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
阳极此人本名黎楚,乃是皇天剑门近期最有希望成为源神的年轻天才,走的是符箓一道。他前些年独自解决了不少源境级别的灾祸,在外界声望颇好,干活也还算利索。
约莫两百年前,我与门主以及其余三位长老商议了一下,一致同意了让他成为皇天剑门第四长老。
说实话,我挺欣赏他的,一个凡人家庭出身的修士,能取得如今的成就着实了不起。
虽然他在某些时候的态度经常轻浮得让我想抽他。
“岐、岐南长老,”阳极浑身僵硬,佝偻着肩干笑,“您好啊,好久不见,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您……”
岐南笑容灿烂,拿胳膊圈着他的脖子:“久吗?这不是四个月前刚见过。我是来看阿非的,你呢?你是来看你儿子的吗?”
阳极一边瞄我一边小声说:“嗯……不是,那个,我还没有儿子。”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五米外,冷冷地回视他。
这家伙看我是什么意思。
示威吗。
阳极似乎被我的目光冻得哆嗦了一下,把求救的眼神收回去了。
岐南没有看我,他还在搂着阳极说话:“是哦,你如果有儿子了怎么会不告诉我们呢,对吧?”
“是,那个我……”阳极试图不动声色地将岐南的手拉开。
“咦,这四位是你的道侣吗?”岐南好像才看见跟在阳极身后的那四名修士似的,把手卡得更死了,“四位叫什么名字啊,相见即是有缘,我们认识一下呗。”
那四个修士齐齐露出惶恐又拘谨的微笑,眼睛也偷偷往我这边瞄。
你们也看我做什么。
莫非是以为我们的道侣都红杏出墙,想要和我一起手挽手哭诉自己命苦?
我越想越生气,盯着阳极的眼神里估计已经带上了杀气。
那四名修士修为不高,最厉害的也才堪堪突破大乘期。他们被我们之间暗潮汹涌的气场镇得根本不敢吭声,阳极只好代他们回答:“他们……是我的道侣,从左往右分别是王虎虎、张竹竹、李喵喵和白旺旺。”
岐南啧了一声:“这名字,你改的吧?”
阳极:“……嗯。”
岐南大力锤击他的胸口,把他锤得不停闷哼:“阳极长老你可以啊,又乱改别人名字。我记得你道侣里喵喵猫猫淼淼妙妙的,都不知道有几个了。哎,前段时间你出去做任务,好像又带回来好几个道侣——现在一共多少啦?”
“就……约莫两万九千多一点吧。”
我沉着脸,用灵力稍微刺激了一下印刻在右手手背上的道侣契约纹。
岐南感觉到了,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却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很快又把视线收回去了,继续和阳极亲密聊天。
……岐南。
我要生气了。
但就算要找年轻人换换口味也不能找他啊,你揽着那家伙都不膈应吗?他可是结了近三万道侣的人,我十次看到他,有三次他都左拥右抱和串芭蕉似的晃来晃去,一点都不检点!
而且之前我问他是否有意修习皇天剑道时,那家伙还毫无出息地拒绝了。这么没追求的家伙,你居然为了和他说话不理我!
难道你与我结契七千多年终于腻了我了吗?这难道就是话本里说的“七千年之痒”?
我一边生闷气一边想一走了之,可惜我的脚格外没出息,就是不愿意带我走。
于是我只能继续在原地瞪着和阳极搂搂抱抱的他。
岐南这会儿明显已经没话和阳极讲了,偏偏却还没话找话的就是不松手。他说:“阳极长老啊,上次云极峰宴长老给你调制的炎阳道符阵灵液好用吗?”
“好……好用的,那是您的手笔吗?”阳极的一头天然卷长发被岐南勒得贴在了脖子上,表情僵硬,舌头都在打结。
岐南笑着说:“不是呀,这种基础的灵液不就是把各种灵材提取出精华再混到一起去么,哪儿要什么配方。”
阳极哽了一下,僵硬半晌后小声说:“那个,岐南长老您能不能……”
“嗯?什么你想让我给你炼制灵液吗?可以啊,只要你出贡献值一切都好说。”岐南无比自然地截断。
阳极:“不是,我……”
“不是?你居然不想要我炼制的丹药?呦呵,你知道有多少修士想要我亲手炼制的丹药吗?你居然不想要!”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岐南已经开始胡搅蛮缠,我渐渐气不起来了。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阳极怎么好像都快吓蒙了似的。
另外岐南锤他的劲道怎么大的像是在揍人?
我有一点点疑惑。
——冷静想想,其实岐南也不太可能会看上阳极。当初我与他还没结契时,岐南说他喜欢的类型是“可爱、无害、修为比自己低一个境界”的。
怎么说,阳极也和这个标准完全不搭边。
瞧瞧他那比岐南还高半个脑袋的块头,瞧瞧他那两万多个道侣,瞧瞧他源境的修为。
所以岐南他为什么宁可硬扯话题也要继续圈着阳极?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不到,岐南的话题终于接不下去了,阳极赶紧逃也似的带着道侣们跑了。
我看着岐南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回到我身边,掏出一张特制纸张,开始用那支结契三千年纪念日时我送他的铭纹笔写写画画。
我盯着他画了半天,只见纸上的纹路越来越繁复,似乎被故意切断了脉络以至于无法引动法则,显得断断续续不成体系。
当然,即使成体系了,我也看不懂。
毕竟我是个剑修,对阵法了解不深。
岐南神色专注地画下一道道线条,专注的神色让他本就英俊的容貌显得越发迷人。我看得有点入神,等他松了口气停下笔才骤然清醒过来。
我抿了下唇,终于问出了从方才一直憋到现在的问题:“你缘何与阳极如此亲近。”
岐南咧咧嘴,扒拉了一下头发,道:“嗐,近些年皇天剑门人手不是严重不足嘛,我就想要研究一下那些特殊体质,看看能不能提高弟子突破到源境的概率。”
我蹙眉:“与他何干。”
岐南随口道:“怎么没关系,你瞧阳极成天想着泡美人,三天两头搂着自己道侣到处晃荡,瞧着就和串游手好闲的葡萄一样。他那种人居然还能修行得那么快,我觉得他没准是什么还未被发现的特殊体质呢,很有研究价值啊。”
我沉默片刻,说:“靠太近了。”
“我也没办法啊,”岐南扼腕叹息,“我总不能直接和他说‘请躺平了让我研究一下你的身体’吧?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所以要观察他的天赋灵纹只能靠近了感应周围外溢的法则波动、找到机会揍上两拳看看受到攻击时的本能反应……”
原来你方才真的是在揍他吗。
我无言地瞧着岐南。
岐南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儿他的观察成果,忽然声音一顿,反应过来:“……等等,剑君,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我看看岐南:“……”
岐南看看我:“……”
我说:“离他远点。”
岐南小声嘟囔:“大家都是大老爷们,搭个肩算什么,衣服不都还穿得好好的吗。”
你还想脱他衣服?!
岐南见我神色有异,赶紧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碰他了!我离他至少三尺距离!别生气别生气。”
我纠正:“别人。”
岐南立刻保证道:“也不找别人,我就自己研究!”
我盯了他一会儿,在他真诚的目光前实在气不起来了。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他不过正常研究罢了,我居然还乱吃飞醋。我沉默片刻,拉起他的左手,将右手五指分开,插入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手上那宛若镜面内外般相似的道侣契约纹缓缓浮现,即使不用灵力激活,也因为距离的接近而若有若无地共鸣起来。
岐南他根本不可能背叛我。
我们已经结契了。以最牢不可破的源灵法则为誓,若有违背,则天地不容、万劫不复。
和阳极那种粗浅、不平等、还有可能解除的秘纹道侣契是不同的。
我抿唇,握紧岐南的手,松口道:“研究可以,不要贴得太近。”
岐南随口应了两声。
……其实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岐南他有时候瞧着实在是比我的剑还直——直到我甚至偶尔会怀疑我们到底是结了契还是结了义。
……
罢了,那不重要。
……
岐南带着我在门内逛了一圈,指着他参与翻新的那些阵纹和我细说。他参与的部分着实不少,约莫三四成里都有他的功劳。
事实上我对此不太意外。
毕竟岐南他的确就是这么厉害又能干。
一路上,之前被勾起的一点怅然情绪徘徊在我心底,久久不散。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我是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的。
——我居然在听岐南说阵纹与绘制灵液的法则共鸣与适应性关联时走神了。
“咦,这里。”岐南的话音忽然一顿。
我疑惑地看着他。
“剑君!”岐南高兴道,“我想起来了,我上个月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俊得让人怦然心动的大帅哥,你要不要看。”
我:“……”
你夸完霓岚还不够,居然还来个“怦然心动的大帅哥”?你道侣我难道不够你看吗!
然而岐南根本没等我回应,直接把留影玉简拿出来了:“看!”
我正憋气,却猝不及防看见了我自己。
留影玉简中的我似乎正侧头聆听身旁的执事们说话,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偷拍了。
心跳在这一瞬间似乎快了半拍。
岐南捅捅我的腰,故意问我:“俊不俊啊,剑君大人?”
我沉默片刻,偏过头,垂眸看向坏笑的他。
……这个坏家伙。
看见我了都不打招呼。