子更得父母喜爱。

    辛筝想不到怎么破局。

    哪怕是新任防风侯突然暴毙,阳生也不是她,辛襄子只有她一个合法继承人,辛襄子死了,她马上就从岌岌可危的嗣君变成了岌岌可危的国君,但阳生同父异母的手足太多,且弟弟妹妹中有一大堆能将阳生这个刚回国的游子给杀了取而代之。

    这根本就是地狱难度,但也正因为是地狱难度,卫辕若能为阳生破局,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祝你得偿所愿。”辛筝只能如此祝福。

    祝卫辕将豫州搅个天翻地覆。

    卫辕的行动力很强,之后每日都去拜访阳生,辛筝对此只予以帮助而不加阻拦。

    造篾岁忍不住问辛筝。“主上之前不是言卫辕乃国士之才?”

    辛筝点头。“是啊,国士之才。”将会撕破这个世界秩序的国士之才。

    造篾岁疑惑。“既如此,主上为何?”

    辛筝道:“他与我追求不同,硬凑一起只会互相扯后腿。”

    她受不了卫辕的核心理念,卫辕也受不了她的核心理念,只适合分开各干各的。

    造篾岁道:“纵是如此,卫辕之才若效命他人”对辛筝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辛筝笑。“是很麻烦,但利大于弊。”

    见造篾岁不理解,辛筝解释道。“不是我的追求还是他的追求,我们要走的路都是一样的,便是以法治国。普法比礼乐更艰难,礼不下

    庶人,只需要顾着贵族即可,而贵族不事生产,有的是时间与精力慢慢学,学几十年,学一辈子。而法治,它必须将法律教给每一个人,包括庶人。”

    不是她不想干掉卫辕这个威胁,而是卫辕和她都需要彼此。

    帝国太辽阔了。

    与其未来打下来后慢慢治理和普法,还不如一开始便天各一方,一边治理一边普法,待到日后分了胜负,不是谁胜了,在氓庶法律意识这方面的培养都能省短则三五十年多则百年的时间。

    冲着这一点,她就得帮卫辕,而卫辕有机会也得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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