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进了山门之后,傅纾的话就不多了,方才拾阶而上,那人没有解答她的疑问,似有思虑,又稀疏如平常,都乐看不懂,却油然生了敬畏之心。
她没有跟着傅纾进殿,便站在门口望着红墙和青瓦发呆,傅老师方才交代过,佛像不能乱拍,她只怕乱了规矩,干脆连门都不进,就这样陪着傅纾一殿殿上完香,一殿殿匍匐叩首。
淡白的烟丝扶摇直上,傅老师的眉眼越发清浅,这人素来是做什么事都很专心,有一瞬间,都乐生出了红尘勘破的错觉。
她颇为怅然,满脑子胡思乱想,人生八苦,突然生出了将被舍离的颓丧,又不得不隐秘的将这种念头压制。
关于直面自我,都乐已然消耗了太多的心力,这大半个月,她都在不断的自我斗争又无可奈何搁置矛盾的冲突中度过。她和傅纾,注定止步于此,这薄如蝉翼的心思,不能再背负更多期待了。
“呲!”小姑娘幽怨地靠在殿外的护栏上,开了瓶可乐小口抿着。
傅纾:“妈妈有没有说过,可乐也要少喝。”
傅老师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都乐右手一抖,溅了满地气泡,活像是宫廷剧里不慎被打翻在地的毒药。
都乐:“吓死我了,傅老师。”
傅纾:“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无聊吗,要不你先上去找他们?”
张临带着两个女生已经上了前面的双子塔楼,那里是观测整片竹海的最佳地点。
“不用不用,我也想看看这些建筑与佛像。”都乐违心说。
“想看佛像你怎么不进去,凭本事幻想吗?”傅纾暗暗好笑,从刚刚到现在就没见人进过大殿,她才不信小姑娘是真的想看佛像,无非是怕自己落单罢了。
都乐:“我不懂,怕冲撞了规矩……”
傅纾:“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夸张,想看什么,一会儿我带你看。”
都乐倒没怎么把刚刚傅老师的话放在心上,她哪里看得懂佛像,最多知道观音、如来与弥勒佛罢了,这还是小时候《西游记》动画片熏陶的,不想,傅纾真的带她去认佛像了!
傅纾:“知道这尊塑像是谁吗?”
真问啊,她哪里知道是谁,只见这塑像刻画的人物身穿甲胄,手持宝剑,不怒自威,看起来甚是威武,要不,她盲猜一个?
都乐犹疑道:“四大天王……的持剑天王?”
傅纾扯了扯嘴角,满头黑线,瞎闷你倒是也看看边上有没有其他天王呀,还持剑天王,那剩下三位叫什么?
傅纾:“这是韦陀菩萨,还有,人家拿的是金刚杵,四大天王那位也不叫持剑天王,人家叫增长天王!”
都乐:“啊嘿嘿嘿……这样啊。他们长得太像了嘛,刚才你要是问我弥勒佛长什么样,我一定能认得出!”
没文化真可怕,还被傅老师嘲笑了,丢脸!小姑娘不争气地红了脸,低头不自在嘬着可乐。
傅纾:“前段时间你聊得那么起劲,我以为你认识他呢。”
都乐:“我起劲?我什么时候起劲了,为什么会认识他?”
都乐迷惑了,完全没理解傅老师话里的意思。
傅纾:“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不是你天天念叨的吗?”
傅纾乐了,伸手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无奈摇头,她果然不该有期待。
“啊,原来那个韦陀就是这个韦陀啊,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他呀!”都乐这才反应过来,昙花准备开放的那段时间,她查过这个典故的,还同傅老师分享探讨过,难怪傅老师要特地带她来看韦陀!
说完,她也学着傅纾朝韦陀像拜了拜,罪过罪过,认错菩萨了,神灵莫怪。
两人一路停停走走,在傅纾一路的典故科普中终于到了财神殿。傅纾示意小姑娘自己要去上香,把小姑娘留在阴凉处等着。
再往上就是双子塔楼了,这是最后一个殿,都乐看着这一路直到塔楼的祈愿牌,祈愿带,心里有了思量。
她掏出手机给老妈打电话。
周季安:“喂,宝宝,怎么啦?”
都乐:“妈,咱们家信什么呀?”
这突然间,问的是什么问题?周季安有点迷糊:“老娘姓周,你姓都!以后,你想咱们家姓什么就姓什么,随你开心?”
都乐:“哎,不是,我是问信仰,像基督教,佛教什么的。”
周季安:“照家族里的长辈传下来说,应该算佛教,你问这个做什么?”
都乐:“哦,佛教呀,行了我知道了,先不和你说了,拜拜,爱你呦!”
“喂……”周季安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传来了“嘟”声,这孩子,神神叨叨的,问这些做什么?
知道自己家信佛就好办了,都乐也想写祈福牌,挂了电话就火急火燎往塔楼底下跑,傅纾出来时,刚好看到她一晃而过的身影。
不知道小姑娘发现了什么事,步履这么匆忙,傅纾也好奇跟上。
待她拐弯走上大殿边的青石阶,都乐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她手里拿着红色的祈愿牌,刚从一间小房子里出来,快步朝塔楼走去。
“乐乐!”傅纾叫住了她。
听到动静的都乐脚步猛然顿住,她哀怨地回头望去,果然是傅老师在唤她,怎么这个殿这么快就结束了,她的祈愿牌都还来不及挂!
摩挲着手里的两块祈愿牌,小姑娘郁闷地想着一会儿避开傅纾的对策,她下意识不想让当事人发现自己祈福牌上的名字。
一时间,傅纾已经走到跟前,看着都乐手里的祈愿牌,她突然也有了同样的想法,逐笑着对人说:“等我一会儿,我也去拿一条祈愿带。”
待傅纾从小房子里出来,两人这才一同上了双子塔楼。
山顶的风光果然极好,方上二楼,视野就变得极其开阔。湛蓝的天空下,山风拂面,竹海涌动,成片的翠浪在脚底起伏,浩渺连天,都乐突然有了一种睥睨众生的错觉。
她回头看向傅纾,那人的侧脸依旧温润卓然,似是肃穆依旧,却比刚刚在大殿里生动多了,只是,她在想什么呢?
都乐无法准确言明自己的恐惧,但傅纾的那份恬淡,确实在袅袅升起的青烟中,不止一次让她心下不安,隐隐煎熬。
这样虔诚的佛教徒,怎么看待自己的离经叛道呢?
还有……别看了,傅老师,再这么下去,红尘都要勘破了。
傅纾并未察觉都乐的心思,双子塔楼上千年的斑驳感让她有种岁月沧桑的凄然,陈旧的墙面上红漆早已脱落,一道道锐物的刮痕是哪一年的产物,来人是寸头或佩簪?
她怀疑,塔楼自己也不记得了。
那满身黯淡的红绸与百孔千疮的柱身映入眼帘只觉讽刺,傅纾深感索然,手上捏着祈愿带,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笔下顿了顿,终于什么愿都没有写,意兴阑珊地将红绸绑在锁链上。
回头望去,一旁的都乐早已神神秘秘躲去塔楼另一边,半掩笔锋,神色肃然。
骤而风起,长风亲吻发梢,耳畔厮磨,直让人心里生痒。傅纾扬眉,似乎才想起什么,抬手摘下墨镜,眼前画面果然鲜艳起来。
小姑娘眉宇专注,白衫在蓝天下更衬清秀胜雪,似乎对自己许下的心愿很是满意,那人嘴角轻勾,周身便洋溢出比今日烈阳更灿烂的明艳。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傅纾暗暗地想。刹那间,眼前破损的扶栏与满眼妖娆的红绸都敛了锋芒,举目望去,视线竟只容得下那人清隽出尘的身影,傅纾忽而心动,暗叹自己莫名体会了李隆基的快乐,赶紧掏出手机拍下这赏心悦目的一瞬。
这会儿功夫,小姑娘已经将祈愿牌写好,正小心翼翼将红牌系在锁链上,饶是满意的拍了照。傅纾欲上前看她写了什么,那人霍然起身,挡住了视线。
傅纾好奇问她:“写了什么,琢磨这么久?”
“嘿嘿嘿,没什么,没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们赶紧上去吧,傅老师,他们该等久了。”都乐心虚地笑了笑,却不明说,挽了傅纾的玉臂便急匆匆带人往朝楼梯走。
傅纾挖苦她:“这么神秘的吗,还不能看,让我猜猜,写给心上人的吗?”
都乐:“哎呀,傅老师,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八卦!”
小姑娘蓦的脸红,脚步又快了两分,好在她走在前面,身后的人看不到。
“我才没有八卦,是你的耳根子出卖你呢,红得快要滴血了。”傅纾显然还没有逗够,一时玩心大起,伸手揪了揪小姑娘耳垂,低醇的笑声在空气里晕开。
都乐心头一凛,脚步顿住,耳尖有触感传来,那人的手指分明冰凉,却好似沾染了魔法,轻轻一捏,几欲将她的灵魂烫开。
这亲昵的揶揄让她悲喜交加,情难自抑,她听见自己胸腔里贪念鼓噪,似这山间狰狰龙吟,终于蓬勃,终于失控,终于冲破锁链。
明眸微沉,都乐颔首抓紧扶手,奋力舒展紧蹙的眉头,随后回身,不动声色朝傅纾苦笑告饶:“是了是了,写给心上人的。好啦,不要笑话我了,快走啦,上面风景独好。”
她假意求饶,绕到傅纾身后推着人继续向上走,遗憾泄了满地。
这一晃而过的插曲没有让傅纾细加揣摩,只当都乐是架不住自己的调侃破罐子破摔才故意认了。
她才无意去窥人隐私,不说就罢了。
只有都乐,一路惴惴不安,拉着傅纾上楼看风景,又寸步不离的守着人下了双子楼。
末了,她望着身后渐远的塔楼,心潮暗涌,血色渐淡。
是啊,写给心上人的。
可你最好,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