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益北红飞鸽传情报独立旅浴血染战…
益北朱良村日军炮楼。熊谷曹长和杨勾鼻子早就把他们的日伪军队伍集结了起来,大约有二百多人。其中日军十几个,其余的全都是伪军。常勇亮被徐大明枪杀之后,他的农协会队员便都纳入了杨勾鼻子的伪军。如今的杨景山已经今非昔比,实力大增。
写到这里我不禁纳闷:抗战时期,驻扎在益都县城里的鬼子全部加起来也就二百人,而伪军队伍却一度达到了六千人之众,堪比一个加强旅。换言之,所谓的抗日战争,实际上是中国人在打中国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中国人甘愿为日寇效命呢?贫穷与饥荒的年代考验的就是人性。抗战者为了信仰而活着,而这些伪军却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活着就得吃饭,而且一家人都得吃饭。对于这些没有信仰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粮食还珍贵的了。
前些日子,山本和常勇亮参加了黄仁堂孙子的百岁宴并因此送了性命,熊谷曹长和杨勾鼻子却没去,这就是这二位的刁钻之处。熊谷深知,他们鼓吹的“东亚共荣”,中国人其实并不买账。外面处处充斥着危险,想要活得长久一些,还是少跟那帮中国人打交道为妙。
刚过子时,蹯井就把队伍拉到了朱良村据点。两支队伍汇合,已经超过了两千人之众。蹯井开始安排任务,命熊谷带领着日伪军先去央上村的清河地委探路。熊谷又把这个任务分派给了杨景山。杨勾鼻子深知这是个做炮灰的任务,纵使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执行,率领着他的伪军向着央上村而去。蹯井率领着大部队随后跟上。
蹯井的队伍在柳集村的裙带河畔停了下来,他和杨景山约定好了,在此处等消息。一个时辰后,杨景山来到了裙带河畔,盯着蹯井说道:“太君,清河地委里不见一个人影。”其实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敢进地委大院,领着他的伪军围着地委大院的外围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蹯井沉思片刻说道,他们肯定获知情报了,撑开口袋准备诱我深入呢!还真是让这个蹯井猜中了,清河地委大院真的是空无一人。清河地委早就获得了情报——鬼子今夜要围剿地委大院。
这就奇怪了。邢掌柜获知情报之后,第一时间安排药房伙计小董到清河地委送信,结果被神秘人暗杀在了县城里的万年桥上,也就是说小董并没有把情报送到清河地委。那么又是谁送的情报呢?其实传信的是一只鸽子,而送信者是一个叫“益北红”的人,鸽子直接飞到了唐益北寝室外面挂着的一个木箱上。唐益北这次回到清河地委,不知道何时养了几只鸽子。利用鸽子传递情报的事儿,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连景晓村和杨国夫都不知道。这是他母亲教导他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地下情报人员,必须守口如瓶。
唐益北把这条情报汇报给了杨国夫。杨国夫即刻命人打探消息,打探消息的士兵说,敌人都聚集在了朱良村据点,大约有两千人。杨国夫陷入了沉思,他这支独立旅只是个编制,实际上可参战的人员不过五百人,加上新加入的逢卫军,也不到一千人。队伍人员上的差距显而易见,绝对不能硬碰硬,他决定把独立旅埋伏在大院外围,留下一座空院等着敌军钻口袋。兵工厂的马功臣也领着二十几个战士来了地委大院,要求参加战斗。杨国夫不同意,说你们可都是兵工厂的技术人员,咱们队伍上的宝贝,谁都不许去。马功臣坚持要参加。杨国夫考虑了一下说道,这样吧!吕世军和从青岛丰田兵工厂来的技术人员留下,其余的人都参加战斗。
杨国夫的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早就被蹯井识破了。蹯井正在思考如何应对,杨勾鼻子献殷勤地说道,太君,我有一条“引蛇出洞”之计。他抬手一指东边的柳集村说道,咱们可以包围这个村子,整出点儿动静出来,届时,清河独立旅肯定会赶来救援,咱们把队伍埋伏在村子外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蹯井朝着杨景山挑了挑大拇指,呦西!你滴!大大滴聪明,引蛇出洞,好。蹯井开始布置作战任务,命熊谷曹长和杨勾鼻子开进柳集村“整动静”,其余的人全部埋伏在村外准备打伏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轮血红的日头跳出了柳集村东方的地平线,撒下万道辉芒。今天是腊月二十一,黄历上说是黄道吉日。今天柳集村成亲办喜事的主户很多,多达十几家。有几顶花轿已经抬进了村里,有几家办喜事儿的主户已经开始烧锅做菜,农家院落里氤氲着袅袅的水汽,整个村庄都弥漫着这种诱人的菜香。在那个饥不裹腹的年月里,这种菜香似乎充满无限的诱惑力,足以引诱起赖在被窝里睡懒觉的男女老少,都向着办喜事的主户家里奔跑。其实这也是柳集村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一种传承:一家有事全村帮衬。
全村人都潮润在这种喜庆欢乐的氛围之中,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悄悄临近。熊谷指挥着日伪军从村西开始杀人放火,无论房顶柴垛一律点燃,不论路人牲畜一律攮死。他顺着村中街走了一遭,整条街道已经成了人间炼狱。街道上遍布着人的尸体,街道两侧燃烧着熊熊大火。村民们这才意识到了危险来临,大呼小叫着竞相逃命。有的人刚刚跑进家里,就被鬼子一脚躲开了院门,既而枪挑刀刺,满门皆杀,不留活口,再放一把大火,这户人家也就被这伙恶魔清理了门户。
熊谷怎么会放过黄仁堂呢?前些日子山本和常勇亮就死在了他家里。熊谷知道黄保长的家在村子北首,领着一帮日伪军向着村北走去。到了黄府门口,一脚跺开院门,端着枪刺冲了进去。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一个伪军趴在窗户上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向着熊谷汇报,太君,都在屋里呢!熊谷一摆手:“把门锁上,放火——两个伪军走到屋门口,把挂在门鼻上的铜锁一摁,跟上来的几个鬼子便把手中的火把扔上了房顶。少许,屋里传来嚎啕大哭之声,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门板咣当咣当响个不停,可是任堂屋里的人怎么晃动门板,也晃不掉门鼻上挂着的那把大锁。就这样,黄保长一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口,与他家的房宅一并化成了灰烬。
驻扎在柳府大院的抗日救亡团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把鬼子进村的消息汇报给了肖红灯。肖红灯即刻组织队伍准备冲出柳府。可是来不及了,柳府外围已经被伪军重重包围。肖红灯只得命令大家在院墙四周架上长枪,与伪军决一死战。有两个伪军冲到院门口跺门,被铜皮一枪一个打死。院墙里的救亡团与外面的伪军便交上了火。肖红灯琢磨着,外围的敌人越聚越多,这里显然成了一座孤院,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必须得冲出去才有一线生路。想到这里,她便将抱在怀里的肖法寇,用一根布绳捆扎在了后背,从腰里抽出了两把短枪。铜皮跳下墙头跑到她近前说道,少奶奶,我掩护你冲出去。握着短枪快速向着门楼口走去,肖红灯随后紧紧跟上。
铜皮刚刚走到门楼口,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既而密匝的枪声减弱了下来,还夹杂着乱糟糟的嘶喊声:“八路军来了——”铜皮马上意识到:援军来了。这可是个冲出院门的大好时机。俗话说机不再失失不再来,他毫不犹豫地拉开院门,举起双枪朝着背对着他们的伪军开枪,接连打死了两个,外面的伪军两面受击便乱了阵势,边打边向着旁侧退去。对面冲过来的那帮人正是六支队的战士。为首的是赵志博和柳长军那帮人。柳长军身披一条麻袋,带领着战士边冲边打,须臾间已经冲到柳府院门口。院子里的救亡团也冲了出来,众人把背着婴儿的肖红灯围在中间,掩护着她顺着一条弄巷向北而去。
肖红灯一帮人刚刚钻进弄巷,就被从北边杀人放火回来的熊谷和杨景山堵在了巷子里。埋伏在村庄外围的蹯井听到村里枪声大作,知道熊谷和不明来历的人交上了火,命令赵若谦即刻带领四百伪军赶来增援。两帮伪军合兵一处,共计六百多人。而六支队和柳府大院里的救亡团加起来也就一百人,兵力上有着明显的差距。熊谷很快就稳住了局势,六支队和救亡团被堵在柳条长巷里,陷入了被动之中。
捕共队的赵若谦想抢头功,带着人率先向着巷子冲去,被隐藏在暗处的“千里眼”安全心一枪打死。至此,这个捕杀了十几年共党、又做了两年多伪兵的恶棍,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柳长军深知,窝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才有生还的机会。他短枪一挥,大喊一声:“共产党员跟我来——”率先向着北巷口冲去,三十多个人紧紧跟了上去。当然,这些临时组成的敢死队员大都来自于六支队,也有少部分救亡团的士兵。救亡团的人虽然都不是共产党员,但是跟上去的这些人无疑都是些有血性的人,他们也同样怀着家仇国恨,誓与敌人共存亡。
王春平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抱上了一挺歪把子。自从那挺马克沁“抱窝”之后,他就一直梦想着有一挺重机枪。他这个“黑旋风”怎么可能没有重机枪呢!这挺歪把子是他刚刚从敌人的手里夺过来的,歪把子比马克沁轻了二十多斤,抱在怀里很顺手。王春平如虎添翼,端着重机枪一马当先向北突围。他刚刚冲出去几步,就被对面的敌军一枪打穿了胸脯。王春平抱着重机枪的身子摇摇晃晃,久久不愿倒地,又朝着敌人打了一梭子子弹之后,才拄着机枪跪在了地上。柳长军赖嗤嗤地嘶嚎一声:“王春平——”握着双枪冲出了掩体。他身披麻袋,在巷子里左左右右挪着之字形路线,敌人的子弹竟然都打偏了。柳长军的神勇让战友们以及对面的敌军都产生了联想,仿佛他身上披着的不是一条麻袋,而是一件防弹衣。
须臾间,柳长军已经冲到了伪军队伍中,抽出背后的一把大刀一阵乱砍,此时后面的队伍也跟了上来,双方开始了残酷的肉搏战。一个伪军向着柳长军后背瞄准,被眼疾手快的肖红灯一枪结果了性命。这帮人最终突破了敌人的围追堵截,顺着一条阡陌小路向北退去。六支队和救亡团的人虽然突围成功,但是损失也是极其惨重,一百多号人剩下了不到五十人。战斗是残酷的。
六支队与熊谷激战之际,埋伏在村外的小泉敬二也和杨国夫率领的独立旅交上了火。杨勾鼻子所料想的“引蛇出洞”果然奏效,清河地委的人不能眼看着乡亲们遭受屠戮而选择置之不理。杨国夫看到南方的天空火光冲天,料想到敌人在柳集村杀人放火,当即领着队伍赶了过来,与埋伏在村西裙带河畔的敌军遭遇,双方随即开战。留在村西的日伪军的首领是小泉敬二,这支队伍至少得有一千二三百人,而且在村里的敌人正在赶来增援的路上。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双方隔着一条十丈宽的裙带河对战。独立旅在河西岸,日伪军在河东岸。中间有一座树干架起来的简易木桥。这座木桥是柳集村的乡亲们建的。河西畔有大片的庄稼地,柳集村的村民为了便于收割庄稼,便架起了这座木桥。如今寒冬腊月,河水冰封。这座桥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二徐领着逢卫军的一众兄弟趴俯在河西岸的岸堤上,架着四挺重机枪向着对面的敌人开火,不得不说这次与敌对战,逢卫军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倘若没有他们的参与,或是连两刻钟也坚持不了。现如今,这场硬仗愣是打了一个时辰。双方损失都极其惨重。一个时辰后,独立旅的火力明显减弱,他们的弹药损耗得差不多了,而对岸的火力却越来越猛烈。徐琳有些按捺不住了,命令士兵朝着对岸扔了一通手榴弹之后,握着长枪从岸堤上一跃而起,大声喊道:“兄弟们,都跟我冲过去,杀鬼子啊——”十几个人跟着他跳出了岸堤。这些人刚刚冲到河底,就被对面的一梭子子弹全部打倒在地。跟着他冲出去的这些人里就有三大金刚之一,现在是三支队三中队队长的李春国。平常李春国和徐琳的关系很要好,李春国知道徐琳是共产党,一直想加入党组织。逢卫军被编入独立旅之后,徐琳便向组织递交了李春国入党的申请书,他的入党申请还没回复呢!就已经光荣的牺牲了。
趴在西岸堤上的徐大明见徐琳和李春国被打死,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骂咧咧地从一个士兵手里抢过了重机枪:“我日你们这帮小日本儿——”重机枪喷出浓烈的火蛇,把对面的敌人压在了堤堰上。
这边儿的徐大明与敌杀红了眼,徐大明左侧的马功臣也正与敌激战。杨国夫司令员亲自参与了这场战斗,趴在岸堤上开枪射击。他的身边趴着鲁青州,鲁青州架着一把长枪连连扣动扳机,对面的敌人应声倒下。鲁青州边开枪边瞅着身边的杨国夫,生怕司令员有什么闪失,这是他的使命。他必须要保证司令员的人身安全。这场激战打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从辰时打到日悬正顶。独立旅的火力明显减弱。杨国夫意识到再打下去会于我方不利,下了撤退的命令。独立旅留下一个排的兵力掩护,其余的人都向西撤退。对岸指挥战斗的小泉敬二见独立旅要跑路,挥着东洋刀大声喊道:“追击——”一千多人便冲下了河底,向着对岸冲过来。
独立旅留下阻击敌人的这个排是一营一连的一排。排长王俊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他狭长的脸型,说话有些磕巴:“同……同志们,打啊……”这支队伍中还有一个人,就有马功臣。马功臣是主动要求留下来的,他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大声喊道:“同志们,把对面的鬼子打下去,掩护同志们撤退。”三十条长枪架在裙带河西岸,愣是把冲进河底的几百个日伪军打得寸步难行,只得撤回了东岸。小泉敬二稍作调整,再次组织冲锋,又被一排的战士打了回去。如此往复三次,一排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小泉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号令,一排的战士们犹如下山猛虎,握着长枪冲进河底,与敌人展开了最后一搏。最终这三十名战士全部壮烈牺牲,其中包括一排排长王俊华,还有兵工厂的厂长马功臣。一排的战士们没有白白流血牺牲,他们最终为独立旅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独立旅撤进了寿光地界内的清水泊。
在柳集村杀人放火的鬼子终是被独立旅引出了村子。战士们用生命保护了乡亲们的安全。有人悲戚戚地喊:“鬼子走了,都追八路军去了!”人们从各个角落钻出来跑到街上,看到的是一片血洗之后的惨景,天空被黑烟愁云笼罩,街上到处是一堆堆还在冒着黑烟的灰烬,寨门内外躺着遇难者的尸体,地上一洼洼的鲜血,有抗日军民的鲜血,也有鬼子兵尸体被拖走留下的污血。大街上挤满了人,娘问儿,父问子,妻问夫,都在各自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救火的人们提着水桶铁锤跑到裙带河里,拨拉开遗留在冰面上的尸体,砸开厚厚的冰层,舀起一瓢一瓢染着鲜血的河水,向着还在燃烧的房舍跑去。他们个个都面带惊慌的神情,匆匆的身影一步三跌。外村来的人也很多,他们跑来探问自己的亲朋在这场劫难中的情况,查看自己的亲人是否遇难。人们看到死难者的尸体,谁也止不住悲痛的眼泪,许多人在放声大哭。据不完全统计,日伪军这次屠村暴行,有八十多个无辜村民丧生,两百多间房屋被烧毁。历史又给鬼子记下了一笔血债。
清水泊,又名巨淀湖,位于寿光县西北部,广饶县东部。巨淀湖面积达到了八万亩,夏秋时节,清水泊里就会窜冒出一片芦苇,芦苇两人多高,是部队藏匿的最佳所在。可是如今正是隆冬时节,芦苇荡并不存在,湖中一坨一坨的土墩子上,遗留着一指多高的芦苇茬子,这种状况下根本就藏不住人。
独立旅一中队队长徐万荣和六区武工队长隋壮率先来到了巨淀湖湖畔,显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莽莽冰面。杨国夫随后也赶到了,大家一起走上了冰面,向着湖心深处走去。写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便是三支队副大队长徐大明。徐大明并没有上船,在撤退的路上就带领着他的队伍跑了。徐大明完全没有了新入编的时候,在区委大院里攀爬旗杆的那种兴奋劲儿。他以为投靠清河独立旅,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这帮人全是一帮亡命徒,打起鬼子来不要命。如今他不但失去了徐琳和李春国,而且还折了两百多人。徐大明不想再在这里干了,他再次萌生了当逃兵的想法。他就自己的这个想法与臧科宫商议,臧科宫一拍即合:“队长,我早就在这里待够了,处处受管制,一点儿也不自由,说实话,当初我就不同意咱们编入八路军的队伍,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徐大明说:“你不同意,怎么不早说?”臧科宫回道:“你和徐琳大队长拍得板,我敢反对嘛!”徐大明又商量宋长国,三个人的意见惊人的一致:逃出八路军。趁着队伍在黄丘村小憩的间隙,徐大明拉着队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