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年不肯嫁春风
时值九月八,满院却桃花婆娑。这一场喧嚣不知从何而起,又该如何落幕,如此看来这一座天下与先前并无差别。好颜面之人、溺深情之人、性孤冷之人,都好似相差不多。西门秋觉得这一处天下顶多可御剑如风,来去自如罢了。
院落里,慕容竹脸色难堪至极,满院看客不出一句相劝。
“慕容三顺,何在!”
“孩儿在。”
“依家规,如何处置!”
“当杀。”
慕容竹这厮竟起了杀意。
赤脚:“慕容道友,这女子腹中有子,怕是”
西门秋在一旁又是高举搪瓷盆,哟呵:“让她生。让她生。让她生。”
慕容家主侧目相视那倚门女子,如同天雷滚滚一般念叨:“慕容萍,披挂慕容二字,却欺师灭祖,辱慕容门庭,浩然正气,与下人勾肩,不知廉耻。”
“实不相瞒,当年太祖留你性命之时,老夫是极力反对的,如此看来,你这贱种实属留不得。”
说罢,慕容竹于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了袖中长剑,剑指慕容萍,念道:“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老夫就要大义灭亲,以正道心!”
“枉慕容二字养你五段清辉,一剑剥之。”
说罢,慕容竹一剑挑去,刹那,门框那位单薄女子腹下丹田尽碎,十年修为毁于一旦,口中殷红顺势而出。
顿然,一旁西门秋挺身而出,立于慕容萍身前,将她搀扶起,四目相对,关于这位女子,西门秋再熟悉不过,不过这熟悉二字也仅仅是对这具身子而言,先前岁月洪流融入之际,西门秋清楚记得,全然枯燥乏味的劳苦日子,唯独有一股温热的细流惹人注目,这一股温热的细流抚平了枯燥的岁月,让那片岁月里开出了一朵花儿来,就宛若院落里的桃花,婆娑可爱,而这一股细流的名字就是慕容萍。至于西门秋而言,关于这位女子是一个善女子,不该落了个这般下场。
西门秋前世读书时候,教书先生就曾言,此子人间难得,有三分才气,七分潦泼,却这三分才气独占了天下人才气八斗,世人共分一二。苦在那七分的潦泼最要人命,不畏权贵、不惧声明、只求一个顺心意。也正是因此,西门秋潦倒山村,与笔墨纸砚、与琴棋书画作伴。
慕容萍摇了摇泛红的唇角,可怜这姑娘临死之际却念的是:“秋,秋。”
西门秋百感交集,念及当初,哪怕不是亲身经历,也湿润了眼眶,于是西门秋学当年那位语气,沉息有三,不顾其他,回道:“萍儿,他必然挂念。”
慕容萍恍惚间留了这么一句:“可惜,这孩子留不住了。”
西门秋心如刀绞,其实这一切他了然于胸。慕容萍与慕容竹并无多深瓜葛,是这慕容一支之中旁系之女。这些年里虽讨了个小姐的称呼,却从未过上一天小姐的日子,不说小姐日子也罢,就连寻常丫鬟、下人也是对她不闻不问,卑微可怜至极。可这狗日的慕容竹贪慕颜面,这具身子的主子当时知晓大祸已成,终有东窗事发那一日,只有盼一死了之,免得拖累了慕容萍,十八岁的那一夜,自断筋脉离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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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苦命鸳鸯,郎情妾意。待老夫处置好这卑劣之女,再来收拾你这贫贱的外人。”
慕容竹怒目圆睁,佝偻的龟背直立而起,再起一剑,说道:“赏二剑,此剑留你一日生机,好教你饱尝鱼虾蚕食之苦。”
这一剑顺势而出,慕容萍顺势而起,清晰可见她闷哼一声,薄如惊鸿的身子往山下落去,而这山下白茫茫的一片大湖,不知何其多的鱼虾,不知何其多的苦难。倒是这位女子毅然决然,自始至终与西门秋四目相对,好似借着山涧清风丢给了西门秋一句:“谢谢你,可你不是他。”
西门秋怅然至极,慕容竹仍怒在眉头,而这庭院百十人却无一人出言相劝。
“你有什么要说的么,在老夫家法处置你之前。”
其实西门秋的相貌不差,生的一幅清秀的脸颊,若是哪日换上一件白衣,腰间别上一柄长剑,活脱脱一幅仙风道骨的小仙人打扮。所谓相由心生这话有些道理,观其相貌就知此人定是一枚快意恩仇之人。
大局已定,西门秋安抚情绪,正思索:“旁人转世不是仙人相随就是神物在手,轮到了老子却连一位姑娘都救不得,那老子要这转世还有何用,哪怕今日苟活,日后也定是要死在旁人剑下。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好歹也来池鱼一遭!”
“他娘的,他娘的,都他娘的孕妇走独木桥,挺儿走险了,这他娘的仙人还是神物怎么还不出来,这叫老子怎么玩?”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间,忽然一阵尿急,也正是这一番尿急,西门秋计上心头,默念:“老子就是老子,那女子不是老子睡的,老子也不会睡旁人女子,老子转世来的时候就睡过了。他娘的,睡姑娘是别人睡得,背锅是老子背的,这个锅,老子不背!”
西门秋沉息片刻,忽出四字:“荒谬至极。”
“慕容前辈,晚辈今日在此就与你将话挑明了说,毕竟先前已经领教过前辈说一不二、浩然正气的作风了。想必前辈定然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杀一位好人,是么?”
慕容竹还不待开口,一旁慕容三顺就开口接话:“那是自然,我家爹爹向来如此。”
西门秋忙点头赞许:“果然虎父无犬子,三顺道友,在下欣赏你,小母牛倒立,挺牛逼。”
“既然这般,晚辈在前辈出剑之前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上一问,就算替下一世的修行提前取经了。不知慕容前辈,可舍得传道受业解惑呐。”
慕容竹生怕自家三顺再出言,忙道:“问就是,赠你这贫贱的外人黄泉路上琢磨琢磨。”
“第一,试问慕容前辈,如今这般修为,究竟认为何为修行。”
满座哗然,谁也不曾想这身无半点修为的西门秋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叫人难以捉摸,慕容竹虽然不知西门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推搡之间,也是非答不可了,好在关于何为修行,在座诸位之间,他还是有很有见解的,他说道:“修行之道,便是这天地之间任意一物皆可凭先天悟性以及后天灵养而成。简而言之,先天与后天罢了。”
西门秋点头默许,续问:“这天地间,鸿蒙三千大道,蛇有蛇道,鳖有鳖路,慕容前辈又是从何得知,自身所修‘浩然正气’道就是这天底下最正确的道且强施于旁人。”
慕容竹脸色阴沉,眉梢叠怒,却不得不续道:“鸿蒙三千大道不假,可老夫只觉老夫所追之道才是最妙之道,且慕容一氏向来如此,你一外人能知晓什么道与不道!”
忽然,院落拐角一株桃树旁的那位潦草山女子轻描淡写一句:“西门道友所言极是,蛇有蛇道,鳖有鳖路,这世上的修行从未注定也从未强加,就如潦草山,弟子三千,鸿蒙三千大道,顺心择之。在我看来,是慕容道友狭隘了。”
西门秋不曾想这位面掩轻纱的女子会出言相助,有些欣慰,冲这女子点了点头,谁知这女子压根不将他当回事儿,说罢便自顾自的赏起桃花去了,估计将这西门秋看成那只玩姑娘不故责任的浪荡子了,一般的女子都鄙夷这样的男子。
西门秋并未深究,“慕容前辈,遵循己道,五百年亦然,晚辈钦佩。”
“第二,这个问题晚辈自问自答,前辈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就好。”
“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这么一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客行’,这一句讲的究竟是何等的境界,何等深意?晚辈斗胆揣测,扁舟一江宛若修士一途,终归有靠岸时候,待到那时若是再回首,或许会惆怅,这一世寂寥,好比颠簸了半生,到头来,却落了个物是人非。毕竟,这世上能成仙之人少之又少,再者而言,谁人又知晓成了仙决然就是一个有趣的远客?”
西门秋稍作停顿,心道:“老子读书这些年,不信糊弄不住你们这些只识弯弓射大雕的粗俗之人!”
“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这么一句,‘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这一句讲的又是何等的境界,何等深意?晚辈斗胆揣测,这世间的女子好比这句所言,究竟能有多少女子能得识如意郎君且厮守,又有多少的门当户对促就了山鸟与鱼不同途,落月却得同床眠这处境,想必是可悲的。修仙也罢,俗人也罢,顶多落了个驻颜有术,岁月微痕的本事罢了,可这岁月里打磨的仅仅是那一张无暇的脸颊吗?”
西门秋说至此处,不禁抿嘴:“世上除了我,心途坦荡,脸颊帅气。”
倒是那位赏花的女子有了一些兴致,打眼朝西门秋这方瞥了一眼,不知想些什么心思。
西门秋用极晦涩的诗句表现除了内心愤懑,简而言之,就是在指着慕容竹以及诸位修士的鼻子骂:“狗日的玩意,修仙修你娘的仙,修到最后丢了这些人间可爱,修的孤寡仙不成!”
“诸位,关于这第二问就这些了。”
慕容竹脸色泛青却不好发作,西门秋得意念想:“老子这一套老母猪的戴房罩,一套又一套。叫你不知所云,不知何解。”
“第三,各位前辈,晚辈真的没与这女子偷情呐,不行你们看。”
说罢,西门秋一指裤裆,“老子是处男,老子是童子之身呐,哪来的偷情一说,更哪来的孩子一说,简直是荒谬啊,还望慕容家主能明察秋毫,还这浩然正气一片安宁。”
赤脚前辈这会儿倒眯起了眼,好生的端详了西门秋的裤裆,咋舌:“不错,这小子的确是童子之身,和老夫的一样。不过小友口中处男为何意,可否告知一二?”
潦草山的那位女子听得此言,厌恶至极的侧过身子去,却手中把玩桃花一直默念那一句:“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与此同时,西门秋正要与慕容老狗讨教时候,骤然一股不可名状气息席卷这方庭院。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好端端的院落里怎会下雪来。
西门秋如坠云雾。
事出反常必有妖,三息之间,悄然雪中荡出一行字来,《万般皆下品》,随即聚散成卷,共是八卷,卷卷西门秋,卷卷八万字。
八卷各是,琴棋书画、剑丹符器。
一念之间,八卷忽入西门秋眉下,西门秋顿然一惊,只觉眉下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独成一片方寸天地。
这是八卷书,八卷能说会道的书,平铺眉下,听它音拔调高说道:“西门秋,听封,万般皆下品,绝世传人。从此这一座天下,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阁下就是鸟与鱼,快哉,快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